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心癟癟嘴，她雖然傻，但有些時候，直覺比什么都準，她不想呆在那個房間，想快些離開，因此頭一次自作主張，其實她害怕得厲害。

        拿一只手拽著韓嬤嬤袖子，程允心后知后覺想起來韓嬤嬤的叮囑，聲音軟軟的怯怯的：“嬤嬤，你罰我吧，我忘記了，不能說話。”

        韓嬤嬤哭笑不得：“罰你做什么。”她神色鄭重了些，“小侯爺方才說的話，一句也沒錯。奴婢請您輕易不開口，只是因為小侯爺啊，太小了些，可不能被那些爛人欺負了去。”

        問的什么就答什么有何不對？至于行禮一事，這闔府的人哪個配讓小侯爺以禮相待？她不讓程允心輕易與他們對上，不過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韓嬤嬤將還在迷茫的程允心抱去一邊放好：“小侯爺在此處等等，奴婢要打掃一下屋子。”

        程允心點點頭，乖巧的應是，她昨晚仔細挑了一個淡青繡竹紋的香囊帶了出來，這時候攥著系帶拎在手里，也不做別的什么，就小心翼翼摸一摸，看一看，隔會兒傻呵呵笑一聲。

        韓嬤嬤和云收手腳麻利，將這個破落小院子三下五除二掃灑干凈了，只是，看著破敗的窗戶，腐朽的床欄，云收氣不順，將手里的掃帚遠遠的扔了開。

        這院子本來就是府中空置的，當年侯爺戰亡之后，侯夫人自閉宅門，為了少些是非麻煩與許多人都少了來往，府中人丁又不多，慢慢地就空了許多院子，年久失修，糟爛了不少東西。

        韓嬤嬤輕車熟路，從包袱里取了綢子，將破著洞的窗戶圍擋了起來，余光看著程允心，嘴里跟云收說話：“把床帳撤了，換上咱們帶來的，另外床上鋪厚實些，小侯爺身體弱，你仔細看清楚了，可別有蟲子跳蚤的，不然到時候又起疹子。”

        云收嘟著嘴，心里覺得委屈：“您放心，我看著呢。只是他們也太不像話了，之前這樣，現在還敢這樣，小侯爺怎么說也算太子臣屬，他們當真就一點面子不做嗎？”

        韓嬤嬤嘆氣，回頭就敲了云收腦袋一下：“他們呀，一是賭太子殿下不重視咱們小侯爺，二是覺得再如何也是侯府家事，小太子怎愿越俎代庖，這不是給他自己找麻煩么。”

        府里最大最好的院子已經給了程老夫人住，她如何肯讓，再說了，她自恃長輩，心里覺得程允心孝敬她是應當的，而其他人，要么根本想不到這些事，要么，就是別有盤算。

        韓嬤嬤接著道：“別說這些了，等得空你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找著些舊人，也打聽一下現在侯府是什么境況。”

        云收聞言鄭重點了點頭：“等會兒收拾好了，奴婢就出去，當初趙姐姐嫁了府中管事，陰差陽錯竟保了一命，我去找她問問。”

        韓嬤嬤應了聲，云收叫的趙姐姐從前是夫人跟前三等丫鬟，不是什么得用的人，又早早嫁了，應該不至于受牽連，她叮囑道：“只是人心易變，到底不是舊時，你也留些心眼。”

        兩人正說著話，就聽院外熱鬧了起來。

        程允心小心翼翼放好香囊，扒著窗戶往外張望，看見來人她瞪圓了眼睛，回頭去扯韓嬤嬤。

        韓嬤嬤一見她的反應，立刻就知道來的不是什么好東西，不然程允心會歡天喜地跑出去。

        果不其然，是府里那群小王八蛋來了，韓嬤嬤咬了咬牙，將云收拉過來：“看著小侯爺。”

        說罷，她自己走了出去。

        從前見這群郎君姑娘的，韓嬤嬤顧著面子會做個禮，這時候卻故意忽略了，她只冷淡道：“蓽門陋室，何敢請諸位踏足，無事請回吧。”

        程允真——就是從前拿烏龜嚇唬程允心的三少爺，他瞪著眼睛，傲慢的瞥了一眼韓嬤嬤，抬高下巴道：“哼，刁奴才讓開，我和兄長姐姐來找程允心，你敢攔我？”

        不說他比程允心還小幾個月，縱使年長，也斷沒有直呼侯爺名字的道理，不知道府里人怎么教的，這程允真把不敬兩個字刻在他那丑寬的大腦門上了。

        韓嬤嬤神色不善，對程家人的厭惡又加了幾分。

        倒是他嫡親姐姐程書瑤，拉了一把程允真，笑著道：“韓嬤嬤，我聽說允心回來了，來邀他明日踏青。”

        她言語時看著韓嬤嬤神色變化，又笑：“明兒說好了全家一起去城外，難得這幾天天氣爽朗，一起去看看城外的花兒，折折柳枝，放放紙鳶。”

        韓嬤嬤見她好聲好氣，自然不會拿腔拿調主動惹事，她聲音輕柔了幾分，話說的滴水不漏：“大姑娘相邀，自然該去，但我們小侯爺此次是求太子爺恩典祭奠父母，在家中時間不多，明日打算去祠堂跪悼，恐怕沒有時間玩耍。”

        程允真耐不住性子，在一邊期期艾艾看他姐姐，程書瑤倒穩重，略點點頭又說：“嬤嬤，弟弟從前還從沒有出去過呢，不如問問允心自己，當真不想去玩玩嗎？這祭奠一事，重在心誠，想必大伯伯母，也不想他小小年紀就在祠堂跪一天的。”

        她話說的不錯，但明知他們心術不正，還要程允心跟他們出去，想什么呢？

        韓嬤嬤心里氣惱她話里話外相逼，面上卻笑了出來，她正要開口請人出去，卻聽身后清脆的聲音響起：“嬤嬤……”

        她回頭，見程允心怯怯站在門口看她，身后跟著想拉她回去的云收，韓嬤嬤趕緊往她跟前走了幾步，摸了摸她的手：“怎么了？”

        程書瑤也跟著走近了幾步，到了程允心面前，程允心見著她就抖了一下，往后縮了縮，韓嬤嬤一看就知道有內情，她心中氣悶，方才的好臉色再也不見：“大姑娘請回吧，小侯爺體弱，實在不能出去。”

        程書瑤彎起眼睛，似笑非笑：“當真不去？”

        她俯下身盯著程允心：“允心，我們明日去踏青，你不去么，城外柳枝長新芽，桃花梨花都開的極好，許多兔子貍奴山雞鴿子，見天氣好也都出來了，不想看看？”

        程允心詫異地長大了嘴巴，大姐姐說的這些，她全都沒見過，眼見著她就要心馳神往起來，程書瑤眼底閃過一絲不屑。

        然后，程允心就低下了頭，聲音極小，好像故意不去看自己喜歡的東西就能忍痛拒絕一樣，她不舍道：“等長大再出去看，太子哥哥的家里，也有這些呢。”

        程書瑤聞言擰起了眉心，她站直身子，冷冷嗯了一聲，轉身帶人離開：“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等她走了，韓嬤嬤抱起程允心往屋子里走：“黃鼠狼給雞拜年。”

        程允心咯咯笑：“沒安好心。”

        韓嬤嬤夸獎她接的對：“小侯爺真聰明，說的極是。”

        程允心于是就得意的笑，她往日在家就這樣，冷不丁聽懂了別人說的話，阿娘就要夸獎她，好像她做了多了不起的事情的一樣。

        韓嬤嬤將她放在凳子上，跟她說話：“咱們啊，與什么大姑娘二姑娘小少爺的，都不熟悉，不能跟著他們一起出去，別看他們邀請你時笑意盈盈，出了門離了奴才們，又不知是什么嘴臉呢。”

        程允心鄭重點頭，深以為然：“對！大姐姐，壞！”

        她從小不會告狀，嘴上也說不清楚，但心里明鏡似的記著仇，程書瑤回回見她笑的跟朵花一樣，避開她的仆從之后，就會罵她蠢笨，有時候還會偷偷掐她，是以，她雖然很想很想去看自己沒見過的風景，但卻不想和程書瑤一起去，沒人喜歡挨打不是。

        韓嬤嬤知道他們會聚在一起欺負程允心，因此沒追問什么，她摸了摸程允心的腦袋：“小侯爺，咱們跟侯爺夫人說了話，就回太子府好不好？”

        之前在太子府就一直惦記要回來，如今真回來了，她怕程允心不肯再離開。

        韓嬤嬤欲言又止，想勸程允心說，這里已非侯府，這里也幾乎沒有侯爺夫人的舊物了，活下去，才是程允心該做的事情。

        她愁腸百結，不知道這些話要怎么說出來，能讓程允心聽懂、聽進心里。

        沒想到程允心重重應了一聲：“嗯！把信，送給阿娘，就回去呀。”

        韓嬤嬤眼中含淚，將程允心抱在懷中，縱使外人都說小侯爺癡傻，他們自己知道，小侯爺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會說，不想說。

        程允心躲在韓嬤嬤懷里玩手指，旁人的這些難過與擔憂，在她心里像風吹過水面，有漣漪，卻掀不起大浪。

        她將手指交纏在一起，挽了個奇奇怪怪的形狀，舉起來給韓嬤嬤看：“小兔子！”

        韓嬤嬤被她逗笑：“什么小兔子，小侯爺在哪里見過小兔子？”

        程允心說的跟真的一樣：“我肯定夢里見過，小兔子就長的這個樣子。”她絞盡腦汁回憶了一下，“阿娘給我念過書，說小兔子，兩只耳朵長長的，尾巴長長的，只是尾巴蜷起來了，所以看著小小的。”

        韓嬤嬤嗯了一聲，一邊指了個地方讓云收去拾掇，一邊聽程允心胡說八道：“小兔子很好看，嗯……也很好吃。”

        說到這個，韓嬤嬤能搭上話了：“小侯爺吃過兔子肉的。”

        程允心驚奇地仰頭看韓嬤嬤，她可不知道她已經吃過了，韓嬤嬤跟她說：“有一年過年，那道菜叫開云見月，便是炙烤兔子肉，又以糖霜覆之。小侯爺不是還問，月亮在哪里么？”

        程允心點點頭又搖搖頭，她信韓嬤嬤說的話，她肯定見過了，但是她記不起來。

        韓嬤嬤笑著把她攬緊了些：“沒關系，咱們以后啊，說不準還能有機會養小兔子。日子還長，只要活著，什么都有可能。”

        程允心把不小心飄到嘴邊的頭發，用小短手往后揪了揪，伸手抱住韓嬤嬤：“嗯！”

        阿娘和嬤嬤都說，要好好活下去，她肯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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