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發(fā)不中
校場門口,一人氣喘吁吁的站定,挺直胸脯,高聲道:“新兵營,九幽報道。”
不同于軍中糙漢的粗獷大氣,也不同于一般少年的稚嫩飛揚(yáng),這聲音清澈空靈、不染半分雜質(zhì),令人不由自主想要側(cè)耳傾聽幾句。
青嵐悄悄拿胳膊搗了搗九辰:“喂,你叫九辰,他叫九幽,你們兩個該不會是兄弟吧?”
九辰直接踹了他一腳。
青嵐疼得呲牙咧嘴,不怕死的嘿嘿笑道:“這么惱羞成怒,該不會真被我說中了吧?”
點將臺上,那副將略一皺眉,似有不悅,喝道:“入列!”
“是!”
九幽高聲應(yīng)令,便一路小跑到隊末站好。
那副將按名冊點完人數(shù),回身抱拳,朗聲稟道:“回鷹擊將軍,五百六十五人,無一缺漏。”
鷹擊將軍?!
烏泱泱一大片新兵,個個都倒吸了口冷氣。
傳說中隨巫王啟南征北戰(zhàn)、無數(shù)次救護(hù)主君于危難之中、連威虎營大將軍和暗血閣閣主都要禮敬三分的人物,竟然會出現(xiàn)在最不起眼的新兵營。
那銅面將軍鷹隼般的雙目掃視一圈,緩緩舉起手中之劍,聲音清朗,如湛湛碧水長江:“入威虎軍者,無論貧富貴賤,皆為威虎軍一員,爾等須剛勇不怯、克己守法,讓我巫國男兒的血性永遠(yuǎn)延續(xù)下去!日后,爾等榮辱與共、血肉相連,遇戰(zhàn),遇殺,永不可忘袍澤之誼!”
“是!”“是!”“是!”
五百余名男兒皆是血脈僨張,一時間,呼聲震天,應(yīng)聲如雷。
隨后,副將又宣讀了軍規(guī),并按照名冊上的順序,重新核查了一遍人數(shù),才宣布:“原地休整,一刻后,箭術(shù)考核。”
校場上,立刻炸開了鍋,不少人都交頭抱怨起來,他們舟車勞頓了一整天,都盼著能趕緊睡個安生覺,誰也沒料到,入軍第一天,就要連夜進(jìn)行箭術(shù)考核。
聽到休整令,巫子玉如蒙大赦,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同青嵐悠悠嘮起了閑話。
“你不是認(rèn)識鷹擊將軍嗎?此刻,怎么不過去套套近乎?”巫子玉眨巴著眼睛,戲謔道。
青嵐偷眼望著遠(yuǎn)處迎風(fēng)而立的銅面將軍,認(rèn)真盤算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得先摸清楚他的脾性,才能投其所好、一舉成功。”
然后,他甚是犯愁的抓了抓腦袋,滿臉苦相:“怎么辦怎么辦?從小到大,我最爛的就是箭術(shù)了。要是考核不通過,會被直接踢出大營嗎?”
青嵐忽得靈機(jī)一動,急問:“吳玉,你箭術(shù)如何,能不能趕緊教教我要領(lǐng)?”
巫子玉十分欠揍的眨巴著眼,嬉笑道:“我和你一樣,都是笨蛋。”
青嵐不服氣的反駁:“爺爺說了,這叫「術(shù)業(yè)有專攻」,若是考核斧頭功,可沒人能比得上我!”
巫子玉嘖嘖兩聲:“你還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這時,副將正帶著人給每個新兵都分發(fā)下來了一副弓箭和一壺箭。
青嵐手癢不已,迫不及待的拎起弓箭和箭壺,到旁邊的草地里去練習(xí)射靶。
巫子玉耐不過他這股子熱情,也只能裝模作樣的去練習(xí)一番。他本想拉上九辰一起,好好討教一番,誰知扭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旁邊早沒人了。
隊伍最末,九幽正和一群新兵圍坐一圈,熱絡(luò)的閑話家常。他相貌清秀、見識廣博,談吐間,又熱情豪爽,十分招人喜歡,不一會兒,就結(jié)交了許多好友。
他聊得正盡興時,忽覺背脊發(fā)寒,身后涼颼颼的。
九幽不動聲色的把話茬拋給其他人,轉(zhuǎn)頭,果見九辰正站在他身后,黑眸冷測測的,一副要將他生吞活剝的樣子。
九幽偏過頭笑道:“你生氣了?”
九辰不說話,拉起他就走。
其他人見這少年來勢洶洶,不懷好意,紛紛站了起來,就要沖上去奪人。
九幽忙賠笑道:“這是我兄長,有事同我商量,大家慢聊,不用送!”
等走到遠(yuǎn)離眾人的一片空地時,九辰才松開九幽的手,冷冷道:“你混入威虎軍,究竟有何目的?”
九幽背著手,踱到他跟前,仰頭笑道:“逃婚,你聽過嗎?”
九辰眼睛動了動,將九幽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皺眉,有些為子彥打抱不平:“為什么要逃婚?”
九幽毫不猶豫的回答:“因為——你在這里呀。”
她秋水般瀲滟明凈的雙眸,一動不動的望著他,表情十分認(rèn)真。
這樣親密的距離,他們幾乎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九辰嚇得退了一步,驀然睜大眼睛,斥道:“你胡說什么?”
九幽看他這般反應(yīng),噗嗤一聲,哈哈大笑起來,直笑得流出眼淚。
九辰無端有些惱怒,沉下臉,道:“這很好笑嗎?”
九幽好不容易停了下來,見狀,又捂著肚子笑起來。
“無趣!”
九辰冷冷瞪他一眼,轉(zhuǎn)身,欲要離去。
九幽趕緊拉住他,不敢再笑,見九辰依舊繃著臉,便眨眼道:“你不是要拷問,我來這里的目的嗎?怎么不問清楚就走了?”
九辰抱臂,眉毛一挑,道:“那是因為,我發(fā)現(xiàn)了更痛快的解決方法。”
“怎么個痛快法?”
九辰甚是不屑的睨他一眼:“稟明鷹擊將軍,直接將你逐出大營。”
九幽瞪大眼睛,急道:“你真敢啊?”
九辰揚(yáng)起嘴角,不答,抬步便朝點將臺方向走去。
九幽張了張嘴巴,暗道大事不妙,沒想到他竟來真的。
他一咬牙,立刻大步追了過去,從后面緊緊抱住九辰,道:“你要敢告發(fā)我,我就去擊鳴冤鼓,告訴巫王啟,我是因為你,才逃婚來威虎軍的。”
九辰?jīng)]好氣道:“想不到,堂堂風(fēng)國公主,竟是無賴之徒!”
九幽面不改色,笑盈盈道:“那又如何,你堂堂巫國世子,還不是要受我這無賴之徒的脅迫?”
九辰掙脫了一下,沒掙開,正要運(yùn)力用強(qiáng),耳邊,忽然炸開一聲驚呼:“九辰,你……你們在干什么?!”
青嵐眼珠子幾乎都要掉下來,直勾勾的看著眼前的情景,驚得合不攏嘴。
巫子玉趕緊拿手捂住眼睛,又用另一只手擋住青嵐的眼睛,連聲道:“罪過,罪過……”
青嵐嫌那只手礙眼,一把打落,驚嘆:“哇!原來,這世上真有喜歡男人的男人啊。”
九幽愈加用力的抱緊前面的少年,一臉得逞,道:“現(xiàn)在有人看到了,你想賴也賴不掉。”
九辰擰眉。
九幽忽然松手,一步步走到九辰跟前,抬頭,一本正經(jīng)道:“兄長,我終于找到你了。”
說罷,眼睛十分應(yīng)景的紅了。
九辰一怔。
巫子玉與青嵐俱是看得目瞪口呆。
許久,青嵐甚是泄氣的唉聲嘆氣道:“失散這么多年,名字還這么像,真是不好玩!”
九幽的眼睛,卻紅的更厲害了,里面,隱隱有水澤流動。
箭術(shù)考核,設(shè)在校場正中央。場地上,共豎著一排二十個靶子,十米之外,畫著一道白線。參加考核的人,要站在白線之外,射出手中之箭,一炷香內(nèi),一壺箭,半數(shù)中靶心者即可通過考核。
威虎軍重騎兵,對箭術(shù)要求極高,通過考核者,會被分入騎兵營,而未通過考核者,則會被分入實力較弱、不受重視的步兵營。
這場考核的意義,眾人心知肚明,因而,雖然口中抱怨,卻也是個個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應(yīng)付。
第一輪,一排二十個人,只有三人通過考核。
第二輪,一排二十個人,只有一人通過考核。
第三輪,情況稍好,有五人通過了考核。
第四輪,考核剛結(jié)束,全場驟然爆發(fā)出雷鳴般的喝彩之聲,原來,竟有人百發(fā)百中,一壺二十五支箭全部射中了靶心。
連點將臺上的鷹擊將軍都朝場中多看了兩眼。
青嵐叼了根草,一邊氣惱的拾回射偏的箭,一邊好奇的盯著被眾人圍在中間的白袍少年,啐了口唾沫,問巫子玉:“那是何人?”
巫子玉瞅了眼青嵐,心情甚好,道:“那是東陽侯府的孫侯爺,季劍季小將軍,你惹不起。”
青嵐哼了聲,眼睛一翻,道:“有什么了不起,運(yùn)氣好而已,總有一天,我也會運(yùn)氣好的。”
說時,他又射偏了一箭。
青嵐轉(zhuǎn)頭,十分不滿的朝站在一旁看好戲的九辰和九幽嚷嚷:“你們倒是有個厲害的幫幫我。”
九辰專注的盯著場上動靜,不作理會。
倒是九幽笑吟吟的指點了兩下他握弓的姿勢,道:“威虎軍所用三石弓,比尋常三石弓要重,你臂力不差,就是用力過猛了。譬如這勾弦,你不必用上五指,拇指拉弦,食指輕抬箭尾,中指再扣住拇指試試。”
青嵐依法照做,終于沿直線射出一箭,興奮的高呼:“九幽,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到了第七場,輪到了巫子玉上場。
他拿起弓,慢騰騰踱到白線之外,一壺箭,皆是軟綿綿的落在腳邊,被周圍人好一陣哄笑。
巫子玉臉皮甚厚的左右作揖,道:“在下技術(shù)淺陋,日后,望各位兄弟多多賜教。”
第八輪,輪到青嵐上場,同一組的,還有那身高八尺的漢子和他的小兄弟。
青嵐還有些手生,前五箭都射偏了,他本以為,自己的箭術(shù)已經(jīng)夠爛了,定然要被眾人嘲笑。誰知,那八尺大漢,由于身量太高,整場都在貓著腰找靶子,稍一用力,那箭便長了翅膀般,飛向天邊,再無蹤跡。而他那兄弟,更瘦弱的不成樣子,連弓都拿不穩(wěn),總共二十五箭,倒有二十箭是直接從弓上掉了下來。
眾人不僅嘲笑,已然是心生鄙夷,青嵐整場臉紅心跳,箭射的越來越偏,倒沒一支挨住靶子的。
也不知是不是箭術(shù)爛的都湊到了一起,第八輪,竟無人通過考核。
青嵐甚是泄氣的下場,將弓箭扔進(jìn)草叢,可憐巴巴的望著九幽:“我是沒本事進(jìn)騎兵營了。”
第十輪,輪到九辰上場。
青嵐耷拉著頭,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巫子玉和他湊在一起,煞有介事的道:“論起箭術(shù),我這弟弟要排第二,可沒人敢排第一。”
他話音方落,九辰第一箭,正不偏不倚的射在了旁邊人的靶子上。
周圍又是一陣哄笑聲。
青嵐剛要打起精神,見狀,嘆了口氣,又蔫了下去。
緊接著,九辰第二箭,又射在了負(fù)責(zé)數(shù)箭的小兵的頭頂上。
第三箭,又射掉了恰巧路過此地的副將的頭盔頂上的紅纓。
最后一箭,干脆射到了將要燃盡的香頭上。
射箭射偏的,眾人見得不少,但能把箭射的這么偏的,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起初還是哄笑不止,到最后,皆是唏噓一片。
巫子玉神色古怪,不知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人群中,尚有另一人,雙拳緊握、雙目幾欲噴火,不解兼憤慨的盯著場中的黑衣少年,卻是季劍。
等九辰下場后,九幽悄悄拉他到一旁,好奇道:“大家都掙破頭要擠進(jìn)實力強(qiáng)的騎兵營,兄長為何反其道而行?”
九辰輕蔑一笑,道:“向來只有我挑營盤,豈有營盤挑我之理?”
說罷,他皺起眉毛,有些不高興的問:“誰是你兄長?”
九幽但笑不語,搖頭擺腦沉吟片刻,忽道:“既然如此,我也壓你一注。”
這時,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陣陣凄慘響亮的哭聲。
九幽循聲望去,只見那八尺大漢正像個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周圍聚了一圈人,指指點點。
那身量小的瘦弱少年不耐煩的坐在一旁,不勝聒噪的捂著耳朵。
九幽立刻拉著九辰過去,關(guān)切的問:“這位仁兄,有事好商量,你哭什么?”
那大漢哭的更慘烈,抹著淚道:“俺聽說,騎兵營的俸祿,要比步兵營高出三倍,飯也比步兵營的好吃。俺村里鬧饑荒,俺姐俺娘都餓死了,俺就指望著進(jìn)騎兵營,給俺兄弟治病呢。考核不通過,俺就進(jìn)不了騎兵營了,這不是要俺和俺兄弟的命嗎?”
周圍不少人懷了同樣的心思,聽了這話,一時惻然,忽然都沉默了下去。
九幽看了看旁邊的瘦弱少年,果見他臉色蒼白,似有不足之癥。
那少年似乎特別抵觸別人用異樣眼光看他,立刻擋住臉,刻薄譏諷道:“看什么看,我可沒他那么傻。”
九幽無奈的搖頭,反握住那大漢的手,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
那大漢眼睛頓時放光,激動的抽泣道:“你不騙俺?”
九幽笑著,認(rèn)真的點頭。
那大漢立刻破涕為笑,高興的舉起那瘦弱少年,又蹦又跳。
少年急得大叫:“憨子,你快放我下來!”
走開后,九辰狐疑不定的盯著九幽:“你跟他說什么了?”
九幽眨眼笑道:“你真想知道?”
九辰最不屑兜圈子,又怕他戲耍人,冷著臉走開了。
九幽看著他背影,不急不緩道:“我告訴他,一月內(nèi),步兵營的俸祿會超過騎兵營。”
九辰腳步微微一頓,片刻后,嘴角輕揚(yáng),繼續(xù)走遠(yuǎn)了。
因為這句話,在最后一輪考核中,九幽因為差了一箭,落選騎兵營。
垂文殿,已近三更,巫王依舊在披衣處理奏簡。
一襲金衣,悄無聲息從側(cè)殿門步入,靜立殿中,等待巫王處理完手中正閱的一簡。
巫王頭也未抬,便問:“考核結(jié)果出來了?”
來人輕笑一聲:“王上圣明。”說罷,恭敬遞上簡冊。
巫王只讓晏嬰接過去,放在案旁,并沒有打開看的意思。
殿中,金衣鬼面的男子打趣道:“王上難道不關(guān)心世子殿下的成績么?”
巫王提起朱筆,在簡上畫了個圈,才哼了聲,道:“不過是風(fēng)頭盡出、技壓整營之類,有何可觀之處?”說完,他忽然抬起頭,笑了笑:“孤倒更關(guān)心,玉兒表現(xiàn)如何?”
男子輕咳一聲,斟酌道:“只比殿下略差一些而已。”
巫王頗有意外,道:“當(dāng)真?”
金衣男子摸了摸鬼面上的假鼻子,指著那卷冊簡,道:“屬下不敢欺君,王上一看便知。”
巫王果然拿起簡冊,展開瀏覽起來,只是,漸漸地,他的面色一點點沉了下去。
“全偏,一發(fā)未中。”
巫王驟然拍案,臉色鐵青,眉峰犀利逼人:“他當(dāng)真以為,軍中是兒戲之地!”
金衣男子幽幽道:“若百發(fā)百中,王上嫌殿下出盡風(fēng)頭,若一發(fā)不中,王上又嫌殿下兒戲軍法,要屬下說,殿下也確實難做。”
巫王忍不住笑罵道:“你少貧嘴。他那點心思,孤最清楚不過,等新兵營訓(xùn)練結(jié)束,若騎兵、步兵兩營相安無事,你再來替他開脫不遲。”
金衣男子輕笑道:“到時,王上也許記得,還差臣一個死士營的主帥。”
巫王默然,又盯著簡冊上的這行字看了會兒,忽問晏嬰:“湘妃去南山寺有幾天了?”
晏嬰躬身答道:“整整兩日了。”
巫王又問:“她都做了些什么?”
晏嬰小心翼翼的回道:“娘娘白日里一直跪在觀音金像前,進(jìn)奉露水,只有晚上,才回客室休息。吃完晚膳,倒是會去寺里的后院轉(zhuǎn)轉(zhuǎn),聽說,那里種了很多萱草,娘娘甚是喜愛。”
巫王筆尖一頓,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孤記得,那座鐘樓,也在后院。”
晏嬰臉色泛白,不敢再接話。
倒是金衣男子垂手稟道:“鐘樓那邊,自有血衛(wèi)盯著,王上盡可放心。”
巫王稍稍定了定心,斟酌片刻,吩咐晏嬰:“盯緊她,若出了差漏,孤唯你是問。”
“老奴遵命!”
金衣男子微微笑道:“王上這么快就要收網(wǎng)了嗎?”
巫王執(zhí)筆,重新蘸滿朱墨,卻道:“大魚還未出水,言之尚早。引一引,倒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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