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蘭上前，扶了顧清坐下，她開口，語氣柔柔，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姑娘，你怎么來了？”

　　“我……來看看。阿翼呢？”

　　“在房里，這幾日沒有休息好，此刻才閉了眼養神。姑娘要見他？”

　　沒有求情，沒有不忿，也沒有委屈，只是柔柔的語氣，說著再普通不過的話，此刻的夏蘭，一如從前，不曾改變。

　　“不了，我來看看你。”顧清搖搖頭，好不容易，才勾起了唇角。

　　“嗯，珩公子……的傷，怎么樣了？”

　　“再休養一段時間，便能下床了。”

　　“那就好。”夏蘭應了一聲，便再沒有接話。

　　風吹落枝頭的葉，輕輕飄下，“啪”地一聲，落在了顧清的發上。夏蘭便這么伸出手去，自然地拂落。

　　“夏蘭。”顧清突然輕聲喚。

　　“嗯？”

　　“可恨我？”

　　柔柔的笑意漾開，夏蘭望著她，目光誠摯。“恨是不恨的，只是有些怨罷了。”

　　“想來也是……”

　　“姑娘如此輕易地便要趕我走，最初猶如晴天霹靂，震驚，不忿，委屈，都是有的。可是后來就釋然了，如果換做是我，有人傷了阿翼，我怕是會與他拼命，而姑娘只是趕我們走，這樣做并沒什么錯。”

　　一如三月微風，她的話語，柔柔地推開她的心扉，驀地，顧清不自覺地便勾了勾唇角，笑容苦澀。

　　“夏蘭知道，這般做法，姑娘心中定是不好過。不用想太多，說實話，此番姑娘趕我們走，我倒是松了口氣。”

　　她笑笑，目光不自覺地便望向了顧清身后的枯樹。風吹襲，葉翩躚著落下，終于停在了地上，發出聲響。

　　落葉，終是要歸根的。

　　“許多話，我早就想同姑娘說的，奈何時機不對，總是沒有說出口。原本我發誓，一生視姑娘為主，絕無二心。可我……依舊是生了別的念想，我族人尙存，我仍舊希冀著，有一天能回歸族門，與家人團聚。報恩與親人團聚兩難全，此番姑娘趕我，冥冥之中，卻又是幫了我下定了決心，所以最初難過委屈之后，倒是隱隱多了絲期待。”她輕揚的唇角，有些自嘲。

　　她看著微微蹙眉的顧清，輕聲開口，語氣柔柔，似帶了笑意。“姑娘可是認為我在說謊？”

　　顧清輕輕搖頭，眉頭，卻仍未舒解。

　　“也是，我從來沒同姑娘講過這些。姑娘沒有記憶定是不記得的，那一年，戰火紛亂，我與阿翼同族人出逃，不料卻在途中失散。我姑侄二人流浪著，幸得姑娘出手相救，才免于一死。救命之恩，重如山。那時候我便發誓，今生今世，俸您為主，絕不欺瞞。”

　　“你……從來沒有說過。”顧清開口，聲音微澀。

　　“我本不是個矯情的人，所以這些話從來都沒有打算說出口，若是姑娘此番不來看我，我也是沒有機會的。姑娘，您救我姑侄二人性命，收留我二人，還讓阿翼同珩公子去蒙山學習，這份恩情，我今生今世都報答不完，是夏蘭沒有福氣，此后不能再侍奉姑娘了若有來世，定當結草銜環，此生……還望姑娘多加珍重。”

　　叩首之禮，盈盈一拜，如同緣盡訣別，將二人多年的情分，生生劃開。

　　顧清垂著頭，忽然便想到了，初醒之時的種種，這許多年過去了，夏蘭一如初時，代替著她的眼睛。

　　流葛曾不止一次說，夏蘭的性子像極了她。可她是知道的，自己的這個性子，卻是學著夏蘭來的。溫潤如水，有能滋養萬物的柔韌，又有能摧毀天地的力量，這份柔中帶鋼，自己羨慕著，學習著，卻遠遠做不到。

　　“你族人親屬在何地？我差人送你們去。”

　　“多謝姑娘，已經不用了。不久前，族中親屬已與我會面，只是那時，我依舊決定侍奉姑娘，此番，那兄長會送我們去的。”

　　驀然，便想到了此前，夏蘭有些反常，心事重重的模樣。原來那時起，她便存了心事，自己居然沒有注意。

　　“如此也好。”

　　“此番我走，霍香與流錦她們兩個小孩子心性，定然心存不忿，姑娘，我走之前，再同他們見一面吧。”

　　夏蘭語氣柔柔，顧清的鼻子不由一酸，“嗯。”

　　“霍香還小，難免恃寵而驕，可她是個識大體的。她性子又活潑，在姑娘身邊，也能同姑娘說說話解解悶，可姑娘也莫要什么都依了她，也要好好管束才行。還有流錦，她是陸公子那邊的人，難免有些桀驁，心直口快，若有什么頂撞姑娘的地方，姑娘也莫往心里去，她的心，總歸是好的……”

　　“不用說了。”顧清輕聲打斷。“明明我都攆你走了，你還考慮這些做什么？難道你都沒有半點私心嗎？”

　　夏蘭卻是柔柔的笑了開來，風拂著她的碎發，遮住了眼睛，神情，看不真切。

　　“我非圣人，私心當然有……”她頓住，終是沒有再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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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此后一別，望能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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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終于淅瀝瀝地下了起來，和著風，飛散著，打濕了她的袖袍。頓時，涼意便從指尖蔓延至了心底。

　　她不知，自己為何想要來一趟，或許是想著走這一趟，能打消心里那些莫名的負罪感。

　　然而，確實是打消了。夏蘭懂她，一如既往地懂她，這樣善解人意的夏蘭，讓她的心，沒由來的，更加沉重了……

　　斬斷這份情的，明明是她自己，有私心的那個，明明也是她自己……

　　“真是虛偽啊……”

　　伸出的手，接住了飛來的雨滴，一滴、兩滴……打在手上，明明不疼，卻拉扯著心臟，一下又一下。

　　“姑娘，您說什么？”婢女小聲的問著，細弱的聲音有些怯懦。

　　顧清一頓，驀然收回手。雨水便這么順著指尖，滴落下來。

　　不一樣，終是不一樣了……

　　她開口，輕嘆。“走吧。”

　　“是。”婢女恭敬地應著，扶了她復又前行。

　　回廊煙雨飄，人影漸染涼。

　　雨，洗得凈天地，可洗得凈人心？望此一別，終有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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