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命懸一線
龍首四衛(wèi)收回血刃,老大「血鳳」鷹隼般的眼睛逡巡一圈,然后走到爆出□□的地方,撿起一枚碎片,瞇眼問道:“列將軍可識得此物?”
列英近前一看,驟然變臉:“是騎兵營特制的彈皮。”
血鳳倒像是發(fā)現(xiàn)了極為有趣的游戲,嘖嘖嘆道:“還真熱鬧啊。列將軍,還等什么,立刻下令搜營!”
下一瞬,那枚碎片,已在他掌間幻化成一團(tuán)血霧,飄散入黑夜更深處。
列英早已習(xí)慣此人強(qiáng)硬態(tài)度,也并不計較。他召來隨侍的副將,正要下搜營令,一個沉著溫潤的聲音忽然響起:“且慢。”
不輕不重,卻不容置喙,竟是始終沉默不語的子彥。
血鳳微有不悅,哼道:“閣主這是何意?”
子彥隨意擺弄著袖中滑出的一截玉簫,緩緩而笑:“他們既敢冒死闖入這里,就一定想好了退路,搜營又有何用?”
老二「血燕」冷冷譏誚:“不知,閣主有何妙計?”
“以延氏為餌,釣出他們。”
子彥負(fù)袖,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這確實(shí)是一出好計,血鷹和血燕沒有反對,老三「血鷹」忽然插嘴道:“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那二人,似乎對咱們的招數(shù)很熟悉。第一招,就破了咱們陣法。”
斗篷下,子彥握簫的手,驟然攥緊。
老四「血狐」懶懶道:“猜來猜去真無趣,等抓到人了,我要喝他們的血來解恨。”
山谷外,九辰和幽蘭確定已經(jīng)成功逃脫血衛(wèi)追蹤,才敢暫時停下腳步。
九辰視線有些模糊的盯著前方不遠(yuǎn)處的白袍少年,輕揚(yáng)起嘴角:“謝謝你,阿劍。”
季劍始終背對著他們站著,聞言,只是握緊拳頭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幽蘭犯愁的,卻是怎么善后:“明日一早,他們定會搜查所有營帳,這傷,是瞞不住的。”
“他們要找的,只是被玉簫所傷的人,如果我不是被玉簫所傷,他們也不會拿我怎么樣。”九辰偏過頭,低咳了幾聲,異常冷靜的道。
幽蘭看他額上已經(jīng)出了一層細(xì)密汗珠,還欲再言,九辰已經(jīng)黑眸灼灼的沖著季劍道:“阿劍,明日一早,還要麻煩你再幫我一次。”
于是,次日晨練,騎兵營的新兵季劍和步兵營的新兵九辰因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事,很快傳遍了整個新兵營。據(jù)說,那位脾氣火爆如雷的季小將軍,一怒之下,直接朝那個步兵營新兵的心口捅了一劍。
自云棠死后,步兵營暫時由鷹擊將軍接管,和騎兵營一起點(diǎn)卯操練。兩營雖然時有摩擦發(fā)生,但如此惡劣的打架斗毆事件,還是頭一次。
最后,還是鷹擊將軍親自出面,罰兩人各自回營思過、寫自省書,才算解決了這事。
不過,令九辰和幽蘭感到奇怪的是,直至上午操練結(jié)束,都沒有人過來搜營,昨夜云棠所造破云弩被毀之事,也沒有透出半點(diǎn)風(fēng)聲。
列英為了方便查案,直接在新兵營搭了個臨時的營帳,乍聽說此事,忙讓人帶了軍醫(yī)過去給九辰瞧傷。
畢竟,這位小殿下雖然是隱姓埋名呆在軍中歷練,若真有好歹,巫王那邊,他一百個腦袋都不夠交代的。
彼時,子彥和龍首四衛(wèi)皆在列英帳中商量下一步計劃。
聽了這件稀奇事,老四血狐露出抹狡猾的笑:“咱們小殿下傷的倒是時候。”
血燕哼了聲:“老四,你不說話,沒人拿你當(dāng)啞巴。”
血狐嘿嘿一笑:“老大都沒急,你急什么。小殿下自有王上和閣主「疼愛」,你說你,老湊個什么勁兒?”
老三血鷹不耐煩道:“老四,你閉嘴!咱們在商量抓逃犯的事,你老扯上小殿下做什么?”
血狐扶了扶被血燕打歪的血紋面具,賠笑道:“二哥三哥別生氣,我又沒說小殿下是逃犯——”見血燕又要給他一拳,血狐忙捂住嘴巴,悶聲道:“我不說,我不說就是了。”
一直沒說話的子彥,突然扶案站起,正色道:“各位叔伯跟隨父王多年,當(dāng)知「禍從口出」的道理,這等戲言,豈可亂說!”
相處以來,對龍首四衛(wèi),子彥始終態(tài)度謙恭,從不擺閣主架子,如此疾言厲色,倒是頭一次。血狐趕緊識趣的閉上嘴巴,不再說話。
沒有人注意到,老大血鳳詭譎難測的眼睛里,驟然閃過一絲精光。
趁著「思過」的間隙,九辰來來回回在新兵營里轉(zhuǎn)了好幾遍,都沒能打探出延陵被關(guān)押的地方。夜里,幽蘭又出去探查了一遍,也是一無所獲。
延陵一失蹤,延山幾乎是陷入了崩潰狀態(tài),不是忽然呼天搶地的大哭,就是瘋瘋癲癲的要出去找延陵。
青嵐不厭其煩,但想到他們兄弟確實(shí)很可憐,也只能忍著。最后,還是巫子玉神秘兮兮的揣測道:“聽說,今日伙頭營送到王使帳中的膳食,同樣的飯菜,都是送兩份。那帳中,肯定還住著一個人呢。”
向來榆木疙瘩似的延山這次反應(yīng)超快,激動得從床上跳起來問:“你是說,小陵住在那里面!”
巫子玉無辜的攤攤手:“我可沒這么說。”
次日,訓(xùn)練休息時,九辰特意留意了王使帳中動靜,果然發(fā)現(xiàn)送進(jìn)去的膳食是雙份。而整整一上午,除了王使偶爾出來透透氣,那營帳里再也沒有出入過第二個人。
見九辰心事重重的回來,幽蘭湊過去,問:“要不要我夜里再去探探?”
九辰卻搖頭,道:“這位王使,本就是暗血閣的人,龍首四衛(wèi)把延陵關(guān)押在他帳中,的確方便掩人耳目。”
午時,操練結(jié)束,眾人各自回營用飯休息。
九辰一邊啃著大餅,一邊思索下一步行動。今日,已是延陵中幻血掌的第六日,若再找不到解救之法,他就真的要性命不保了。
以龍首血衛(wèi)的精明和手段,只怕,很快就能查出云棠死亡真相,亦會發(fā)現(xiàn)延陵手中并沒有破云弩草圖。
還有,那個身披斗篷的神秘人,他也要盡快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來路。只聽命于君上的龍首四衛(wèi),為何會甘心聽他操控?
他雖不是什么熱心腸的人,但延氏一族,畢竟是被巫王所害,他不能再眼睜睜的看著延氏僅存的這點(diǎn)血脈被迫害。
他正努力出神的時候,一名管事的副將,忽然掀帳而入,四下掃了幾眼,問:“誰是九辰?”
難道是——他們開始懷疑了么?
九辰驀地攥緊手中干糧,緩緩抬眸,道:“是我。”
“哦,外面有人找你!”
那副將沒頭沒腦的甩了句,便放下帳門出去了。
九辰一怔,這個時間,誰會來找他。若是阿劍或幽蘭,不會找人傳話的。
他計較片刻,收好餅,以便回來繼續(xù)啃,才狐疑不定的走出了帳門。
現(xiàn)在正是午休時間,除了各處守衛(wèi),營中行走的人并不多。
從昨夜開始,九辰眼睛又開始間歇性的眩暈,因此,剛邁出營帳,九辰就下意識擋了擋明亮的光線。
隔著手指縫,他隱約看到,帳外不遠(yuǎn)處,靜靜立著一個眉目清極的白衣公子,正含笑望著他,仿佛深秋里最溫暖的那一寸陽光。
九辰僵在原地,張了張嘴巴,卻硬是說不出一個字。
子彥負(fù)袖,一步步走過來,面上是煦如春風(fēng)的笑意:“怎么,才在軍中呆了幾日,連我這個兄長都不認(rèn)識了?”
九辰聽到這熟悉的溫潤聲音,腦袋懵了一懵:“哥,你怎么過來了?”
“這段時日,父王讓我跟著右相學(xué)習(xí)戶籍土地之事,此次,正好有糧草之事需要和列將軍交接。”子彥幾乎是寵溺的揉了揉他腦袋,道:“我想順道看看你,就請旨過來了。”
“算你知趣!”九辰抱臂,輕揚(yáng)起嘴角,顯然對這話很是受用。
子彥看對面的少年唇色異常蒼白,聯(lián)想起那個消息,便問:“你病了?”
九辰挺直肩膀,故作輕松道:“我身體好得很,哪里會跟你一樣。”
子彥心中無端一痛。
九辰腦中靈光一閃,忽然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試探著問:“哥,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忙?”
子彥點(diǎn)頭,示意他說下去。
九辰清了清嗓子道:“那個離恨天,你跟他熟嗎?”
子彥微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認(rèn)識他?”
九辰一攤手:“我還知道,他和西陵衍那個王八蛋一樣,想拐你去楚國。”
子彥撫額,無奈笑道:“你要找他?”
“我有個朋友受了重傷,必須有內(nèi)力極高深的人替他逼出體內(nèi)淤毒,才能活命。除了父王,我只能想到他了。”
九辰怕子彥生疑,便含含糊糊的一帶而過。
本以為,子彥會追問幾句,沒想到,聽完之后,他很爽快的說了聲“好!”
九辰大喜過望,這才想起來最重要的問題:“你何時回去交差?”
子彥笑道:“過兩日才走,我暫時借宿在王使帳中。”
王使?
九辰眼睛一亮:“王使帳中,可還有其他人?”
子彥似是仔細(xì)想了想,才有些不確定道:“內(nèi)帳,似乎是躺著個人,像是生了重病……莫非,那人就是你的朋友?”
離恨天果然來的很快。
次日清晨,他踏著一地清寒,來到了威虎軍中,恍入無人之境。
延陵所中幻血掌,已到了第七日。
龍首四衛(wèi)一直在等,等著他用那半張草圖來換取解藥。
怎奈,延陵死水般毫無波瀾的雙目,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帳頂,連正眼都不肯瞧他們。
偶爾把視線移向他們手中血刃時,亦是眼底充血,恨不得焚盡那刃中血焰。
夜幕將至?xí)r,延陵依舊沒有松口。
血狐嗅著這個瘦弱少年體內(nèi)獨(dú)特的內(nèi)息,貪婪的舔了舔嘴巴,道:“我看,咱們不用點(diǎn)手段,他是不知道世上還有種東西,叫「生不如死」。”
延陵面露嫌惡,直接朝他臉上啐了一口。
血狐也不生氣,耐心的抹掉面具上的血沫,掌間,已緩緩浮起無數(shù)根細(xì)如牛毛的血針。
血燕臉色一變,正要阻止,外面忽然飄進(jìn)來一個影子,單膝跪地,稟道:“閣主請諸位大人到帳中議事。”
血狐遺憾的收起那些針,嘖嘖道:“閣主可真會煞風(fēng)景。”
龍首四衛(wèi)離開后,離恨天潛入帳中,順利的將延陵擄到了谷中的石屋里。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即使發(fā)現(xiàn)延陵失蹤,四衛(wèi)也絕不會想到,延陵敢躲在出事的石屋里。
兵器庫失火后,谷中的匠人暫時被轉(zhuǎn)移到其他地方,這地方變得極其清靜。
九辰對離恨天在他腿上戳洞的事,還記恨在心,索性直接靠在石屋外,等著他們。
延陵血毒攻心,情況十分兇險,離恨天耗費(fèi)了一夜時間,也才堪堪將血線逼退到他腕間。
若要徹底祛毒,只怕,還需至少三夜。
九辰是在肩頭一陣刀剜般的疼痛中醒來的。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石屋里的一塊木板上。
延陵則和他并肩躺在另一塊木板上,雙目緊閉,呼吸微弱,絲毫沒有要醒的跡象。
九辰迅速爬起來,急問:“他到底怎么了?”
離恨天本在閉目調(diào)息,許久,才睜開眼,冷笑道:“他的事先不說,先說說你的事。”
九辰嗅到危險氣息,本能的退了一步,警惕道:“關(guān)我何事?”
離恨天不緊不慢的起身,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根青藤。
“比如,我們先來聊聊,你胸口的傷,是怎么回事?”
這種氣氛,讓九辰莫名覺得厭惡,他向來不喜歡別人多管閑事,尤其是插手他的事。此人卻屢屢厚臉皮的以師名自居,管他各種閑事。
九辰悄悄往左邊挪了兩步,瞅準(zhǔn)時機(jī),就腳底生風(fēng)、向外跑去。
可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虛弱到了何等地步。
一道瀲滟劍光,自那截青袖中滑出,不費(fèi)吹灰之力的將他絆倒在地。
離恨天輕松反擰了那少年雙臂,將他按在一旁的兵器架上,奚落道:“現(xiàn)在,該老實(shí)交代了吧?”
九辰眼睛愈加眩暈,視線也模糊起來,卻不肯示弱道:“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
“是么?”離恨天玩味一笑,眼神倏然轉(zhuǎn)冷,手中青藤,對準(zhǔn)那少年身后,高高揚(yáng)起,又高高落下。
“恩……”刀割般的鈍痛,在最敏感的臀腿交接處,炸裂開,翻倍疊加,九辰咬緊牙關(guān),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一縷縷冷汗,順著他額角,淌流到下巴,又淌流到衣甲內(nèi)。
九辰嘴角流出血色,失力的癱倒在兵器架上,大口喘息了很久,他才有力氣回頭,倔強(qiáng)的直視那個青衣男子,揚(yáng)起一抹挑釁的笑:“我自生自滅慣了,你憑什么管我?”
離恨天有一瞬間的癡怔。
他清晰的看到,說這話時,那少年的眼睛里,竟是……灼灼燃燒的恨意,抑或,敵意。
趁他出神,九辰使勁全身力氣推開兵器架,向石屋外跑了出去。
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一抹魚肚白。
九辰用力吸了口氣,加快速度往營帳方向跑去。
此人明明恨母后,明明看不慣自己,卻非要裝出一副假慈悲的模樣,來多管閑事,實(shí)在可惡。
他獨(dú)自長到這么大,早就過了,需要人引領(lǐng)著走上「正途」的年紀(j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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