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滿面滄桑的老頭兒撲倒在霍修熠的腳邊，不停地磕著頭。

        而身處變故中心的霍修熠，此刻只覺腦子一片空白，壓根兒不知道老頭兒是在哪里發現他身上帶著米的。

        抬眸，對上額頭泛著血漬的黝黑老頭兒時，一抹不忍自心底劃過。

        好在他還沒有完全被自己的惻隱之心沖破理智，不待大伙兒反應過來便沖老頭兒開口道：“老伯，我也沒有米。”

        “不，你有，我剛才都看見了。”老人指著他手里的竹筒，“你那竹筒里裝的都是米，炒過的米，求求你了，小哥兒，你就行行好吧。”

        “你…看錯了。”生平第一次說謊，霍修熠一張臉漲得通紅，說起話來舌頭也跟著打卷。

        顧有糧等人也是在聽到“炒過的米”時，才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往四周看去，果然已經有不少災民圍了過來，還有意無意地瞟向他們背著的竹筒。

        心里一緊，不動聲色的將手伸向身邊的棒子。

        大牛幾兄弟更是將身子往中間挪了挪，將家里的所有女眷都擋在了背后。

        顧初心和她娘對視一眼，笑看著眼前幾人的背影，心底一片溫暖。

        深呼一口氣，顧初心“噌”的一下從二牛和三牛之間擠出去。

        在眾人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之前，走到霍修熠身邊，伸手從他手里拿過竹筒，放在對側的臂彎處，轉身看向老頭兒時，一派波瀾不驚。

        “老伯，若是我們堅持說沒米，怕你也是不會信的。既然你覺得我這大哥的竹筒里裝的是米，那我現在就將這竹筒原封不動地贈給你。但有一個要求，你老得當著眾人的面將這里面的東西倒出來，可行？”

        老頭兒聞言一臉喜色，畢竟他剛剛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竹筒里分明裝的就是炒過的米。

        “誒！好，好，好，我答應你。”老頭兒沖顧初心磕頭道謝后，從她手里接過竹筒，連滾帶爬的去到奄奄一息的小孩兒身邊，取出那個只剩碗底的空碗。

        只是在竹筒里的東西倒出來后，老頭兒臉上的喜色霎時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為深沉的絕望。

        “怎么會？怎么會？我剛剛看見的明明就是米啊？明明就是米啊？”老頭兒癱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呢喃著。

        霍修熠一臉詫異地看向身邊的小姑娘，那里面可是實打實的米，這幾天他還吃了不少呢，怎么……

        若有所覺的顧初心，側頭對他笑了笑，而后沖老頭兒所在的方向，大聲道：“老伯，我們也是逃荒的災民，面對的境況和你們別無二致。這幾日得風寒的人不少。我有幸學過一些藥理，和家里姐妹采了一些藥，讓大伙兒泡水喝。你剛才看到的應該是水里的藥渣子。”

        霍修熠的心神被拉回了些，連忙跟著附和道：“是啊，老伯，真是你看錯了，我那竹筒里真的裝的是水。”

        “我說你這老頭怎么回事兒啊？這一路上誰不是靠水靠泥土靠樹皮草根兒過來的？我們要真有米還得等到你來討啊？”被小孫女的舉動嚇得魂都丟了的衛老太，回神后立即沖了過來，指著那老頭兒罵道，“你眼花了，也別連累我們家孩子啊？”

        “可不是嘛？”許老太也絲毫不耽擱地站了出來，“你家孩子滴米未沾，我們家孩子就吃得肚皮渾圓了？沒事兒別瞎咋呼連累人。”

        “可不是？”白氏也沒好氣地道，“我家孩子喝口水也招著你了，可真是的。”

        其他婦人此刻也回了神，紛紛站出來，你一句我一句，一會兒指責，一會兒訴苦。

        整得顧初心都覺得，要不是她和這群女人是一伙的，怕就得信了她們的鬼話了。

        早先圍過來的災民見狀，望向正中間的板車。

        偏偏四牛這時從中間扯出了一張草墊子。

        災民們這下是真的信了，慢慢的也就散開了。

        一場風波就這么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顧初心抿了抿唇，走到癱坐在地上的老頭兒面前，蹲下身子勸說道：“老伯，那竹筒里的水雖然不及糧食，但總歸多了些味道，給你家小孫子嘗嘗吧。”

        竹筒是她在摟進臂彎的那一刻給換掉的，里面加了些泡菜壇子里的鹽水。

        或許對那孩子并沒有太大的作用，可那卻是和平盛世里成長，奉行生命至上的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顧初心回到自個兒娘親身邊，剛坐下便被衛老太瞪了一眼，心里咯噔，又得被教育了。

        哪知出乎意料的，老太太居然就只瞪了她那一眼，再沒有別的什么動作。

        別看此刻的衛老太面上沒太多表情，可心底的火氣至少冒了千余丈，恨不得立刻揪著小孫女的耳朵問上一句：你就那么不怕死還是咋的？閑得管人家的事兒？再不濟還有你幾個哥哥呢？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干啥就非得出頭？是不是傻啊？

        可一想到那么瘦瘦弱弱的小孫女，剛剛一個人毫不猶豫地站出去，獨自面對那一群餓慌了的狼，那些到了嘴邊的責備是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家里的幾條牛是越大越不中用了哦。

        見著妹妹出去，也不知道攔著點兒，或是上前幫幫忙的。

        還得是親爹娘哦！

        沒看見剛才小孫女將將踏出步子，三兒和三兒媳就提著棒子跟上去了嗎？

        霍家那小子也是，中看不中用，還讀書人呢？

        財不外露的道理，三兒都不知道強調多少遍了，居然還是沒記著。

        害得小孫女也跟著他犯險。

        要不看在他曾經救過小孫女的份上，她非得拉著他，好好說教說教。

        ——

        一整個晚上的都沒怎么合眼的顧有糧，頂著兩個碩大的黑圓圈，沉默地走在隊伍的最末端。

        光是一盤散沙似的災民就已經不好對付了

        若是再來個有頭腦有組織的隊伍，別說糧食了，小命兒怕都得玩完。

        將一回神，他閨女的笑臉便出現在眼前。

        “爹，沒發生的事兒暫時就不要去想。”顧初心壓低聲音勸道，“咱們唯一能做的便是就眼下的條件做出最好的安排，小心謹慎并加快步子往前走，爭取早日找到落腳地兒。”

        顧有糧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就你聰明。”

        回頭時，嘴角卻是高高揚起。

        要不說，閨女是爹的小棉襖呢？

        看看，煩惱剛一上頭，這不就來開解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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