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甚涼，因著被高柳陽纏著喝了不少酒，此刻酒意上來，顧清也不覺得冷，涼風習習，倒有些說不出的舒爽。

　　酒席早便散了。高柳陽不喜陸致寧，早早地便攆了他們，卻硬拉著她喝酒，直到這會兒才肯罷休。

　　玉泉釀是少有的好酒，與高柳陽一貫的釀酒風格不同，高柳陽愛新鮮，他所釀造的酒，也勝在口感新鮮。玉泉釀的卻是中規中矩的，口感醇厚，唇齒留香，更能引人回味，也不難怪高柳陽饞了這幾十年。

　　去往顧清住的院子，要走上一會兒，手中的短笛那頭，被流綃握著，兩人在這重重長廊里，緩步前行。流綃是個不愛說話的，此刻的寧靜倒有些正好。

　　月色明媚著，皎若銀波。風吹了樹葉“娑娑”作響，夜里的香沁，倒是比白日里更盛了些，卻也不濃郁，清甜著，好聞得緊。

　　忽然，有談話聲和著風隱隱傳來。

　　顧清頓停，拉了拉短笛，示意流綃停下，指了指身后，就要轉身。

　　她無意聽別人之間的談話，然而，那兩人的對話已經順著風飄了過來了。

　　“你走吧，我是不會走的。”男子的聲音溫潤，卻冷如硬石。

　　“可你不也聽說了嗎？連秦莊主都不確定有沒有，你為什么還要守在這兒？”女子聲音如銀鈴，卻隱隱帶著哭音。

　　“只要還有一絲希望，我就不能放棄。”

　　“夠了！當真為了那個女人，你便連命都不要了嗎？這么多年，有幾個人闖過那逢月樓？為了個不確定你便要賭上自己的性命？”

　　“我的事，與你無關。”

　　“好，好一句與我無關，為了你我偷了師父的令牌，叛出了師門，為了你，我跋山涉水，背棄了全世界，到頭來，換你一句與我無關。好，真是好的很……”

　　“你……何苦。”

　　“你要去就去吧，我不攔你。你心儀她，愿意守著她護著她，那便去，從此以后，我……不會纏著你了。”

　　這二人的聲音，他在席上聽見過，因為出眾，倒不難分辨，青竹公子藍田玉，和長樂門的池姬姑娘。

　　這二人在席上并未多言，但是，僅僅幾句話，顧清就記住了。與眾人來這莊中的目的不一樣，這二人的目的，倒是與他們不約而同。

　　《青囊書》，早就猜到了，這般醫界瑰寶，若是沒有人沖著它來，倒有幾分不正常。只是沒想到，原來這二人想要這《青囊書》，其中，還有這樣一段隱情。

　　來不及躲避，泣不成聲的女子已經從假山背后跑了出來，與顧清二人撞了個正著。顧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當做什么都沒聽見，卻隱隱有些尷尬。

　　然而，女子卻并未在意她們，自顧自地抹著眼淚跑開。

　　此時，藍田玉也已經跟了出來，他腳步微頓，并未追上去。池姬的背影，漸漸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見。

　　顧清二人站的位置顯眼，藍田玉甫一出來，便瞧見了。他眸色微深，向著二人點了點頭，算作招呼，繼而往著另一方向，緩步離開。

　　腳步聲漸遠，顧清才會過神來。這會兒，她的酒意，倒是醒了大半，她開口，忍不住長嘆一聲，拉了拉短笛，“流綃，走吧。”

　　世間幾多癡男怨女，感情上的事兒，誰又能分得出個對與錯？

　　二人回到院子時，已經過子時了。

　　原想著，洗洗便睡了，不想甫一進門，婢女便來報，早已有人等候多時了。問及時，只說，是個女子。

　　顧清有些訝異，這么晚了，誰在等她？

　　難不成是尤蘭朵。

　　然而，結果卻有些出乎意料。

　　客廳內燭火幽幽，跳躍著，明暗不定。女子身著暗色斗篷，寬大的帽子遮住了身影，面容藏在暗里看不清。

　　“姐姐。”女子輕聲開口，聲音如空谷幽蘭。

　　顧清一愣，有些意外，聲音的主人，白日里才見過，不是木瑤還能是誰？她們并無多少交集，也非多好交情。這個時間，她怎么會獨自前來？

　　“姐姐。”木瑤盈盈起身，揭下了帽子。

　　她的面容露了出來，瞬間便上了映上了柔柔的光，眸子中被氤上的光暈，像是波光瀲滟，竟有些動人。

　　“王妃娘娘。”

　　“姐姐喚我木瑤吧，自在些。”她笑著，往前一步。

　　“不敢。”顧清神情淡淡的，“不知王妃娘娘深夜前來，有何貴干？”

　　木瑤眸光微閃，臉上的笑意也頓了頓。“我知道，姐姐心里定是齟齬，這也不難怪，論誰都好受。”

　　“王妃娘娘，您這一口一個姐姐，民女擔當不起。”

　　“我已經聽王爺說了，姐姐您是郭姐姐的表姐。若按照禮數而論，我也是應該叫您一聲表姐的。”

　　“哦？是嗎？”

　　顧清勾勾唇角，輕動了動手，流綃會意，扶了她坐下。她理了理袖袍，輕聲開口，“我姑姑就只有一個女兒，我倒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多出來一個？”

　　木瑤眸色一頓，笑容僵了僵。“義父義母收留我后，甚少與顧家聯系。是以，姐姐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是嗎？”顧清笑笑，不置可否。“那王妃娘娘此刻前來，便是要說這個事兒的？”

　　“不是。”她輕揚唇角，看了看流綃與一旁候命的婢女，溫聲道，“我能否與姐姐單獨說會兒話？”

　　顧清卻是語氣微揚，“咱們兩個有什么話是不能當眾說的？”

　　木瑤一窒，神情一閃而過的悲戚，快得讓人察覺不出。她垂了頭，再抬首時，臉上依舊是笑意盈盈，可細看，便會發覺，她唇角的笑意，苦澀不堪。

　　“姐姐何必如此防備于我？”

　　“方才便說了，王妃娘娘你這一句姐姐，我擔待不起。”

　　唇角的笑意，終于維持不住。木瑤認真的看著她，神情中的悲戚，幾欲溢出來。“我知道，你們覺得菀青姐姐的死與我和王爺脫不了干系，今日我來，我便想是解釋，有關菀青姐姐的事的。”

　　顧清心中一跳，不由便握緊了扶手。

　　“你們出去。”她冷聲道。

　　流綃眸光微閃，應了“是”，轉身與婢女退出了客廳。

　　門關上了，腳步聲漸遠，顧清才垂了眸子。此刻，燭火明滅，映得她的表情，晦暗不明。她唇輕啟。

　　“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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