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元碩忽然翻身側臥，一把抓住了捂著他嘴的那只手。
  顧青槐想要掙脫，卻被他抓得更緊了。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指腹和掌心的厚繭牢牢嵌入小手中，讓它無法逃脫。
  “娘親……母后”，齊元碩眉心緊蹙，淚水從濃密的眼睫中滑落。
  他用力將那只小手往自己懷里牽扯，緊緊抱住，仿佛那是絕境中的一根救命稻草，冰窟中的一縷溫暖，酷熱中的一絲清涼。
  他太需要它的安撫。
  顧青槐抽了幾次都沒把手抽出來。
  算了，就讓這只手當一會兒他的娘親吧，畢竟他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母親被賜死，外祖被誅九族，大哥和侄兒流放受苦，他自己孤零零一個人流落在外，又生了病不停說糊話，怪可憐的。
  沒辦法，顧青槐只能用一只手幫他更換額上的濕汗巾。
  換了五六次后，顧青槐又用手試了試他前額的體溫。
  沒有那么燙人了，燒熱算是退下去了。
  顧青槐這才松了一口氣，張開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打算趴在床邊瞇一會兒眼。
  不知什么時候，齊元碩忽然醒了。
  燭光搖曳，一旁鼾聲微振，床邊趴著一顆黑乎乎的腦袋。
  齊元碩眨了眨眼睛，再眨眨眼，看清那顆腦袋的主人是顧青槐，而且，他的兩手還緊緊抓著人家的手不放。
  齊元碩瞬間耳根爆紅，松開了顧青槐的手。
  顧青槐醒了，瞇著眼，還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低聲喜道：“小石頭，你醒了？”
  齊元碩臉頰發熱，避開她的目光，悶聲道：“小槐姐，你……你怎么在這里？”
  顧青槐瞪他，小聲道：“昨夜你發高燒，整個人燙得像烙鐵，我要是不在這里，你早就……哼哼！”
  齊元碩這才想起，昨夜入睡時，他頭腦昏沉，渾身無力，竟然是因為患了傷風。
  顧青槐就這樣守了他一夜？
  齊元碩看向眼前這個大著肚子的小婦人，心中微熱，誠聲道：“謝謝你，小槐姐。”
  “算你還有點良心”，顧青槐嗔笑，抬手又在他前額試了試體溫，“嗯，退燒了，不過還是得鞏固一下，來，把這碗藥喝了，這是我熬的退燒藥”。
  齊元碩“嗯”了一聲，腦子里還在想著剛才顧青槐把手放在他前額時的觸覺。
  齊元碩喝完了藥，顧青槐湊近他耳邊，小聲道：“小石頭，你再睡會兒，我也去休息一下，上午我帶你去找龍雨村的黃婆子，問問她幼童尸體的事。”
  顧青槐大概能猜出齊元碩為什么需要幼童尸體了。
  他大概想用假死的辦法，把他侄兒齊錚炫救出來。
  前日夜里，他便是去北麓縣流放地看他大哥和侄兒吧。
  廢太子及太孫的狀況肯定極其糟糕，不然齊元碩不會如此焦慮。
  他這病估計就是因為過分焦慮，郁結于心，情志不暢達，加之前夜一夜未眠，才讓風邪入體，生了病。
  齊元碩眼睛一亮：“好，謝謝你，小槐姐”。
  顧青槐起身，用力揉了揉他的腦袋，“謝什么謝，你喊我姐，我當然得罩著你。”
  說完，就吹熄蠟燭，到隔壁床上睡覺去了。
  齊元碩只覺得自己的前額和頭頂微微發熱，異樣的觸感盤踞在他心里，久久沒有散去。
  卯時，孟家人準時來了。
  趙櫻起床告訴他們，小石頭生病了，高燒發熱，習武的事，得等他病好之后再開始。
  孟家人都說沒關系，讓小石頭好好養病，他們先回家吃早飯，然后來幫忙打土坯。
  顧青槐睡到快中午才起床。
  顧青山在院中燒制草木灰，青丫和青苗在廚房做飯，趙櫻、顧青松和孟家人一起拉粘土，打土坯。
  齊元碩也早早起了床，看見趙櫻和孟家人都在打土坯，便要過去幫忙。
  趙櫻死活不讓他插手，讓他趕緊回房休息，好好養病，不然，她會非常生氣。
  齊元碩只好重新躺回床上，和顧家傻爹干瞪眼兒。
  吃完午飯，顧青槐說要帶小石頭去看看大夫，趙櫻和顧青山都很支持，讓他倆快些去，免得延誤了小石頭的病情。
  兩人走出村子后，拐入前往龍雨村的那條路。
  龍雨村在青坡村的東側，需要翻過一座小山頭。
  走進一條偏僻的山徑時，顧青槐向四處看了看，對齊元碩道：“小石頭，我們去那邊談一談。”
  齊元碩微怔，抬腳跟了上去，
  顧青槐在一棵大樹邊站住，齊元碩則停在了距離她兩米遠的地方。
  “小槐姐，想談什么？”齊元碩低聲問。
  顧青槐朝他招了招手，“過來，靠近點。”
  齊元碩見她如此動作，眼睛又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耳根一下子就紅了。
  她這是……
  雖然他的大兄弟忽然開始見風長，但他也才十三歲啊！
  見齊元碩站著不動，顧青槐冷了臉：“小石頭，我今日所談之事關乎我們所有人的人性命，你若再矯揉造作，我可就要大喊大叫了。”
  齊元碩眸光微閃，一抹驚疑劃過鳳目。
  關乎我們所有人性命？什么意思？難道她發現了什么？！
  “別磨嘰了，快過來，靠近點！”顧青槐氣得想跳起來敲他腦袋。
  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兒，腦子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我把你當男孩，你卻把你當男人？
  真是服了！
  齊元碩向前走了幾步，在距離顧青槐一步遠的距離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略顯局促，避開了顧青槐直白的視線，“你想……談什么？”
  顧青槐扯了扯嘴角，綻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壓低聲音道：“小石頭，昨夜，你發燒時說了很多糊話，我聽到你喊‘母后’。”
  齊元碩驟然抬目，眼露殺意，不等顧青槐反應過來，她已經被齊元碩用手臂抵在了身后的大樹上，與此同時，冰涼的刀刃也逼在了她的脖頸間。
  一時間，四目相對，氣息相聞。
  顧青槐毫無懼意，清凌凌的杏眸，直視著齊元碩殺氣騰騰的冰冷眼神。
  在目光與目光的對峙中，齊元碩握刀的手逐漸松懈，視線中的冰寒之氣一點一點地減弱。
  他殺人滅口的底氣被那雙帶著瀲滟水光的杏眸缷了力，此時已是強弩之末，半點威懾力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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