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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柔福公主


  東陽侯長年駐軍在外,回朝后,巫王念其年事已高,又常犯舊疾,便不再另辟軍務(wù)機(jī)構(gòu),而是特賜恩典,準(zhǔn)東陽侯直接在府中處理各方軍務(wù)。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軍務(wù)來往最是繁雜,侯府免不了要經(jīng)常出入各色官員。為了方便東陽侯處理軍務(wù),柔福長公主特地找工匠在侯府后面另辟了一扇門,直通季禮辦理軍務(wù)的書閣。因緝捕離恨天之事,數(shù)日來,出入這條通道最多的,成了戍衛(wèi)營的四位將軍。

  浮屠嶺事件之后,離恨天便如同人間蒸發(fā)般,杳無蹤跡可尋。正因?yàn)檫@個緣由,無論巫王如何催促過問,季禮都遲遲不能定下對付這位西楚劍客的具體對策。

  季宣日日侍候在側(cè),見老父又獨(dú)坐窗邊、愁容難展,便勸慰道:“蛇擅藏匿,故有引蛇出洞之計;狡兔三窟,終難逃獵人之手。楚使尚在滄溟,王上將西陵韶華困在驛館,就是在替父親撒餌,父親為何視而不見呢?”

  季禮臨窗嘆道:“這才是真正的難題。我且問你,此次兩國求婚,王上意屬哪一方?”

  季宣回答的毫無猶豫:“壁亭之戰(zhàn),王上不罰反賞,就是在向天下昭告風(fēng)巫兩國十年停戰(zhàn)協(xié)定已破。依此形勢來看,王上自然屬意楚國。”

  季禮道:“你不糊涂,王上更不糊涂。王上欲除者,不過離恨天一人而已,如果為了引出離恨天,而傷害了楚世子,那便是大罪過。王上撒出的這個餌,用不好,便是萬劫不復(fù)。”

  季宣斟酌片刻,依舊面色平和,并不似自己的父親一般犯愁:“孩兒聽說,西陵韶華已經(jīng)親自將神女枝移置到世子府了。”

  季禮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此事,皺眉道:“能設(shè)如此毒計,足見此人心狠手辣!這么一來,九州之內(nèi)覬覦神女枝的人,可都要聚到世子府了。世子惡疾纏身,毫無反抗之力,王上怎么甘心吃這等啞巴虧?”

  “許是世子在宮中養(yǎng)疾,世子府空著,正好方便布置防守罷。”季宣說到此處,略抬了眼,望著老父,道:“父親不要忘了,離恨天隨使而來,是為了保護(hù)神女枝。”

  季禮眉心一跳:“你的意思是,利用神女枝,引出離恨天?”

  季宣沒有否認(rèn),道:“也許,這不是唯一的辦法,但這是最好的辦法。若神女枝有異動,西陵韶華被困驛館,離恨天必會有所行動。王上撒出的餌,便能用了。”

  這一次,季禮真正沉默了。若想利用神女枝引出離恨天,必然要打通世子府這一關(guān)節(jié),而巫國國法,決不允許外臣擅自結(jié)交王族,尤其是肩負(fù)儲君之責(zé)的世子,無論這種“結(jié)交”的方式和目的是什么。

  歷代國法亦定:世子滿二十歲、行冠禮之前,只能修身習(xí)禮,由巫王指定的太傅傳授文學(xué)武功,不得參與任何朝政,也不得結(jié)交任何臣子。若有違背,輕則禁足,重則廢黜。

  季宣心如明鏡,自然明白老父的顧慮,他沉吟了會兒,忽然道:“依據(jù)祖制,世子只有行過冠禮,才能離宮開府。可本朝,世子不足十歲,王上便為其開門立府,已是破例。此后,王上還三顧歸藏山,請出避世多年的鴻蒙大儒扶桑子和姑浮子,到世子府教授世子課業(yè),更是開先河之舉。可見,王上并非因循守舊之人,當(dāng)能理解臣子們不得已時的權(quán)宜之計。”

  “愚見!”季禮氣得面皮紅漲:“這么多年,除了扶桑子和姑浮子,你還聽說哪個大臣踏進(jìn)過世子府的大門,別說大門,就是世子府外三尺之地,也是人人避之不及。昌平六年,司禮大夫王匡只托人往里面送了盒世子愛吃的糕點(diǎn),便被王上下令當(dāng)庭杖斃。此后,百官噤若寒蟬,再無人敢觸此逆鱗!更何況,你又可曾聽說世子私自結(jié)交過哪個大臣?”

  “哐!”書閣的門被毫無預(yù)料的推開,柔福長公主端然立于門外,笑道:“父親消氣,莫?dú)鈮牧松碜印N讎鴩ú辉试S外臣結(jié)交世子,總不能阻止姑母去看望侄兒罷?”

  “柔福……你?”季宣先是驚,然后是嘆,最后,是憐。

  長袖善舞的柔福長公主,常出入各種宴會,與許多臣婦交好。然而,自嫁入侯府,柔福長公主便拒絕參加任何宮宴,原因很簡單——宮中宴會,永遠(yuǎn)少不了巫后。沒有人知道這位王姬與巫后之間有何恩怨,縱使是公主最親密的丈夫,季宣也不曾過問。也因?yàn)檫@個緣由,多年來,東陽侯府與章臺宮、世子府毫無任何交集。

  柔福長公主走入閣內(nèi),面色出奇的和婉:“神女枝關(guān)系重大,王上不可能將其置于一座空府之中。柔福從宮中得到確切消息,兩日前,世子殿下已經(jīng)返回府中養(yǎng)病了。于情于理,我這個姑母都應(yīng)該去探視的。”

  季禮聞言,渾身一震,急道:“戍衛(wèi)營皆忙著追查離恨天,世子府根本毫無設(shè)防,世子為何要在此時返府?”

  長公主卻平靜笑道:“也許,王上的心思,與父親是相同的。現(xiàn)在,只差柔福這個說客了。”

  這日午后,柔福長公主的車駕便停在了世子府前。長公主突然駕臨,實(shí)屬奇事,這讓孟梁很是措手不及。他忙讓碧城掃灑門徑,恭謹(jǐn)?shù)膶㈤L公主迎入府內(nèi),行禮問安。

  宮中皆知,因與巫后交惡的原因,柔福長公主待世子,也甚是疏離冷淡。比如,每逢年節(jié),長公主都會準(zhǔn)備很多禮物送給子侄們,連內(nèi)侍仆婢們都有份,卻獨(dú)獨(dú)沒有世子的;巫王也時常會有意設(shè)一些沒有巫后參加的家宴,宴會上,長公主總能優(yōu)雅的喝下晚輩們的敬上的美酒,卻從未接過世子的杯盞。姑侄形同陌路,也難怪孟梁如此反應(yīng)。

  長公主環(huán)顧四周,見偌大的府邸,再無其余人影,正覺異樣,一個黑袍少年從里面的書閣轉(zhuǎn)了出來,到她面前,撩袍跪落:“子沂見過姑母。”

  長公主大驚,忙親自扶起對面的少年,正色道:“哪有一國世子向一國長公主行如此大禮的,真是不知輕重。”說完,她命其余人都退下。

  九辰早就猜出她的來意,只說了句“姑母稍待”,便起身進(jìn)了書閣。片刻后,他捧出一個古樸無紋的木盒,盒內(nèi),一枝青木碧華正盛。

  長公主定眸看著,不知不覺中,指尖已經(jīng)觸碰到了枝上碧葉。一抹冰涼穿心而過,恰似如煙往事,了無痕跡。

  九辰將她的反應(yīng)一分分收在眼底,黑眸灼灼:“姑母也覺得,僅憑此枝,就能讓離恨天自曝行跡么?”

  柔福長公主悚然一驚,觸電般收回手,嘆道:“我只是個說客而已,哪里懂這些?”

  九辰見她如此,忽然輕笑出聲,道:“是子沂糊涂了,姑母莫怪。”

  他們姑侄之間本就生疏,加上六年未見,柔福長公主一直嚴(yán)守著那道防線,時刻提醒自己不可失了姿態(tài)。此刻,九辰的反應(yīng),倒讓她有些怔忡。

  許久,長公主嘆道:“殿下肯為侯府考慮,柔福感激不盡。只是,柔福有個不情之請。”

  “姑母但說無妨。”

  “這個人情,日后讓柔福來還,與侯府無關(guān)。”長公主如是道。

  九辰了然而笑:“冒名從軍、擅攻壁亭,皆是我一人之過。侯爺待我恩深似海,今后,無論發(fā)生何事,我都不會讓侯爺為難,更不會讓東陽侯府因?yàn)槲业纳矸菡慈臼欠恰!?br />
  “那劍兒呢?”

  “黑云騎統(tǒng)帥九辰和烈云騎統(tǒng)帥季劍是馳騁沙場、并肩作戰(zhàn)的好兄弟,而巫國世子和侯府長孫,一個久居深宮,一個揚(yáng)名沙場,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從未有過任何瓜葛。”

  “殿下能明白這些,再好不過。”

  長公主離開后,孟梁心有余悸,仍舊不停的擦著冷汗。

  九辰覺得好氣又好笑,斜眼看他:“她又不是猛虎,你怕什么?”

  孟梁繼續(xù)擦著汗,噓著氣道:“長公主來勢洶洶,老奴是怕殿下受委屈。”

  “委屈?”九辰咀嚼片刻,自嘲道:“那是什么東西?本世子沒嘗過。”

  碧城端著冰盆從外面進(jìn)來,按時提醒道:“殿下該敷冰了。”

  腕骨雖然已經(jīng)接好,從王宮回來后,九辰的整條右臂卻毫無預(yù)兆的發(fā)起炎來,高腫難消,每日只能靠敷冰緩解痛楚。孟梁算了算時辰,已經(jīng)遲了半刻,忙讓碧城將冰盆端進(jìn)書閣。九辰?jīng)]有多說什么,自顧在涼席上側(cè)躺了,將浮腫的右臂整個伸進(jìn)冰盆之中。

  孟梁見自家小殿下左手又撿了本書在看,雖知無用,也忍不住勸道:“高燒之中,看這些東西最是傷眼,殿下忍忍罷。”

  九辰故意拿書擋住孟梁,道:“我忍痛已經(jīng)忍得夠難受了,忍不了其他的。”

  孟梁也沒打算他能聽自己的話,一邊吩咐碧城去準(zhǔn)備退熱的湯藥,一邊試探著問出煩擾他許久的事:“那丫頭賴在府中不肯走,總是個麻煩。她一直覬覦神女枝,殿下總要想個辦法將她轟走才好。”

  九辰挑眉道:“這是好事,為何要趕走她?”

  孟梁愕然:“殿下說什么胡話呢?”然后,他忽然覺得自己有些頓悟了,再然后,他竟有些別扭的道:“難道,殿下看上這丫頭了!”

  “啪”得一聲,九辰直接把書砸了出去。

  次日,一大清早,季禮剛剛用完早膳,家仆便稟告戍衛(wèi)營右將軍懷墨求見。

  季禮定下的議事時間是在午后,懷墨提前到來,必是有特殊原因。季禮匆匆換了外衫,便讓家仆直接將懷墨請到了書閣。

  然而,懷墨并不是一個人來的。當(dāng)季禮視見懷墨身后的黑衣少年時,向來謹(jǐn)慎沉穩(wěn)的他,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震驚與激動,猛地站了起來,神色剎那凝滯。

  懷墨抱拳為禮,朗然笑道:“王上交代的事,屬下已經(jīng)辦到,屬下告辭。”

  季禮這才收回思緒,離案,恭敬回禮:“請將軍代老臣謝王上恩典。”

  東陽侯府的練武場上,季禮正拉試著手中鐵弓力道,朗聲道:“今日手癢,你陪我練練!”

  九辰卻扔了弓,從兵器架上取了柄鐵槍,眼睛明亮,道:“能讓侯爺過癮的,是它。”

  季禮聞言,哈哈大笑:“混小子,你若不怕輸,盡管放馬過來!“

  季氏槍法講究圓精不滯,招式灑脫不羈,快時如千花滿樹,慢時如行云流水,可稱得上形神兼?zhèn)洹>懦降臉尫ㄓ晌淄跤H授,以速度見長,要訣全在“快”“準(zhǔn)”“狠”三字上。兩人對招,一個變幻無窮、殺機(jī)暗藏,一個狠辣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斗到酣暢淋漓處,滿院寒星繚繞、銀光飛舞,根本分不清槍影與人影。

  百招過后,九辰收回□□,退出丈遠(yuǎn),道:“再比下去,屬下就要輸了。”

  這一番松動筋骨,讓季禮渾身上下說不出的舒坦,他扔掉槍,隨意抹了把面上涔涔熱汗,笑得疏闊:“別以為我老眼昏花了,你用一只左手,來對我的雙手,倒是我占了便宜。混小子,你究竟是看不起我,還是看不起我手中之槍?”

  九辰道:“是屬下貪圖一時痛快,想試試左手。”

  他話音方落,不遠(yuǎn)處便響起一個歡呼雀躍的聲音:“阿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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