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雖已看不大上景娟青，覺得她年老越發糊涂，可此時還是說道：“這是侯爺和娘娘都在氣頭上，誰讓錦華正撞上了，我早就提醒過她，不該有的心思不要有。”

        景娟青立刻瞪了過來：“錦華是我的女兒，娘娘早就應承過我，等那位小姐嫁到侯府去，錦華是要陪嫁過去的！”

        芳華見她仍舊冥頑不靈，也不再多說什么：“此一時彼一時。”

        怪到近幾年這樣倚老賣老，侯爺不過夸贊過一句錦華，得了娘娘一句算不得承諾的默許，又有娘娘撐腰，這景娟青便以為自己將來要成為侯爺的丈母娘了吧。

        歡歡笑得直不起腰來了，扶著金蕎蹭著她的手帕擦去笑出來的眼淚:“該，景巫婆也有今天！看她還猖狂不！”

        “母妃就這樣發落錦華了？只因蕭侯爺惱了？母妃就連景嬤嬤的面子也不顧了？”長樂偏首，眼中不可思議。

        金蕎道:“顧倒是顧了，說是景嬤嬤是景嬤嬤，錦華是錦華，錦華是不能再在萬福宮當差了，可景嬤嬤還是在貴妃身邊的。”

        長樂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沒有出聲。

        金蕎和歡歡對視一眼，半晌才聽到長樂細弱的聲音悠然，似乎在沉思:“倒是不想，母妃這樣看重蕭侯爺。”

        歡歡見長樂視線凝在了一處，嘴角輕勾，有幾分玩味，她現在已經對長樂這樣莫名的笑意見怪不怪了，看來公主是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她瞧了瞧窗外，下了幾日的雪，昨晚上剛停了，長樂身子已經大好忽然提議到東北角的沐春園去玩雪，歡歡不怕冷，撒丫子地跑，順手丟個雪球砸了金蕎一身。

        連金蕎剛堆好的雪人頭也給砸歪了，金蕎氣不過，隨手抓起一把丟了出去，兩人玩得盡興，歡歡一顆雪球砸向了八角亭，正中石桌中心，碎了一桌。

        “公主。”

        長樂言笑晏晏，站到了雪地里仔細揉了一團，尋著歡歡的身影，用力扔了出去。

        然后，長樂懵了。

        剛剛還撒歡的金蕎腳下一頓，歡歡一個沒收住，撲進了金蕎懷里，也是愣了下，隨即規規矩矩站好了。

        長樂扔出去的雪球正被蕭檀捉于手中，沖擊力之下，雪球碎成了雪花飄然而下。

        對上蕭檀冷肅的目光，長樂扯了扯嘴角，笑得有幾分僵硬，倉皇間避開了。

        蕭檀身著藏藍色的朝服，在這白茫茫的雪地里，豐神如玉卻又藏著威嚴，神光奕奕的眼眸凝注著她，沒有絲毫情緒。

        長樂心中一咯噔，他今日是心情不好嗎？只覺得，今日蕭檀的目光比雪還冷幾分。

        歡歡和金蕎早已站到她身邊，行禮聲拉回了長樂的思緒，她復又抬眼，蕭檀已朝她走來，語氣微涼:“公主。”

        長樂身形一僵，果然心情不佳嗎？莫不是因為剛剛她差點砸了他？

        思及此，長樂立刻攢了一抹甜美的笑容，淺淺蕩漾，據身還禮:“侯爺。”

        殘留手心的雪早已化成了雪水，濕了蕭檀的手掌，長樂見狀，掏出錦帕，細嫩微涼的手指碰觸到他的手掌，長樂感覺到他的手掌頓了頓，微微抬眼，那雙明亮如星的眼眸疑惑且認真地瞧著蕭檀。

        “侯爺的手濕了。”她輕輕說著，臉上莫名染上緋色。

        蕭檀眼眸微滯，抽回了手，神色淡漠:“無妨。”

        被拒絕了……

        長樂黯然一瞬，落空的手在半空中僵了僵，收回手帕的模樣有些無措，她低著頭，專心將手帕細細疊好。

        蕭檀瞧著無意識地蹙了下眉，顯了一丁點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悔意。

        看著她失落的模樣，蕭檀露出了一些煩躁，讓本來就陰郁的心情蒙上了一層不可言說的怒意，也不知是在生她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

        他冷冷伸出手。

        長樂狐疑抬頭，就見七彩香袋靜置于蕭檀手心，她愕然一瞬，瞧了蕭檀一眼，然后取過，指尖劃過蕭檀的手心。

        “這不是在錦華那兒嗎？”

        長樂脫口而出的發問，讓蕭檀墨黑的眼眸愈發幽暗附了薄霜:“不過是一件不值當的物什，公主拿來賞賜下人，不如賞些金銀。”

        長樂懵了一瞬，又聽他道：“公主若是不喜歡，丟棄也罷。”

        他的語氣平淡清冷，明明沒什么情緒起伏，可長樂聽著，就是扎心，看著她發呆的模樣，蕭檀那不可言說的怒意更加明顯了。

        她呆呆站在原地，眼見著他說完就要離開，長樂閃過，擋住了他的去路，抬著頭眼中堅定閃耀，急急說著:“我喜歡的！”

        “這是你送我的，我怎么會不喜歡！”她認真強調的模樣執著的有幾分可愛，臉色也因為她忽然提高的音調更加紅潤了。

        蕭檀心神一震。

        長樂有些挫敗地低下頭，她皺了皺鼻尖，覺得有點酸，語氣哽咽:“你為何同我生氣，我也不想給她的，是景嬤嬤硬要的去的，她是母妃的乳娘，就是我的長輩，我不好拒絕。”

        說話間她抬眼，眼圈紅紅的，噙著委屈，忽然倔強地伸出右手，拉起了袖子，露出她纖細雪白的手腕，垂墜的細鈴發出輕微的清脆聲響，在半空中晃蕩。

        “你看，你送來的手鏈，我都仔細戴著的。”

        白雪皚皚，本就光線暈人，此時晃動的銀鈴折射出的微閃，像是晃到蕭檀心尖。

        其實蕭檀心知肚明，這件事長樂怕也是身不由己，可他竟還是說了那樣的話，像是一種變相的試探，這種感覺讓從來遇事都是運籌帷幄自信不移的他感到陌生。

        其實從他為長樂挑選禮物開始，就不像是他會做的事。

        這種陌生，尤其在長樂這樣直白又執著的話語下，讓他生了一股無法控制事態走向的煩躁，他按下了長樂的手，長樂忍不住捂了嘴咳了幾聲。

        蕭檀目光微沉:“沒喝藥嗎？”

        “喝了。”長樂乖乖說著。

        “那怎么還咳嗽？”

        長樂沮喪:“沒想咳的，我見你生氣了，心里一急，話說的快了，是嗆著了。”

        半晌，蕭檀都沒有聲響，長樂抬眼去看他，他墨黑的瞳孔在這白茫茫的天地中尤其烏黑發亮，像是深海潛底的珍珠，深邃灼人，長樂的心跳亂了一拍。

        “回去吧。”蕭檀淡淡道。

        長樂呆了一瞬，還是攔住了他的去路，她今日有些固執，想要窮追不舍，直到弄清答案她才舒心，所以，她又問:“你還在生氣嗎？”

        說起這個，她又覺得有幾分委屈，聲音都小心翼翼了起來。

        蕭檀倒是不意她還在想著這個事，只好道:“我沒生氣。”

        事實是他氣得很，當看到那個七彩香袋在錦華身上時，他心中怒不可遏，他不曾多想他為何生氣，可這次他實實在在是一夜未眠，甚至有一瞬間覺得這個公主沒良心。

        可當她這樣認真地問他，他竟說不出自己生氣，這是一個怪事，而當她說那些“喜歡”時，他也實在是生不起氣來了。

        這樣莫名生氣，又莫名消氣的狀態，在他意識到時，有些不可思議地皺了皺眉。

        誰知長樂又問:“那我剛剛不小心用雪球砸你，你也沒生氣嗎？”

        “……沒有。”

        長樂舒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蕭檀挑眉:“你很怕我生氣？”

        “嗯。”長樂鄭重地點點頭。

        “為何？”

        長樂天真的揚眸:“因為我不喜歡你生氣啊！”

        這句話儼然說的像是句廢話，可蕭檀也不再問了，這不像他，剛剛那句“為何”，已經有些意外，現在再問下去，顯得在這個問題上很糾纏不休，他潛意識覺得這個“糾纏不休”可能不太好。

        所以他克制住了再繼續問下去的念頭。

        “你大病初愈，早些回去吧。”他淡淡道。

        大概是誤會解除了，長樂覺得蕭檀此時說話已經有點溫柔。

        她心中琢磨著，就有些走神:“嗯。”輕應這一聲就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聽上去有些嬌軟，長樂意識拉回，展顏又補了一句，“我這就回去。”

        等到長樂攜著宮婢離開，蕭檀仍舊站在雪地里，玉樹臨風，他回想了下今日的舉措，回望了沐春園雪景，冬天百花種類少，因是皇宮內院，總是比外界要多幾株奇珍，藏在白雪之下，五彩繽紛中透著白，極致的顏色都清雅脫俗了起來。

        十分好看。

        蕭檀勾了勾嘴角，大概是今日景致不錯，所以他的心情才輕松了起來。

        自從長樂病后，陸子陌來看過她兩次，都被長樂以“纏綿病榻”為由拒絕了，后來陸子陌就再也不曾來了，聽說倒是常常與安樂一塊談論詩詞，長樂沒有意外，畢竟陸子陌是那樣的心高氣傲，從來不會做自討沒趣的事。

        她想，他們之間大概就是這樣有默契的分道揚鑣了。

        可等她回到昭陽宮時，陸子陌竟然站在院中，不知等了多久，眼圈似乎都些發紅了。

        聽到她的腳步聲，陸子陌怔怔抬頭，靜靜地瞧著她，眼神里似乎藏著長樂看不懂的情愫，熾烈的讓長樂不知所措。

        歡歡和金蕎行了禮，請陸子陌到正殿后的雨花閣小坐。

        金蕎生了暖爐，又給他二人倒了茶，這才拉著歡歡退了出去。

        長樂白皙的手指捏著茶杯，有一下沒一下的喝著，沒有說話的意思，似乎手里的天青茶杯要比陸子陌好看有趣的多。

        “你在氣我嗎？”陸子陌輕聲開口，似乎不在意她的答案，兀自笑了一聲，垂眸掩下了眼底的酸澀，可嘴角的苦澀卻藏不了，“你……該氣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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