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巫王召南央與桓沖于垂文殿商議朝政。

　　九辰整理完早朝紀(jì)要，只能留在書閣聽當(dāng)朝左相大人與右相大人委婉含蓄兼綿里藏針的爭論不休。

　　丹青坊，南雋站在墨蘭閣內(nèi)，隔窗佇立。

　　閣內(nèi)的車娘跪坐在案邊，不急不緩的煮著新鮮的茶水。

　　“夢姑姑與寒長老想見公子一面。”

　　車娘垂首細(xì)聲道。

　　南雋蹙眉：“我的話，說的還不夠明白么？”

　　車娘玉指摩挲著壺柄：“不是不明白，而是，他們本就不打算離開滄冥。”

　　“什么意思？”

　　“公子心中自有答案，何必多此一問。”

　　南雋冷笑：“看來，如今的端木一族中，我這個少族長，不過是個擺設(shè)而已。”

　　車娘緩緩搖首：“他們?nèi)舨皇且驗榧蓱劰�子，早就鬧翻天了，何必隱忍到今日？”

　　南雋倒有些意外，他坐回案旁，握住車娘一只柔軟素手，挑眉道：“你倒是說說，他們要鬧什么？”

　　車娘極是自然的偎入他懷中，道：“奴婢愚鈍，哪里知道這些？奴婢只是得到消息，夢、寒兩位長老昨日曾在北市現(xiàn)身。”

　　“北市？”南雋握緊她的手，道：“呵，南市果然不能滿足他們的胃口。只可惜，北市跟南市不同，想控制北市，只怕他們還沒那個本事。”

　　車娘淺淺一笑：“此一時，彼一時。昨日，北市發(fā)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馬亂，幾乎所有馬場的馬都瘋了一般沖去柵欄，狂奔不止。后來，戍衛(wèi)營帶人射殺了全部亂馬，一匹都沒留。如今馬市疲軟無貨，想要趁虛而入，也未嘗沒有機會。”

　　南雋加重了手上力道，一只手挑起車娘下巴，瞇眼，語氣里滿是危險的氣息：“昨日的事，為何此時才回稟我？”

　　車娘抿唇而笑：“奴婢沒有證據(jù)，不敢妄言。”頓了頓，她道：“公子可知，昨日襲擊馬市的，是什么人？”

　　“說說看。”

　　車娘在他耳畔輕輕吐出三字：暗血閣。

　　南雋冷笑一聲：“咱們這位王上，果然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

　　敲門聲傳來，車娘恢復(fù)冷靜神色，她松開手，迅速離開令她無限依戀的懷抱，道：“何事？”

　　外面的人恭敬的回道：“公子要的消息有線索了，世子可能在宮中。”

　　車娘聽罷，便回身去看南雋。

　　南雋暗暗松了口氣，不動聲色道：“知道了，繼續(xù)盯著點。”

　　垂文殿內(nèi)，君臣三人的談話一直持續(xù)到深夜，其間，晏嬰特地準(zhǔn)備了兩頓小夜宵，防止他們餓著。

　　因此，當(dāng)夜，九辰再次錯過了宮禁，只能留宿宮中。

　　巫王倒沒有再去章臺宮，直接在垂文殿歇了。

　　夜半時分，巫王從夢中掙扎醒來，聽著殿中斷斷續(xù)續(xù)的低咳聲，只覺頭疼欲裂，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

　　晏嬰聽到動靜，忙讓內(nèi)侍掌燈，匆匆行到龍榻之前，道：“王上可有吩咐？”

　　巫王揉著額角，皺眉：“誰在咳嗽？”

　　晏嬰看巫王語氣中帶了幾分煩躁，生怕觸他逆鱗，卻又不敢不回，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硬著頭皮道：“可能是外間的奴才不懂事，老奴……老奴馬上去查。”

　　巫王忍著頭痛，喝了口小內(nèi)侍準(zhǔn)備的茶水，才擺手示意他退下。

　　晏嬰盡量壓著動靜，一路踩著碎步奔到書閣。

　　九辰正握著一卷書在燈下細(xì)讀，見他進來，道：“出了何事？”

　　晏嬰急得團團轉(zhuǎn)，道：“王上醒了，剛剛直問老奴是誰在咳嗽，老奴胡編了個理由，只怕瞞不了多久。”

　　九辰合住書冊，復(fù)咳了一聲，道：“是我糊涂了，有勞晏公。”

　　晏嬰?yún)s苦于無計可施，聽了此話，道：“殿下可是有主意了？”

　　九辰點頭：“我先去沉思殿，等天快亮的時候再回來，他應(yīng)該不會發(fā)現(xiàn)的。”

　　晏嬰想來想去也只能如此，便道：“老奴派個人送送殿下。”

　　九辰暗施內(nèi)力活動了一下雙膝，扶案緩緩起身，依舊拾起那卷書冊，道：“不用了，我自己能走，何必麻煩他們。”

　　晏嬰總算松了口氣，他抹了把冷汗，悄然回到寢閣，正要命內(nèi)侍滅燈，卻突地發(fā)現(xiàn)巫王依舊坐在床榻之上，立時嚇得打了個激靈。

　　極力平復(fù)了一番心緒，晏嬰才小心翼翼的回稟道：“老奴請王上安歇。”

　　巫王瞥著他，兩道刀刻般的劍眉擰得極深：“方才，是世子在咳？”

　　晏嬰腿一軟，噗通跪倒在地。

　　巫王嫌惡的收回目光，道：“去讓世子過來。”

　　晏嬰哆嗦著道：“殿下……殿下去沉思殿了。”說罷，他連連叩首：“王上明鑒，這都是老奴的主意，老奴該死！”

　　巫王心頭添了幾分煩躁：“他到底怎么回事？”

　　事已至此，晏嬰已無法再遮遮掩掩，只能盡力圓場道：“殿下可能受了些涼，嗓子不舒服，方才擾了王上。所以，殿下的意思是，他今夜先去沉思殿，等明兒天亮了再過來，讓王上好好休息。”

　　出乎晏嬰意料，巫王并沒有發(fā)怒，只是沉默的聽完，便躺了回去。

　　晏嬰緩了緩，才手足俱冷得從地上爬了起來，吩咐內(nèi)侍滅燈。

　　到了后半夜，外面卻是毫無預(yù)兆的起了大風(fēng)。

　　風(fēng)聲颯颯，穿林掃葉，伴隨著滾滾悶雷，噼噼啪啪便是一陣急雨。

　　云妃車輿被困在半途，只能由侍婢珊瑚扶著到一旁的殿檐下躲雨。

　　珊瑚忙替云妃解下淋濕的披風(fēng)，道：“這雨怎么跟急驚風(fēng)似的，說來就來，幸好娘娘提前回來了，否則，定要被困在山道上了。”

　　云妃望著漫天大雨，笑道：“佛祖有靈，普降甘霖于眾生，是大慈悲。”

　　珊瑚不解道：“娘娘明明只是去禮佛而已，怎么，倒像也沾了佛氣似的。”

　　云妃笑而不語，緩緩閉目，雙掌合十，于這雨夜中默默祈禱。

　　珊瑚愈加看不明白，便只在一旁靜靜看著。

　　過了會兒，云妃睜開雙眸，帶了絲疑惑，問珊瑚：“你聽，是不是有聲音？”

　　珊瑚豎起耳朵聽了聽，搖頭道：“除了雨聲，還有什么聲音，娘娘定是聽錯了。”

　　云妃搖首，道：“不，是咳嗽聲，有人生病了。”

　　珊瑚有些摸不著頭腦，云妃卻已經(jīng)循聲往里面走去。

　　“沉思殿……”云妃望著殿上匾額，奇道：“不是已經(jīng)無人住了么？”

　　珊瑚跟了過來，道：“興許，最近又住了人。”

　　云妃聽著耳畔縈繞不去的低咳聲，行了幾步，便要去推殿門。

　　珊瑚大驚，忙擋在前面，道：“娘娘，這可是世子殿下住過的地方，您進去不合適。況且，若給王后知道了，又該惹出大麻煩了。”

　　云妃神色有些焦急，道：“你聽這聲音，明明是個孩子，如果不進去看看，我于心不安。”

　　說完，她便越過珊瑚，迅速推開殿門，走了進去。

　　“哎！娘娘！”珊瑚又驚又急，卻也不敢大聲喊叫，忙急急追了進去。

　　殿內(nèi)一片漆黑，云妃命珊瑚取出火折掌了燈，掃視一圈，終于看清躺在窗邊榻上的少年。

　　珊瑚近前一看，立刻嚇得退了幾步，結(jié)結(jié)巴巴道：“好像是……是世子殿下。”

　　云妃此刻反倒鎮(zhèn)定下來，她舉起殿內(nèi)唯一的一盞燈，命珊瑚關(guān)了門窗，然后輕步偎到榻前，細(xì)細(xì)打量著九辰面色，柳眉顰起，道：“怎么會病成這樣？”

　　珊瑚心神不定的守著殿門，不住提醒道：“娘娘，這宮中誰不知道，只要是世子殿下的事情，除了王上王后，誰都不能隨便插手。世子殿下病了，自然有人操心，娘娘何必來趟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渾水，給自己惹禍上身！”

　　云妃伸手，撫了撫九辰額頭，然后摸著他脈搏，道：“殿下燒得太厲害，必須馬上退熱，否則，會出大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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