第88章 生死相依
帳外,龍首四衛(wèi)依舊紋絲不動的跪在那里,手中血刃,燁燁流光。
“孤說過,如果出了差池,你們、也不必回來了。”
巫王雙目深處,尚是怒火沖擊出的血紅色,他掌間青芒一閃,四柄血刃同時斷作兩截。這些血刃皆是龍首四衛(wèi)以內(nèi)力幻化而成,血刃齊碎,四人體內(nèi)立刻真氣□□、氣血翻騰,“哇”得便吐出一口血來。
恐懼之下,性子最急的血狐正要張嘴辯解,卻被血鳳一道寒瘆瘆的目光給逼了回去。
四人俱被那道青色劍芒逼得脊骨發(fā)寒,血狐清晰的感受到,他面上的血紋面具,正被這霸道至極的劍氣一點點分解、擠壓,細(xì)小的裂紋,正像藤蔓一樣,迅速的蔓延著。
再這么下去,他們四人,真的會死在青龍劍之下的——
決不能,坐以待斃——
“主上息怒,屬下也是……也是奉王令行事啊!”
“最后一次傳信,主上明令:萬事皆以保護(hù)文時候為先。”
“暗血閣訓(xùn):身為血衛(wèi),關(guān)鍵時刻,若不能兩全,當(dāng)冷靜判斷、替主上守護(hù)住最重要的那樣?xùn)|西。屬下——別無選擇!”
血狐猛地抬起頭,把血刃高舉過頭頂,疾聲大呼!一口氣說完,他眼角的肌肉,也因極度緊張,而劇烈的抽動著。
此話一出,不僅巫王,其余人皆是遽爾變色!
巫王瞇起眼,觀察著,審視著,眸底更深處,似有某種危險的氣息,在悄悄醞釀著,流動著。
血鳳沉痛垂首,幾乎是認(rèn)命的閉上了雙目。他清晰的感受到,巫王手中的青龍劍芒,驟然暴漲,在青龍劍斬向他們前,他必須做些什么。
“啊——!”
慘叫聲中,血狐一只手臂被斬落在地,血鳳收回染血的半截血刃,重新撩袍跪落,深深一叩首,道:“懇求王上恩準(zhǔn),待臣等尋回世子殿下,再來引頸請罪。”
巫王目光一縮,冷冷挑起眉峰,尚未開口,便見一名醫(yī)官從帳中急急出來,高聲稟道:“王上,文時候醒了!”
帳內(nèi),見巫王進(jìn)來,巫子玉立刻掙扎著撐起身體,扶床痛哭:“都是子玉無用、連累了殿下,請王上降罪,重罰子玉吧!”
他肺腑間被石壁撞出了內(nèi)傷,這一哭,立刻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再加上額上、臂上、腿上滿身的傷痕,乍一望去,著實多了幾分無助與楚楚可憐之處。
巫王心疼不已,忙收起劍,疾步過去扶住他,輕斥道:“傷成這樣,還敢亂動?”
巫子玉委屈的眨了眨眼睛,順勢偎到巫王懷里,無聲的抽泣著。
巫王嘆息一聲,用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發(fā)頂,道:“孤的子玉,臨危不懼,甚至在生死關(guān)頭,不顧自己安危,把紫衫龍木護(hù)送了回來,你——已經(jīng)做的很好。”
巫子玉卻毫無喜色、反而眼睛發(fā)紅:“臣,擔(dān)心殿下。”
巫王喉結(jié)動了動,刀刻般的眉間,浮著些許悵惘,終是沒能說出話來。
巫子玉捕捉到巫王的情緒,眼眶更紅,扯起巫王衣袖,小聲問:“王上是不是也在責(zé)怪子玉無用?殿下若有閃失,子玉,也絕不獨活!”
“放肆!生死之事,豈可亂言!”
“孤已派人去找。你安心養(yǎng)傷,切莫胡思亂想。”巫王擰眉,厲聲斥了句,截住他話頭,而后喚來一名醫(yī)官,吩咐道:“好好照顧文時候,若有差池,孤絕不輕繞。”
那醫(yī)官哆嗦著點頭,連聲稱是。
帳外,子彥正仰著頭、靜默的望著日頭出神,隱在袖間的手,幾乎要將那截玉簫捏碎。
王使清晰的感受到了他周身彌漫的殺氣,一時間,百味雜陳。
在他印象里,這位白衣公子向來風(fēng)度翩翩、溫文爾雅,言談舉止間,自有一種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沉穩(wěn)從容,不曾想,也有如此……犀利逼人的時候。
無端地,他埋在心底許久的隱憂,又開始重新浮起了。但愿,眼前這位,不會因為此事遷怒到……文時候身上……
“龍首四衛(wèi)已經(jīng)出發(fā)去尋世子殿下了。”王使嘆道:“只是,血鴿所傳之信,閱過即毀。所以,屬下也無法查證他們收到的、最后一次傳信的內(nèi)容。”
側(cè)目間,子彥略一挑眉,竟忽然笑了起來,笑得那么諷刺,那么肆無忌憚,直到,眼角緩緩流出一道淚痕。
“是什么內(nèi)容,已經(jīng)不重要了。”子彥閉目,靜靜感受著陽光灼燒著肌膚的痛與辣,嘴角,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重要的是,一條手臂,遠(yuǎn)遠(yuǎn)抵消不了他們的罪過。”
面具后,王使神色一動,謹(jǐn)慎問道:“閣主的意思是——”
“本閣的意思是,他們篡改王旨、謀害世子,死不足惜!”
子彥聲音很輕,甚至還笑了,仿佛在描述一件十分美好的事。唯有緊抿的唇角,微微顫抖的雙手,昭示著他的怒火與恨意。
王使一驚,忽然覺得,喉頭有些發(fā)干。
子彥睜開雙目,側(cè)眸盯著旁邊的金衣男子,極輕一笑:“那封回信,畢竟是副閣親自執(zhí)筆。副閣若想洗脫嫌疑,不妨,替本閣做兩件事。”
一刻之后,子彥出現(xiàn)在那座已經(jīng)廢棄的兵器谷中。
離恨天正隨意坐在一塊石頭上,一遍又一遍,擦拭著手中那根竹簫。
聽到動靜,他也不驚訝,只淡淡道:“看來,你已經(jīng)做好決定了。”
子彥只覺行走在冰山雪海之間,蝕骨冰寒,凍得他喘不過氣來。
在距離恨天五步遠(yuǎn)的時候,他撩衣跪倒在地,正色道:“求離俠救救他。”
“你既然不愿隨我歸楚,現(xiàn)在,不是最好的結(jié)果么?”
離恨天露出一抹冷酷笑意:“日后,你再不必?fù)?dān)心兄弟反目、棠棣相爭,也不必,沾著血,走上那條路。他的死,亦與你無關(guān)。”
“不!”
子彥低吼一聲,俊秀的面上,是隱忍多年的糾結(jié)與痛苦:“那些恨,那些血,才是能支撐我走下去的——唯一的力量。”
離恨天將竹簫擦完最后一遍,藏回袖中,嘆道:“也罷!你既愿赴刀山、蹈火海,去走這世間最殘酷的那條路,我,自然無權(quán)阻之。”
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里,幽蘭點燃最后一支火折,重新照亮四周濕漉漉的石壁,以及石壁間,那個渾身是血、已經(jīng)陷入深度昏迷的黑衣少年。
半個時辰前,她把重傷的九辰從水底拖出來,一路逆流而上,燒盡了三支火折,才尋到這個嵌在石壁里的暗洞。暗夜里,湍急的水流,不斷變幻方向,她徹底迷了路,只能期盼在這窄小的暗洞里,挨到天亮。
潺潺水聲中,又是一陣入骨寒意裹挾而來,縱有內(nèi)力護(hù)身,幽蘭依舊打了個寒顫。而更令她不安的,卻是昏迷多時的九辰。
幽蘭舉起火折摸過去,觸手處,那個少年的身體已經(jīng)冷得如寒冰一般,僵直、冷硬,幾乎連脈搏都感應(yīng)不到。
她只能吹滅火折、緊緊抱住躺在石壁上的少年,靠自己的體溫與內(nèi)力替他驅(qū)散寒氣。蝕骨的冷,沿著每一個毛孔,在體內(nèi)擴(kuò)散,很快,幽蘭自己也冷得瑟瑟發(fā)抖起來,牙關(guān)更是凍得直打哆嗦。
狹小黑暗的空間里,唯有兩道呼吸聲緊緊相纏。
九辰的身體,對寒冷漸漸有了反應(yīng),開始輕輕戰(zhàn)栗起來。
幽蘭大喜過望,忙閉上眼睛、集中心神,把內(nèi)力又提了幾分,傳送給對面的少年。
也不知過了多久,洞壁之間,又響起了那詭異的——嬰兒的啼哭聲。
暗河之水,仿佛受到了召喚一般,劇烈的波動起來,急流激起的浪頭,用力拍打著兩側(cè)洞壁,在石壁上勾刻出一道道印痕。持續(xù)上漲的水位,也開始往暗洞里滲透。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個微弱至極的聲音:“是蠱雕。”
幽蘭手一松,眼眶,倏然紅了。
然后,她感覺到,那個少年伸出冰冷的手,握住她同樣冰冷的手,在她耳邊,用虛弱至極的聲音道:
“不要用火折,也不要去辨別方向,所有路,只選逆流,就能走出暗河。”
“記住,千萬不要回頭。”
幽蘭靜默片刻,問:“那你呢?”
九辰?jīng)]有力氣睜開眼睛,只嘴角輕抿,道:“但存一分希望,我都會從這里走出去,只是,真的……不可能了……很抱歉,方才白白浪費了你許多內(nèi)力。”
說完,九辰又不受控制的渾身戰(zhàn)栗起來,甜膩的血絲,也似乎不受控制的從喉頭溢了出來——五臟俱傷,他知道,這一次,自己是真的掉進(jìn)世間最冷的冰窟里,任如何掙扎,也出不去了。
此刻,紫衫龍木和文時候,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功抵達(dá)威虎軍駐地了——
父王,兒臣遵守諾言,替你守護(hù)住了生命中重要的東西,只望你能遵守諾言,不要再傷害,兒臣生命里那樣重要的東西。
九辰意識又漸漸模糊起來,身下冰冷的石壁,讓他想起了夜里、巫王宮那些冰冷的屋檐。不同的是,躺在王宮的屋檐上,他抬頭能望見九天星辰,低頭能看見思戾殿內(nèi)的那盞夜夜不熄的燭火,而這個地方,卻什么都看不見。
幽蘭清晰的感受到,九辰的呼吸,正在一點點消失,一瞬間,淚流滿面:“你若死在這里,日后,我定會重建幽云騎,奪回劍北,以雪當(dāng)日之恥!你——甘心么?”
“你——怎能甘心?!”
然而,沒有人回答她,除了吞噬一切希望的黑暗,還是黑暗。在這狹小的空間里,除了她的呼吸聲,就是奔流不息的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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