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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溯光鏡(六)


徐千嶼還在想:“陳鐸用來打我的那暗器到底是什么?”

        三根冰凌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單單是對戰(zhàn)止住她片刻。還有這種好東西,她怎么不知道。

        徐千嶼很快見到了它。

        在仙宗的法器集市上,一只袖珍的箭筒,擺在各色法器中。攤主輕輕一按,箭筒“噗嗤”便射出三根晃眼的冰凌:“冰袖箭。一箭三針,不僅能攻擊,還能凍住對手片刻,延緩對戰(zhàn)時間。”

        這些法器大都由靈石煉制,色澤銀白,泛著珍珠般豐潤的光澤,像凡間的彈弓、□□,有些模樣古怪,不知道如何使用,但殺傷力定然很強。

        徐千嶼在家時便喜歡這些機巧玩物,此時更是移不開眼,但看到價簽上標注的好些個零,摸了摸自己錦囊內(nèi)僅有的六顆靈石。

        她沒有錢。

        賣家見徐千嶼的眼神中寫滿了不甘和渴望,便笑道:“小師姐,買不起么?不要緊。你們煉器課,亦可以自行鍛造。”

        徐千嶼謝過,扭身就走。

        晚上回松濤毓雪院,有人從身后扯住徐千嶼的裙擺。

        她扭過頭,是個十七八歲的陌生女修,那女修眼神微妙地看她一眼,又環(huán)顧四周,確認無人,才小聲道:“師妹,想問你個問題,你的發(fā)梳,都是從哪里買的?”

        說著,她目光晶亮地瞥向徐千嶼的頭頂。

        徐千嶼反手一摸,摸到自己插在發(fā)髻上的珍珠發(fā)梳,順手拔了下來,珍珠在她手中流轉生輝:“這個?”

        徐千嶼在家,每日有丫鬟變換造型為她梳妝,使她絕不可能連著兩日保持同樣的造型。來了蓬萊,這習慣仍然保持。雖然她只會梳一種發(fā)型,但每日的頭飾、首飾卻是精心搭配。

        蓬萊的生活苦寂,并非所有人都是武癡。一些青春靚麗的女修,亦是愛美的,有些已有了心上人,更注重在細節(jié)上裝點自己。

        仗木劍的小師妹在擂臺上日日出現(xiàn),頭上發(fā)飾每天都不一樣,有時華貴,有時雅致,但無一例外都漂亮得驚人,如為明月增輝,不免讓人羨慕。仙宗尚武,這點心思,她們不敢放在明面上說,便派遣一個膽大的,悄悄地來探問一下。

        若知道是凡間哪家店鋪,下次出秋之時,就能買一些回來。

        女修接過發(fā)梳,東珠晃眼,一顆已是難得,能尋來差不多成色的三顆,沉甸甸的,恐怕價格不便宜。

        “我還有許多。”徐千嶼道,“你要來看看嗎?”

        女修跟著她進了閣子。

        徐千嶼從箱奩里面拿出一套十二月令花的發(fā)釵,鋪開整排,珠翠滿目,甚為壯觀。

        女修看呆了。

        徐千嶼的東西,外面是很難買到的。因為這是她水家的首飾鋪子的東西。小姐喜愛漂亮之物,有專門的丫鬟負責定期到各大鋪子為她搜羅最別致的首飾,水家的鋪子自然不甘示弱:

        每逢出新品,各店都會先給她預留一套。別人需搶的絕版首飾,她那里留有整個系列。

        更別說小姐生辰,鋪子里的工匠會根據(jù)她的要求,專為她設計一套首飾以做生辰賀禮,使全南記陵絕無人與她相撞。

        像這樣的套裝,她帶來好幾套自己喜歡的,日日輪流戴,能戴一兩年不重樣。不過這些,眼下比不上法器吸引她。

        女修小心翼翼地拿起這個,又看看那個,“師妹,這都是從哪來的,價格不便宜吧?”

        “喜歡嗎?”徐千嶼抽出一根幫她試戴,鏡子中,徐千嶼在女修眼里看到了一種渴望的神色,“看在你是師姐的份上,我可以便宜些轉賣給你。”

        “真的么?”女修激動起來。

        徐千嶼點了點頭:“十兩銀子。”

        女修表情登時凝固:“啊?可我們哪里來的銀子?都多年沒有用過靈石以外的東西了。”

        “難道你自己下山去買,不用花銀子?”徐千嶼說著開始收東西,面不改色道,“我又不缺靈石。”

        “別別,妹妹,我多給點靈石行不行,一百顆!”

        徐千嶼不為所動,要拔走她頭上那根。

        “兩百顆?你就當行個方便。”女修一手按住腦袋,急忙從儲物囊中掏出一把銀白的匕首,“你看這樣可好,這是我煉器課開爐得出的珍物,看你只用一把木劍,難免單調。配上這個,近身作戰(zhàn),百戰(zhàn)百靈。”

        徐千嶼拿起匕首看了看:“好吧。”

        女修大喜過望。

        徐千嶼再次將那一整套鋪開:“你可以挑上一挑。”

        這一挑,她便挑了好久。

        十二月令花,每個都別致,好像選哪個都會后悔。但又只買得起一支。

        女修艱難地挑了一根海棠走了,走出了幾步,又覺得剛才應該選月季才對,這時徐千嶼在身后叫她:“師姐。”

        女修快步走了回去。徐千嶼掀開簾子,從窗口探出身,遞她一個木盒子并一枝帶露的荷花:“送你一對耳珰。若是旁人問起,你可告訴她們,晚上來此處找我,還有更好的。”

        她伸出手至檐下,將掛在閣子外的木牌翻了個面,露出閣子名:“明棠”。

        那女修接過花枝,聞了一聞,點頭道:“好說好說。”

        系統(tǒng):“真不錯,再宰十個人,你就能買得起冰袖箭了。”

        徐千嶼將靈石裝好,進入隔壁的那間無人的閣子,點亮燈燭。將原來的簾子扯下來。挑一件織金紗裙,用匕首“嗤”地將裙身裁下,拋在屋頂橫梁。

        裙擺垂掛下來,成一面斑斕的掛簾,遮擋室內(nèi)陳設。她又在簾子前擺一張案,幾案上也蒙一層墨綠的裙布。

        燈火幽螢,照在徐千嶼臉上,在昏暗而斑斕的小空間內(nèi),折射出些許神秘迷蒙的氛圍。

        系統(tǒng):“像替人占卜的女巫。”

        徐千嶼又將從家?guī)淼乃惚P往桌上一拍,嫻熟地將筆墨、賬冊,錢箱歸在四角:“現(xiàn)在呢?”

        系統(tǒng):“……像個小賣部。”

        徐千嶼點了點頭,滿意地吹熄燈燭。

        系統(tǒng)在黑暗中驚悚道:“不是吧,你要在仙宗開店?”

        徐千嶼回到了自己住的閣子,一枚一枚地數(shù)今日得到的兩百顆靈石,將它們?nèi)垦b在錦囊內(nèi):“我要攢錢,我要將喜歡的法器全都買回來。”

        女修應該將消息散了出去。

        徐千嶼亦加大了展示物品的力度,出現(xiàn)在擂臺上時,不僅有發(fā)梳,還配以耳珰,手鏈,記腰帶,甚至勉為其難早起了半個時辰,閉著眼睛,昏昏欲睡地點染妝容,可謂從頭到腳,華彩滿身。

        懸浮在室內(nèi)的無真見此景,從身后道:“專心致志,不應為外物所擾。”

        徐千嶼拍著胭脂,早已習以為常。

        這幻影筒不僅不讓人關它,還經(jīng)常忽然出聲勸學。

        徐千嶼走到他面前,虔誠地拜了拜:“師叔,求你了,保佑我早日筑基。”

        幻影:“……”

        幻影:“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

        徐千嶼早出門了。

        然而,除了有個別男修練劍時會盯著她的臉以外,這兩日生意十分凄涼。零星有一兩個人來,看了看又走。她沒有賺到多少靈石。

        系統(tǒng):“早點放棄吧,你真沒這個天賦,好好修煉,好好攻略!”

        怎么又被轉移了注意力?看來它得更努力一點,多做幾碗花露。

        然而徐千嶼的興趣一旦燃起,便不是那么容易磨滅。

        既買不起,她選了煉器課。

        這里霞光籠罩,擺有很多比人還高的煉器爐,爐頂上露出一圈至明至熱的火光。弟子們忙碌地在其下添火,對照書冊,控制火溫。

        爐內(nèi)是上古凰火種,原料是靈石或是其他法器,煉出的是更高階的法器。但亦有可能因為控制不當,出來意想不到之物,亦或廢品。

        徐千嶼覺得這很有趣,但自己所有之物,連填爐渣都不夠。

        修此課弟子,無不是富可敵國。靈石是一箕一箕地往爐內(nèi)倒,法器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徐千嶼倒也有心理準備,沒有拿她少得可憐的靈石出來現(xiàn)眼,只是問旁人道:“這個爐子,可以鍛劍嗎?”

        “劍?”那男修還在給爐火小心翼翼地扇風,“你以為鑄劍是這樣容易的?”

        “劍非法器,而是劍修立身之本。非但要原料上佳,鑄劍之人,自己定要是有經(jīng)驗的劍君,才能控制劍的屬性。劍太復雜……說不清楚,可以問問師父。”

        徐千嶼無法上爐,被師父帶到另一處,學習初級煉器。

        這處的弟子,都在叮叮當當?shù)氐窨棠绢^,用木頭榫卯相接,制作出各種機巧法器。

        徐千嶼尋了個幾案坐下,無趣地拿起了一段木頭。

        她不想刻木頭,她想煉器。

        她驚動了旁邊一位滿頭大汗刻木頭的男修,那人抬眼,看清她的臉,面色一變,用胳膊肘碰了碰旁人。

        旁人亦是如此反應,不一會兒,整個室內(nèi)騷動起來,無數(shù)雙眼睛看向她,兼有竊竊私語。

        瞬間,所有人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似有些敬畏。

        徐千嶼環(huán)顧四周,半晌,怒道:“你們怎么了?”

        半晌,有個年紀很小的女修怯怯道:“你是……徐師姐嗎?你去,校場塔下看看。”

        那座巍峨如指天之劍的高塔下,三三兩兩地聚集了些弟子,指著塔身議論些什么。

        蓬萊宗門內(nèi)弟子來往匆匆,如此熱鬧的景象倒很少見。

        沈溯微自外返回,邊往塔下走邊想,應該是有人在放映留影珠內(nèi)的戰(zhàn)況。操練場或擂臺上,凡有精彩的對決,常被留影珠所載,分門別類藏于塔上第十七層,可供弟子們觀瞻學習。

        若是一次性出大量靈石,便能支撐一個時辰的映畫陣,以整個塔身為幕,公映對決影像,凡在校場上&記30340;弟子都能看到。

        但平時放這些畫面時,弟子們的反應不像這般古怪。

        沈溯微抬眼一看,那巨大的映畫陣中,有兩人在擂臺練劍,那雙髻少女一張俏臉放得格外清楚。

        起初還是正常的劍修切磋,招式可圈可點,之后那少女忽然倒在地上,片刻后,對面的男修也莫名倒在地上。

        再然后,便是那少女騎在人身上,拎起領子,面無表情,一拳揮來。

        弟子嘩然,許多人一退,踩住了后面人的腳。

        無他,只因這畫面太大,太清晰,這一拳仿佛是揮到了觀看者臉上一樣,使人臉上一痛。

        沈溯微面無表情地迎了這一拳,袖中指尖摩挲著劍鞘。

        只是思忖,她的靈力為何又外泄得如此嚴重?

        “這,怎么能在比劍的擂臺上打人?”

        “打人不打臉啊,這也忒狠毒了。”

        “她不會每一局都是這樣贏的吧?”

        “啊啊啊好爽,我想打他很久了。”

        “這是哪個師妹,如此兇悍?”

        畫面忽而沒了。

        沈溯微不動聲色,將映畫陣打碎了。

        弟子們面面相覷,又等一會兒,也不見恢復,人們便也漸漸散去。

        陣碎瞬間,沈溯微閉目,神識凝箭,循靈力而去,穿碎留影珠,直錨進陳鐸靈府內(nèi)。

        陳鐸本坐在塔內(nèi),正笑著往下看熱鬧,忽而胸口一痛,“噗”地噴出一口血,陳鐸看著滿手掌血,手抖了起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何事。

        沈溯微睜眼。

        剛那一瞬間,他已知兩件事。

        是陳鐸用了袖中暗器在先,這留影珠上此部分內(nèi)容叫人用靈力抹去;

        另一件事,陳鐸倒下之前,額心處,仿佛有一縷黑氣……

        肩上忽然重重落下一掌。一身金紋玄衣的徐見素,左手持凌波劍,右手壓住他的肩膀,笑道:“芊芊在閣子里等你等不到,原來在這兒呢。”

        他師兄弟二人私下較勁,下手重是尋常事。

        然沈溯微回頭看他,并未惱怒,眸中反而有抹亮色,仿佛準備欣賞他的表情一般。

        “二師兄。”沈溯微輕道,“宗門內(nèi)有魔。”

        徐見素一張英俊的臉蘧然變色,咬著牙笑道:“你說什么屁話呢。”

        仙宗里幾千誅魔弟子,還能有魔混入,這不是打蓬萊仙宗的臉么?

        但倘若此事為真,能混入仙宗之魔,絕非凡物,若不及時鏟除,麻煩就大了。

        沈溯微扔一片符,落地變?yōu)榻鹕碾p魚傳送陣。方才下好了錨,他袖中兩指相并,猛然一翻,只聽“噗通”一聲,徐見素腳邊突然多出個跪著的人,正是陳鐸。他回眸看見旁邊站著沈溯微,身抖腿軟,整個人都趴在了地上。

        沈溯微沒有看他,傾身附耳,同徐見素道:“審他,就能找到。”

        說罷,如雪衣擺擦過陳鐸,數(shù)步內(nèi)消失了。

        陳鐸看著靠過來的徐見素,向后蹭了兩步,目色驚恐。

        徐見素亦歪頭看他,不過那眼神,就如同打量一塊豬肉。他伸出兩指在他腦門上比劃一下:“讓我看看,你自己說,還是我來讀你的記憶?”

        陳鐸本就鼻青臉腫,求饒姿態(tài)甚為可憐,然而徐見素的神識鉆進了他顱骨內(nèi),在他殺豬般的慘叫中留下一聲嘆息:“你說得太慢啦,我等不及。”記

        謝妄真感覺到鏡中靈力波動,本以為又是小姐,便將鏡子從懷中取出。

        這幾日,他已經(jīng)很習慣如此窺探徐千嶼的生活。

        只是今日鏡中竟空無一物,鏡面如粼粼湖面,逐漸映出他自己的面孔。

        少年目色一凜,不好。

        他既能溯此鏡攻擊陳鐸,對方亦能溯此鏡,追蹤到他!

        龜裂爬滿鏡面,鏡轉瞬碎成了數(shù)塊,落了一地。

        幾乎同時,陸呦的門被人撞開。

        她本在案前給兔子包扎傷口,嚇得站起身來。走進來的男人容色俊朗,笑容帶著狠厲,她愣住了。

        二師兄徐見素?

        一周目時,徐見素痛失芊芊,見到她后,便發(fā)瘋地在她身上代償,將她寵上了天。

        陸呦看著他走進來,抿唇?jīng)_他一笑。

        一周目時,每當她一笑,徐見素便恍惚想起了芊芊,便對她更加溫柔呵護,予取予求。

        此時,徐見素已持劍走到她面前,果然盯著她的臉看。

        眼前的少女桃腮杏眼,這一笑時,眼睛彎成了月牙,這張臉竟然像極了芊芊。

        她懷里抱著一只毛茸茸的白兔,軟軟道:“二師兄,我叫陸呦。”

        徐見素心想,倘若芊芊沒有生病,應該也是像這樣面頰豐潤,眼中有光。

        可惜了,全天下只有他的妹妹垂死掙扎。他再看眼前這少女,便不是那么順眼了。

        “陸姑娘。”徐見素亦沖她一笑,他笑起來嘴角歪起,有股殘忍的孩子氣,他湊近些,同她道,“你屋里,藏了魔。”

        陸呦聽清內(nèi)容,雙目瞪圓,花容失色。

        隨即徐見素一劍劈上她面前幾案!

        那玉案從中間凹陷,連同桌上各種果盤、紙筆,片刻后重重砸在陸呦腳上。

        她幾乎沒感覺到痛。手中被斬成兩半的兔子啪嗒掉落,血淅淅瀝瀝順著她的胳膊流下,她許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顫抖。

        “宿主,你已違背團寵人設!你被打臉了。你的爽點正在極速下降。請注意!”

        “宿主,你已違背錦鯉人設!若不能保護魔王,任務將直接失敗!”

        謝妄真……

        謝妄真不能被發(fā)現(xiàn)。

        她從殘骸中拔出腳來,一瘸一拐地朝徐見素的背影撲過去:“你不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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