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白龍魚服
巫國北市雖大,然而由于近段時間伯樂馬市的生意實在太過火爆,九辰與季劍根本不需打聽,便一路循著聲往最熱鬧的地方走。
沿路上,不少馬市的柵欄門上都掛著“歇業(yè)”的牌子,偶爾幾家尚開市的,亦是門庭冷落,光顧者寥寥。
伯樂馬市占地并不大,只在北市東北角處圍了柵欄做場地,馬場里面搭著簡陋的臺子,布局倒與月城的馬市頗為相似。馬場的旁邊,是一座雙層茶樓,亦建的十分簡陋,除了樓頂和地板,四方均敞開著。據(jù)說,是馬場的主人買下茶樓后,為了方便客人看馬,特地命人拆掉了壁板窗戶。
伯樂馬場每日巳時一刻準時開市,每日只賣十匹馬,價高者得。開市前,旁邊茶樓里會提早掛出這十匹馬的肖像圖,圖卷上會有每匹馬的基本信息,以供客人品評參考。
雖然離開市尚有一段時間,伯樂馬場外卻已經(jīng)里里外外圍了數(shù)層人,將這片狹小的區(qū)域圍堵的水泄不通。
季劍見人群中不乏錦衣玉袍的貴族子弟,有幾人還十分眼熟,不由訝道:“這群家伙平日里懶得要命,竟然也會起大早趕馬市。”
九辰看了看,道:“這些人大致分兩類,一類是真的愛馬,一類是見不得別人有更好的馬。近來,王都結(jié)伴而游的王族世家公子們,每每見面,除了比比派頭外,必要與對方探討一下彼此的坐騎,探討的忘興時,還恨不得讓兩匹馬兒當街打上一架,以分勝負。”
季劍氣得咬牙,道:“這群俗人,果然不知敬馬!”
兩人見人潮涌動,實在尋不出縫隙,便將馬栓到棚里,去旁側(cè)的茶樓撿了個座喝茶。
茶樓里掛著駿馬畫卷,也聚了不少人,正圍著十副畫像談論不休。
季劍實在按捺不住,正要拉著九辰去湊湊熱鬧,便見一個綠裙少女端著個托盤蹦蹦跳跳的到了樓上。
阿鸞十分利落的將一壺熱茶放到兩人案上,倒?jié)M兩碗,道:“這是我家公子特地送給你們的好茶。”
聽說是九幽送的茶,季劍自然興奮不已,便問:“你家公子現(xiàn)在在何處?”
阿鸞隨手把玩著一把骨扇,道:“我又不是我家公子,我才不知道。”
她舉手投足之間宛若精靈一般,說不出的俏皮可愛,季劍一時玩心大起,道:“喂,小丫頭,你叫什么名字?”
阿鸞反問:“你又叫什么?”
季劍揚眉,道:“我叫季劍。”
阿鸞瞇眼一笑,道:“這名字起的可真好,既呆且賤,跟你人還蠻像的。”
季劍樂得哈哈大笑:“你這人真有趣兒,出口便是歪理,而且還能說得這么溜!”
阿鸞嘻嘻笑道:“真是個呆瓜,被人罵了還這么開心。”
九辰沉默的盯著阿鸞許久,忽的手腕一翻,出掌便去捉她手臂。
阿鸞翹起嘴角,一雙手走轉(zhuǎn)躲閃,靈活如游龍,不過一瞬,她手中骨扇已然抵到九辰下巴上,長吁短嘆道:“小哥哥,你雖對我有意,總也要問問我的意思才好呀。”
季劍難以置信的瞪著阿鸞,半晌,道:“你一個女孩子家,難道不該矜持一些嗎?”
阿鸞頓時來了興致,忙收起扇子,跳腳蹭到季劍身邊,將臉偎在他肩上,一臉無邪道:“呆瓜,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樣才算矜持。”
季劍堪堪打了個激靈,觸電一般抽身而起,連退數(shù)步,指著阿鸞,結(jié)結(jié)巴巴道:“喂!你……你……你到底是女孩子嗎?!”
阿鸞以手托腮,嘻嘻笑道:“那你說說看,女孩子應該是什么樣子呢?”
季劍看她半晌,哼道:“要溫柔,要體貼,還要——反正……反正不是你這樣子。”
阿鸞忽得跳起來,貼到他跟前,盯著他俊面瞧了又瞧,道:“咦,你怎么臉紅了?”
這一句話,讓季劍直接從面皮紅到了耳根。
阿鸞笑得拿著雙拳直捶桌子:“哈哈,真好玩兒,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么呆的人呢!”
客棧的老掌柜慌慌張張的奔了上來,見阿鸞模樣,急得跺腳道:“鸞丫頭,快別胡鬧了,你仔細看看,這下面都打起來了!”
阿鸞旋身而起,作了個鬼臉,遙遙往場里看了幾眼,便摸出那把骨扇,一邊搖著,一邊便往樓下走,道:“有趣,有趣,我還沒見過端場子的呢。”
她緩步輕行間,一雙雪足卻移轉(zhuǎn)如風,眨眼的功夫,便沒了蹤影。
九辰與季劍行至欄桿處,果然見下面馬場外人潮涌動,不少人正越過柵欄,躍入場內(nèi),廝打成一團,前仆后繼,試圖去搶臺上那匹純色白馬。
季劍辨了一會兒,道:“是以相著稱的「白雪」,華而不實,這些人果然沒有見識。”
九辰點頭,道:“以伯樂馬市的實力,「白雪」至多算得上二等馬。這段時間,馬市雖然火爆,卻還算太平。今日,這群人卻因為一匹「白雪」便鬧成這樣,實在是蹊蹺得很。阿劍,我們也下去看看。”
季劍早就按捺不住,立刻重重點頭,抬腳便走。
因出了事端,除了賣馬與買馬的人,周遭馬場、商戶紛紛圍過來湊熱鬧,本就擁堵的區(qū)域此刻更是比肩接踵。外圍的人一擁而上,俱是踮著腳試圖瞧見場子里面的情況,為了能擠進前面,一個個使盡渾身解數(shù),互不想讓,處處充斥著咒罵聲與喧嘩聲。
季劍與九辰尋了半天,都沒能找到空隙,兩人心照不宣的計較片刻,正欲施展輕功往內(nèi)闖去,一個身著布衣,眉目慈藹至極的老者忽然擋在他們跟前,伸臂一攔,極是討好的笑道:“兩位小將軍,對面的攤兒上正有上好的涼茶,這大熱天兒的,你們往人堆兒里擠個什么勁兒?”
季劍莫名其妙被人擋了去路,正覺不爽,忽然意識到這老者有些面熟,而且不是一般的面熟,想了又想,才指著他,滿是震驚道:“晏……晏公!”
晏嬰和藹的笑道:“小將軍眼力不錯,正是老奴。”
九辰更莫名其妙的盯著他,道:“晏公來此處做什么?”
晏嬰愈加和藹的笑道:“老奴是專門來請兩位小將軍過去喝茶的。”
九辰與季劍神色古怪的望著晏嬰,又神色古怪的打量著他的衣著,半晌不說話。
晏嬰也不多解釋,只繼續(xù)瞇著眼笑道:“兩位小將軍過去就知道了。”
晏嬰口中的攤子是一個用油布搭成的茶棚,茶棚的主人則是一對憨厚的中年夫婦。此時臨近正午,日頭已經(jīng)有幾分毒辣,因此,茶棚里倒是聚了不少客人,俱是袒胸露懷,光腳赤膊,一邊喝茶,一邊看熱鬧。
九辰與季劍跟著晏嬰一路行到靠路邊的位子處,便見破舊的木頭方桌旁,已經(jīng)坐著兩人,一個身著藏青便袍,身姿挺拔,一個身著灰色布袍,疏闊健朗。此刻,兩人正悠閑的品著茶,談笑有致。
晏嬰走到那穿便袍的中年男子跟前,低聲稟道:“老爺,兩位小公子過來了。”
九辰盯著那人背影,微微一怔。
季劍目瞪口呆的看著那灰袍老者,道:“爺爺?!”
季禮瞪他一眼,道:“愣著做什么?還不快給老爺見禮。”
“別聽他這老頑固的!”一直背對著他們的便袍男子轉(zhuǎn)過身,朗聲笑道:“劍兒,快過來,坐下喝茶。”
季劍乍看見巫王威嚴圣容,驚得失色,道:“王——!”
九辰立刻狠狠踩了他一腳。
季劍擰眉痛呼,生生吞掉了后面的話,季禮見狀斥道:“毛毛躁躁,一點規(guī)矩都沒有!”
巫王讓晏嬰又多倒了兩碗茶,笑著與兩個少年道:“都別杵著了,過來嘗嘗新鮮,這兒的茶爽利可口,與別處大是不同。”
九辰與季劍互相看了一眼,只能分別挨著巫王與季禮坐下,默默無語。
巫王看著他們,道:“聽說,咱們北市的這個伯樂馬場是出了名的厲害,甫一入市,風頭便蓋過了本地三十六家馬場,獨占鰲頭。今日閑來無事,我便與季老特意過來瞧瞧。”
季劍灌了一大口茶,頓時起了精神,道:“王——不,老爺,您來得太對了,這里的老板,是從盧方國過來的。他們家世代販馬,商路開闊,貨源甚多,隨便牽出來一匹,都是絕世良駒!”
“哦?”巫王大是好奇,道:“劍兒似乎對此馬場的主人很了解?”
季劍嘿嘿笑道:“雖然只有一面之交,但從他的談吐間,就能看出來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巫王緩緩頷首:“只憑數(shù)言,便可令我巫國的少年將軍為之折服,此人果然有些本事。”
季禮忙道:“這混小子胡吹慣了,又無見識,老爺聽聽就罷了,千萬別當真。”
巫王擺手,道:“這愛馬、買馬、養(yǎng)馬都是年輕人愛做的事,單論這一件,他們可比我們有見識多了。”
說完,他便看了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少年,道:“辰兒,你覺得呢?”
九辰道:“關(guān)于馬,我懂得不多,我同意阿劍的看法。”
季禮聽了這話,立刻皺了皺眉。
巫王也不在意,繼續(xù)道:“這馬場里,可有辰兒看上的馬?”
九辰搖頭,道:“我喜歡的馬,很多年前就死了。”
他說的隨意,又兼波瀾不驚,一直笑瞇瞇的侍立在旁的晏嬰,臉色刷的慘白,笑意便驀然僵在了面上。
巫王目色沉沉的盯著身邊的少年,久遠的往事模模糊糊拂過,心中莫名生出幾分煩躁,等移開目光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心竟是浸了涼汗。
季禮心中早已竄了火,只因當著巫王的面,他才一直努力克制著,盡量不露出情緒。
“出來!”此刻,生性火爆的老侯爺再也無法容忍這種趨勢繼續(xù)發(fā)展下去。他指著九辰說完,與巫王輕施一禮,便大步踏出茶棚。
季劍見自己爺爺真的動了怒,立刻擔憂的望了九辰一眼。
九辰?jīng)]有回應他的目光,便起身默默跟了出去。
巫王思襯片刻,便跟晏嬰遞了個眼色,晏嬰會意,立刻疾步往茶棚外走去。
東陽侯挾著滿腔怒火,一路大步流星,直到拐進最近的僻靜巷子里,才停了下來。
他回身,一雙虎目狠狠剜著身后的少年,幾乎是吼道:“跪下!”
九辰沉默的撩袍跪下,依舊不說話。
季禮心里明明白白的知道,他這副模樣,便是典型的不覺得自己有錯。巫國東陽侯急怒攻心之下,揮掌便將跪在他腳邊的少年摑倒在地,氣得渾身發(fā)抖,道:“東苑如此,今日又如此,你有幾條命,敢在自己的君上面前這樣放肆?!我季禮帶兵無數(shù),怎么就帶出你這樣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賬小子!你若是覺得呆在王都屈了你,我立刻請旨遣你回劍北!”
九辰擦干嘴角血跡,默然跪好,還是不開口。
季禮看到他這副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正欲抬腳踢過去,便被急急尋過來的晏嬰給攔住。
季禮皺眉道:“晏公,這是軍中之事,你莫要插手!”
晏嬰忙笑著打圓場道:“侯爺息怒,老奴哪里敢攔著侯爺。今日王上好不容易忙里偷閑,出來一趟,就是為了散散心,樂一樂。侯爺也看到了,能在這馬場遇到這兩位小將軍,王上心里開心的不得了,就指著他們陪駕了。這里,畢竟不是軍中,侯爺若是動了真怒,傷了這小將軍,王上心里恐怕也不好受呀。”
季禮冷哼道:“若是在軍中,我早讓人將他拖出去打棍子了,豈能容他如此放肆?!”
看季禮言辭間微有動搖之意,晏嬰接著道:“咱們王上,向來喜歡性子直爽的孩子。這段時間,小將軍住在王宮,說話行事,都十分懂規(guī)矩,王上甚是滿意。就是方才,王上也沒當回事兒,侯爺如此作意,倒未必就是王上的心思。”
季禮聽得一愣,晏嬰已然道:“王上正等著侯爺喝茶呢,侯爺還是趕緊回去罷,莫要讓王上等急了。”
話說到這份兒上,季禮只能作罷,復瞪了九辰一眼,才舉步離去。
晏嬰見季禮走遠了,連忙從懷里掏出手帕,半跪著挨到九辰身邊,仔仔細細替他擦著嘴角殘余的血跡,滿是心疼道:“殿下怎么也不知道躲躲?這都腫起來了。”
九辰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眸看晏嬰道:“父王今日來這里,究竟要做什么?”
晏嬰笑道:“自然就是看看商市,散散心罷了。”
九辰冷冷瞪他一眼,道:“現(xiàn)在巫國最混亂的是南市,以父王的行事風格,他應該去南市才對。更奇怪的是,這里的馬市一向平靜,偏偏父王來看的時候,就突然發(fā)生了奪馬之事。”
晏嬰生怕他再說下去,忙止住他話頭,道:“我的小殿下,你就不能當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么?”
九辰?jīng)]好氣的道:“四周都是暗血閣的人,我怎么裝聾作啞?”
晏嬰沒想到連這都被他的小殿下瞧了出來,只能挫敗道:“說實話,王上的心思,便是老奴,也猜不透。老奴斗膽勸殿下一句,王上做事,自有目的與分寸,殿下最好裝作不知道,可千萬不要試圖插手。”
九辰起身,整理了一下黑袍,道:“晏公多慮了。王上所行所為,均是王令國事,我豈敢有半點置喙?”
晏嬰倒有些幾分狐疑,道:“殿下真是這么想的?”
九辰道:“自然是。他要做什么,關(guān)我何事?”
晏嬰被噎住,只能半信半疑的跟著他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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