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上正在走路的人停下,  地軌上的人紛紛看向副腦或者公共屏幕。

        “這女的誰啊？”有人問：“我副腦卡了。”

        “這什么意思啊？什么污染？”

        “沒看見上面寫著緊急嗎？”另一個人大聲嚷嚷，“閉嘴！安靜聽！”

        清潔中心內部。

        還在崗位上的清潔中心員工停下來，一起仰望著屏幕上的那張臉。

        清潔中心收到消息比外界更早,  有不少風聲提前透露出來，他們如今選擇留下來的已經在心里做好了抉擇。

        但他們也是第一次聽完整的公開報告，事實上比他們想的還要震驚。

        宣情、謝家祖等高層停下會議。

        宣情：“霍文溪也真是不怕死。”

        謝家祖：“敢做這個報告的應該只有她吧。”

        霍家人的身份給了霍文溪極大的便利，她姓霍,  在最緊要關頭依然能把握資源。

        辦公室外腳步不停,  護衛隊正在中心內部奔跑,  挨個搜查辦公室。

        這一定是沖著霍文溪去的。

        霍文溪不知道在哪兒做的公開報告,  神國的人第一反應肯定是想要切斷網絡終止發言,  但發現短時間內無法切斷網絡,  所以他們都在尋找霍文溪的確切下落。

        謝家祖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  他內心有了一個猜測。

        霍文溪的調查報告可能就是當年程莫非調查的。

        他放在桌上的手收緊,  程莫非因此而死了。

        屏幕中霍文溪事無巨細地羅列了自己所有的證據和推斷。

        從機械海洋館到蟻穴,  從蟻穴到荒村，從荒村到上次清潔中心爆發的非自然人類事件。

        霍文溪保證了所有人的知情權。

        “……103區已經出現強污染環境,  跟墻外的差距逐漸縮短,  ”霍文溪：“非自然人類已經入侵了高墻。”

        “他們可以隨時隨地展開自己的污染區域,  他們可以在高污染濃度的世界里生活，在他們看來，普通人是更低一等的人類，他們才是進化的最高級別。”

        霍文溪坐在一間封閉的辦公室內，她的眼前沒有觀眾，只有一堵白色的墻。

        霍文溪的報告對象就是這么一堵白墻。

        “一直以來，聯邦從未宣傳過污染，但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今天我可以很明確地說,  ”霍文溪：“是的，它們存在。”

        “不僅存在，而且就在我們的腳下，長久以來，我們一直生活在污染物上方。”

        “可能你們會覺得我危言聳聽，可能會覺得毫無概念，我可以用自己的親身經歷說，那絕對比諸位想的要更恐怖。”

        霍文溪停了下，她在一間狹窄的房間內，面對著一堵白墻，又像是面對著千萬人，“這個發現證明了，高墻計劃，無用。人類基因篩選計劃，無用。”

        霍文溪語氣很平穩，說出的話卻極其殘忍，她短短幾個字否定了人類一直以來的努力。

        屏幕前的諸位不再說話，所有人都陷入到一陣詭異的沉默中。

        霍文溪也不想承認，但這就是現實，她繼續：“一等公民享有特權，五等公民在垃圾場等死，資源被大量向上供應，一直以來我們都覺得這是必要的犧牲，我們期待一等公民帶我們沖破黑暗時代，找到凈化世界的方式，今天我可以明確告知各位，其他四等公民的犧牲無意義。”

        “八十年來的犧牲，八十年來的苦難，八十年來的隱忍，毫無意義。”霍文溪重復。

        “第一區已經放棄我們，一等公民已經離開，港口即將關閉，駐扎軍已經完全撤離，留下的只有我們。”

        “我知道你們想問，我說這么多，事已至此，到底有什么建議，我的職業是調查員，理論上應該只出具調查報告，但今天我想說，如果你們有錢，還有通行證，請走吧，請立即離開，這里并不安全。”

        普通人不是戰士，他們的優先級應該是保護自己和家人的生命。

        霍文溪在港口關閉前做公開報告就是為了給他們爭取逃亡的時間。

        “如果走不了，稍后有一份緊急逃生手冊發送給全區居民，請按照上面的提示進行緊急避難。”

        霍文溪說到這兒停了，她停了很久很久。

        “我想諸位已經清晰地認知到，這不是一場普通的污染事件，這是一場戰爭。”

        “如果把103區當成一個獨立的污染區域，一直以來我們都只有兩種做法，第一種殺死污染源，第二種暴力推平。”

        “目前以103區清潔中心所有熱武器儲備量，包括城墻自衛程序，暴力推平的可能性非常低，使用熱武器風險太大，可能會刺激污染物，造成污染濃度激增，加快污染速度。”

        “我們還剩一種方案，即找到污染源，然后殺死污染源，這是我們全部的希望。”

        霍文溪：“自人類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們歷史記載對抗污染物的時間已經長達八十年，在這場人類和污染物的戰爭中，我們不斷失去土地，失去同胞，失去親人，我們從未勝利過。”

        “這一次，我們要從污染物的手里奪回土地，這一次，我們要讓垃圾城成為凈土，這一次，我們要重塑不公的規則。”

        “這是一場戰爭，不是人類內部的戰爭，是我們與污染物之間的戰爭。不論你是什么人，一等公民還是五等公民，是自然人還是非自然人類，只要你想要終止污染，我們就是天然的統一戰線。”

        “我會留下來，”霍文溪抬起眼，眼神堅定，“我不知道還會有誰留下，但我知道不會只有我一個。”

        “我是霍文溪，末日將至，我將與諸位同在。”

        咔嚓——

        無數個屏幕熄滅，在眾人震驚的同時，霍文溪的臉已經消失了。

        公開報告結束，這就是全部的真相。

        緊接著，所有人的副腦都收到了同一條信息，公共屏幕上滾動著《公共污染緊急避難守則。》

        一直以來，聯邦從不宣傳污染，103區居民只是隱隱約約感知到有污染物的存在。

        大多數人遇不到，小部分人遇到了也就死了。

        一些都市怪談在網絡上流傳，很少有大規模的人見過污染物。

        在過去，只要掩耳盜鈴不去想，普通人依然能過好這一生。

        但現在，那層隱形的窗戶紙被捅破了，他們收到了避難守則。

        有人顫抖著打開，他們必須要學會直面污染世界。

        一、如有通行證，請在今天下午六點港口關閉前離開。

        二、如無通行證，請前往最近的避難防污堡壘。

        、如無法離開家中，請遵守以下規則：

        1、準備物資，防護服，精神愈合劑，強效愈合劑，干凈的水源和營養劑。

        2、請緊閉房門，不論誰敲門都不要打開。

        3、如果聽到求救聲請不要理會，也不要撥打電話告知有關部門，請忽略。

        4、請提前確定家庭成員數量，如果多出某個人，或者少了某個人，請不要做出任何過激舉動，一切如常。

        5、當你獨自在家，聽到有人說話，不要回應。

        6、當你發現自己的身體發生任何形式的異變，有精神愈合劑的立即注射，沒有精神愈合劑也請不要驚慌，盡量保持情緒穩定，暫緩污染。

        7、當你與人同居，發現自己或者同伴精神瀕臨崩潰，請自行隔離，以免感染。

        ……

        一時間103區內陷入混亂，大部分人拼命趕往港口，高速公路堵車了，交通直接癱瘓。

        商店內所有必要物資一搶而空，其他東西被炒出天價。

        有人瘋狂刷新副腦，企圖刷出最近避難防污所的資格證。

        網絡癱瘓，很多人的消息根本發不出去。

        103區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和無序中，霍文溪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成真，真正的黑暗時代即將到來。

        ……

        砰——！

        在霍文溪關閉公開報告時，有人破門而入。

        “霍組長，”為首的男人說：“跟我們走一趟吧。”

        霍文溪做完公開報告后筋疲力盡，她有點脫力，但這時候沒有讓自己看上去有一絲慌亂。

        她攏了攏右耳的發絲，平靜地伸出手，一雙鐐銬扣在她雙腕上。

        霍文溪因為危害人類安全被逮捕了，她剛才的所在位置是340層，非常接近頂樓。

        這也是她能爬到的最高位置，從這兒望出去，陽光一片大好。

        霍文溪被帶下樓，所過之處有人正在對她行注目禮，所有人只是看著她，但無人說話。

        霍文溪只剩下一只眼睛，但從別人的眼神中分辨對方的心思，是她一直以來的長項。

        無數只眼落在她身上，眼神很復雜，有同情的，有茫然的，有敬佩的，有不解的，有詫異的……

        電梯下降，她被帶到地下室29層。

        這里是關押高危人士的牢籠，霍文溪曾經親手把幾個人送進來。

        之前那個幸存的墻外調查員在地下30層。

        霍文溪被關進一個沒有門窗的房間，這房間只有一米大小，人在里面無法躺下。

        人站久了會感覺到雙腿發麻，肢體上的痛苦都比不上心理上的壓抑，長期關押人會發瘋。

        霍文溪雙手戴著鐐銬，她的后背抵著墻，從監控視角來看，會看到一個穿水綠色西裝的女人，她的頭發盤在腦后，凌亂的發絲落下來。

        她的右眼上扣著黑色眼罩，讓她看上去顯得更神秘了。

        霍文溪忘了自己站了多久，她一直以來都是審訊別人的那一方，第一次站在這個位置，所以她很仔細地品味著。

        “霍組長。”有男人聲音傳來，霍文溪看不到對方的臉，從聲音判斷覺得很耳熟，應該也是姓霍的。

        “你危害了人類公共安全。”

        霍文溪沒說話，常年審訊別人的人不會被這點事兒嚇到。

        人類公共安全？真有意思的罪名。

        “為什么要這么做？”男人說：“有人幫你吧，你一個人沒法控制網絡，幫你的是誰？”

        霍文溪最起碼還需要一個技術人員，技術部門的誰在幫她。

        “你打算干什么？接下來還有什么計劃？”

        霍文溪依然閉口不談。

        “文溪，”審訊人態度明顯放緩了，“你本來是家族的驕傲。”

        霍文溪是最年輕的高層，她代表了無限的可能，她應該自發維護家族的利益，同樣維護著畸形的秩序。

        她是現有制度的絕對享利者，為什么要做對自己不利的事。

        接下來不論審訊者問了什么，霍文溪都不開口。

        最后對方也很無奈，霍文溪不是一般人，她知道所有的審訊技巧，而且她的異能很稀有，霍家不會輕易處決她。

        “你有什么話要對霍家說的嗎？我可以替你轉達。”

        霍文溪垂下的睫毛眨了下，她抬起眼，看向眼前虛無的一片空白，緩緩說：“清潔中心，核心創立者共8人，其中一人叫霍蓮玉，清潔中心的創立理念，消除所有污染凈化世界。”

        她沒有回答審訊者的問題，她說出了清潔中心的理念。

        我們以消除污染為先，我們以凈化世界為至高目標。

        霍文溪是受這種教育長大的，她常常無法理解，人在長大的過程中，為什么會有一刻突然“醒悟”，覺得自己之前的信仰天真。

        從此轉換了角色，做著自己所不齒的虧心事。

        霍文溪不理解，所以她做不到，給她無數次來選，她依然會走向這條路。

        說她是理想主義也好，說她不知好歹也好，但她想試試。

        她曾經答應了和祝寧結成聯盟，一旦結成聯盟就永不背叛。

        霍文溪用一只眼看過來，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你覺得你們還能堅持多久呢？”

        其他人類幸存者基地能堅持多久？神國還能堅持多久？

        不說遠的，103區清潔中心維持現有統治能堅持多久？這個牢籠又能堅持多久？

        霍文溪說過，關燈時刻到了，黑暗時代要來臨，混亂之中誰都一樣。

        我們都是螻蟻。

        ……

        尊貴女王店。

        霍文溪的臉消失在屏幕上，祝寧第一反應是霍文溪有危險，她這種發言幾乎就是戳一等公民肺管子。

        祝寧想過很多，沒想到霍文溪用了最狠的那招，一點后路都不給自己留。

        她從此之后等同于和神國割席了。

        有車停到尊貴女王店門口，莊臨推開門時，屋內的人立即進入防御狀態，沈星喬抬起槍。

        莊臨應該是跑過來的，連詳細解釋都來不及說，簡單直接道：“祝寧，帶上你的武器，跟我走，路上說。”

        莊臨在這兒，意味著霍文溪身邊沒有人守護。

        她可能需要分頭行動，而且這個決定做的很著急，但部署很有條理，哪怕霍文溪出事兒計劃都能繼續進行。

        霍文溪要讓祝寧在這個時候進入永生藥業基金會。

        祝寧沒有任何質疑，甚至沒有問任何一個問題，她早就準備好了，已經穿好防護服，確定好自己的武器裝備。

        情況緊急，告別都顯得很匆忙。

        祝寧：“本來想等下午點送你們走，現在沒機會了，都給我滾遠點聽見沒有？”

        沈星喬放下槍，想反駁無法反駁。

        祝寧警告：“我會確認你們人在哪兒的，別跟我耍詐。”

        祝寧挨個擁抱了每一個人，沈星喬，葉飛，林曉風，最后一個是宋知章。

        輪到宋知章時，祝寧猶豫了一下，大概是有什么話想說。

        宋知章以為祝寧不會擁抱，最多跟他握個手，但她毫無芥蒂地抱了下他。

        祝寧穿著的防護服有一股冰冷的金屬氣息，有點硌人。

        擁抱非常短暫，那是他們迄今為止做過最親密的舉動，祝寧在他耳邊輕聲說：“照顧好曉風。”

        祝寧說完就走了，沒有看身后人的表情，拎著裝備上了莊臨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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