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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一環一佩


  伯樂馬場的茶樓內,阿鸞雙手托著下巴,興致勃勃的盯著對面的黑衣少年,道:“小哥哥,今天我們馬場不開市,你找誰呀?”

  九辰言簡意賅道:“風幽蘭。”

  聞言,阿鸞剛剛吞下的核桃仁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九辰等她嗆完,繼續道:“我要見她。”

  阿鸞吐掉那顆核桃仁,嘻嘻一笑,道:“小哥哥,你難道不知道,在別人的地盤上,應該收斂一些的。”

  九辰看她一眼:“聽說,你要偷神女枝?”

  阿鸞乍聽到這話,雙臂一軟,下巴“砰”得磕到案上。

  “我對你的事不感興趣。”說到這里,九辰特意補充了一句:“只要你告訴我怎么才能見到你主子。”

  阿鸞立刻湊過去,討好道:“好哥哥,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別說見幽姐姐,賺下的錢,我再分你三成。”

  九辰皺眉:“你偷神女枝,是為了賣錢?”

  阿鸞點頭,小聲兼誠懇的道:“幽姐姐收留我之前,我是做賊的。現在雖然改行了,可一見到好東西,我就手癢心癢,簡直比萬蟻抓心還難受。可我又不能剁了自己的手,只能去偷了。再說,這天下間誰不知道,神女樹上的一片葉子都是萬金難買,若是整整一枝,定然能賣很多很多金子。”

  九辰無語,顯然對她這種想法頗為不屑。

  阿鸞已經陷入金子的世界不能自拔,繼續誠懇道:“咱們明人不說暗語,我偷了神女枝,也不光是為了賺錢,還可以幫到你和幽姐姐。你的含山妹妹才十五歲,那個楚世子卻已經年近四十了,又酸又腐,比你們的父王還要長上許多,萬一他老死了,你妹妹定是要守活寡的。你可是她的親哥哥,怎么忍心看著她跳火坑呢?”

  九辰耐心聽完這番聒噪,道:“風幽蘭在何處?”

  阿鸞合掌笑道:“這樣煙雨蒙蒙的天氣,最適合談風弄月、你噥我語,自然是有解風情的人邀幽姐姐到湖上泛舟去了。”

  九辰出了馬場,正欲往伏波湖探查情況,斜刺里卻突然飛出一人,裹挾著朔朔寒光,直擊他心窩處。

  九辰側身避過,反掌隔住槍身,盯準來人:“聶辛叔叔?”

  聶辛振臂收回長槍,微有得意:“侯爺果然神機妙算,我帶人守了整整七日,總算截住你了。”

  語罷,他雙掌一擊,蟄伏在暗處的數道人影紛紛現出身形來。

  九辰掃視一圈,目光冷然:“聶辛叔叔這是何意?”

  聶辛冷哼:“不用看了,他們全是以一當百的好手,任你本事再大,也休想逃脫。我不喜歡綁人,你若識相,就跟我去見侯爺。”

  東陽侯府寬闊的書閣內,季老侯爺正坐在圈椅上閉目養神。

  聽到動靜,季禮緩緩睜開一雙虎目,然后擺了擺手,示意聶辛退下。

  九辰撩袍跪落,道:“人各有志,侯爺何必為難屬下?”

  季禮沒有理會這個問題,只是踱到窗邊,指著落在窗臺上的一只小灰雀,道:“若是這雀兒告訴我,它天天夢想著自己有朝一日能夠成為雄鷹,搏擊長空,翱翔于天地之間,我毫不懷疑。可若是某一日,天上的雄鷹告訴我,它想變成一只被人關在籠中圈養的金絲雀,你說,我會不會信?”

  九辰沒有說話。

  季老侯爺對他的反應還算得上滿意,基本的道理說完,便直入正題,道:“辰兒,說實話,你留在王宮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九辰總覺得此話問的怪異,思了片刻,也只是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為了高官厚祿、功名前途。”

  “好!好!事到如今,你還敢嘴硬!”

  狠狠一個拍案,季老侯爺黑著臉,將守在門外的聶辛吼進來,指著跟前的少年,簡潔而又明了的命令:“行軍法!打到他說為止。”

  身為東陽侯貼身親衛,聶辛生平最恨棄主求榮之輩,因此,得此機會,他灌注全力,手中的鐵槍落得又急又狠。不過數下,九辰嘴角便溢出了血色。

  到了第十槍,九辰直接倒在了地上。

  季劍不顧家仆阻攔,奔進書閣,堪堪格擋住又要掃向九辰肩頭的一槍,急道:“爺爺!你別逼他了!”

  季禮勃然大怒,繼續拍案:“滾出去!”

  季劍一把奪過聶辛手中的鐵槍,紅著眼睛道:“我替他說,他這么做,是為了救自己的哥哥。”

  季禮聽得懵住,反應了好一會兒,道:“你說什么?”

  季劍情急之下,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撿著重點道:“阿辰的哥哥自幼便被一個風國的高官關了起來,他只有讓自己盡快強大起來,才能去救兄長。”

  這訊息實在是太過突然生猛,季老侯爺繼續懵了好一會兒。

  微微消化了這個訊息后,老侯爺十分頭疼的看著面前混亂場面,氣道:“混賬!你既然知道此事,怎么不早說!”

  季劍一臉無辜:“我……我也是這兩日剛想明白的。”

  季老侯爺郁悶之下,便盯著九辰:“是這樣嗎?”

  九辰默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季老侯爺愈加郁悶起來。

  幽蘭策馬從伏波湖歸來時,天空已是暮黑之色。

  彼時,烏云堆積,煙雨正濃,周遭百姓家或明或暗的燈火綴在其中,恰似繁星照水,明凈,純粹。

  她解下綠竹蓑衣,便立到欄頭,靜靜觀望這清冷蕭索卻不失溫暖的北國雨夜,直到雨水打濕衣衫,都渾然不覺。

  攜信而來的明染在樓外等候了半晌,縱然心中焦慮,卻也不敢貿然近前打擾。

  一陣悶雷自天邊滾過,細雨轉瞬化急。

  幽蘭方回過神,問道:“何事?”

  明染忙抹掉面上雨痕,疾步進樓,取出懷中一卷青帛,恭敬呈上:“長公主殿下來信了。”

  自他們來到滄冥,所行所為,巫后始終未曾直接插手干預。因而,此時,巫后突然作出反應,倒讓幽蘭很是意外。

  明染在一旁道:“這幾日,滄冥全城戒嚴,戍衛營挨家挨戶盤查,連王公貴族的府邸都不放過,可謂掘地三尺。也不知這宮中究竟是丟了什么寶貝,竟能讓巫王搞出如此陣勢。”

  他說話的空隙,幽蘭已經展開絹帛,細細瀏覽。

  “是含山公主失蹤了。”

  合上手中繪有青梅的絹帛,幽蘭淡淡道。

  明染卻瞠目結舌:“是楚人所為?”

  幽蘭搖首:“尚不清楚。只是,姑姑言辭閃爍,多處說的含晦,只怕是另有隱情。”

  一場求婚竟引出這么多波折,明染無端有些氣悶,道:“公主,滄冥乃是非之地,您和殿下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險。求婚之事,需要速戰速決才是,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容我想想——”

  幽蘭峨眉微顰,話剛出口,卻突然頓住。

  明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才發現馬場外,一個黑衣少年正牽著匹馬,朝茶樓方向行來。

  “是他!季禮麾下的黑云騎主帥九辰!”

  雨幕雖密,明染依舊迅速辨出了來人形貌,他神色立刻警惕起來。

  幽蘭沉思片刻,笑道:“無妨。”

  明染如臨大敵,惴惴難安道:“此人武藝高強,箭術卓絕,臣擔心,來者不善。”

  幽蘭道:“是我糊涂,忘了告訴大夫,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明染微有不屑,高聲提醒道:“無論他是什么身份,都蓋不過他水淹風國大軍的事實。公主別忘了,將幽云騎殺得片甲不留的是他,奪下壁亭的也是他!此人與季氏父子乃是一路,皆視風國為死敵,不可不防!”

  對于風國使臣大人偶爾流露出的囂張態度,幽蘭并沒有計較,只是隨意反問:“如果,那個身份,是巫國世子,以及,風國嘉佑長公主之子呢?”

  明染如遭雷劈,渾身一震,一僵,面部肌肉抽動了數下,久久難以再語。

  九辰到達二層茶樓時,幽蘭已經換了身淡雅素凈的云紋罩紗長衫,依舊是荷衣蕙帶的風采,姿容高潔,飄然出塵。

  青綠色的竹簾半卷著,她跪坐在新設的長案后,只備了兩杯白水,抬眸間,秋水剪剪,明若流泉:“殿下涉雨而來,幽蘭恭候。”

  九辰自懷中取出一塊青色環佩,翻掌置于長案之上,沉默無言。

  幽蘭掃過環佩之上沾染的水痕,揚眉,清淺而笑:“聽說,巫國有風俗:主設案,客不坐,是為不禮。”

  九辰復默了片刻,才緩緩落座,俊顏冷淡:“麒麟玉佩,請歸還。”

  幽蘭伸出一截素手,輕輕拂掉環佩之上殘留的水珠,以及,溫度。

  氳氤的白水氣息中,她緩緩將環佩推回到九辰面前,故作驚奇:“殿下恐怕記錯了,幽蘭從未應下此諾。”

  九辰面色愈冷:“你不換?”

  幽蘭頷首,慣是云淡風輕,道:“不換。”

  九辰未料到她會如此作為,不由擰眉道:“當日,分明是你討要在先。”

  “用兵者,貴在審時度勢。”幽蘭神色從容,道:“今日,幽蘭拒絕交換,正如昔日幽蘭討要環佩時,殿下拒絕歸還。今日不同昔日,殿下應該明白,在巫國,與環佩相比,麒麟玉佩更有價值。”

  九辰冷笑:“沒想到,風國女子,為逐利,亦可棄名節于不顧。”

  靜立在竹簾外的明染聞得此言,登時怒氣沖頂,拳頭捏得咯咯作響。

  余光掃過微動的竹簾,幽蘭輕輕抬了抬手,止住明染動作,揚眉淡笑,道:“殿下既愿與幽蘭同案而坐,你我之交,便是平等相待,而無男女之別。「名節」二字,于幽蘭心中,乃是國節、氣節、君子之節、大丈夫之節,而非小兒女扭捏之態。”

  九辰頗是無奈的看著她:“遺失之佩,與普通玉佩并無差異,譬如戍衛營,不會再入圈套。”

  幽蘭垂首片刻,忽然抬眸,道:“佩如麒麟,司造之時,所承之令,必然是通詔上下。若想撤銷此令,必要再次通詔上下,而非一蹴而就。殿下可想過,黑云騎尚駐在劍北,幽蘭憑此佩,足以離間兩騎,進而連根拔起,瓦解巫國烏嶺駐軍。”

  諱莫如深兼最為顧忌之事被人一語道破,九辰心頭一震,將前因后事反復理了數遍,才道:“既然如此,此前,你為何不動手?”

  幽蘭終于眼睛一彎,道:“唇亡齒寒,幽蘭一直希望,能有機會與殿下合作。此物,只當是幽蘭的誠意。”

  九辰手指動了動,半晌,將案上的青色環佩緊緊握于掌心。

  風楚爭求含山公主,尚難分勝負,淮國根本沒有半分機會。

  巫茵茵與東方祜留下的局,是兇局,甚至死局。

  結弱抗強,這一刻,他別無選擇。

  而對面的女子,也正因為明白了這一點道理,才會無驚無懼,勝券在握。

  九辰甫一離開,明染便憋不住沖進簾內,憤憤道:“公主怎可與他談合作之事?!所謂引狼入室,不過如此!”

  幽蘭唇角含笑:“大夫靜觀其變即可。”

  說罷,她命侯溫取來一個長盒,遞與明染,道:“這是臨行前,父王贈我的長命鐲,想辦法轉交給姑姑,請她安心。”

  明染帶著一腔悶氣,郁郁不滿的離去。

  幽蘭卷起綠竹簾,復行至欄桿處遠眺了許久,才忽的想起一事,問身后的候溫:“奇怪,怎么沒見阿鸞?她去了何處?”

  候溫想了半天,搖頭道:“這丫頭中午便出去了,一直沒見回來,想是貪玩罷。”

  幽蘭點頭,覺得有理,便也未作多想。

  候溫卻突然指著腳邊的竹席,臉色大變:“公子,您快看看,這是怎么回事?!”

  幽蘭凝眉,轉身回到案旁,張眸望去,不由一怔。

  她對面的竹席上,清晰的暈著數片大小不一的血跡,染在碧青的顏色上,尤其刺目。

  從馬場到世子府,一路暴雨傾盆。

  九辰懶得再繞遠路,便將馬牽到了府后門。

  雨水漫得極深,他走了兩步,正欲敲門,忽覺右腳被水中某物絆住。

  九辰本來沒有在意,可當他抬了抬右腳,試圖擺脫羈絆時,那只腳卻被勒得愈加緊了。

  幾乎同一時間,他的左腳也被緊緊的絆住了。

  九辰這才發覺,冰冷徹骨的雨水中,絆住他的東西竟是帶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溫熱。

  不遠處,火光攢動,馬蹄踏聲震天動地,兵戈與鐵甲激烈得摩擦在一起,殺氣騰騰,跳躍著凜冽寒光。

  “小哥哥,救我……”

  水坑中,突然冒出一個人頭,氣若游絲的吐了一句話,便又栽到了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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