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允心一聽就眼睛亮了起來，沈似月摸了摸她的腦袋，克制不住笑意：“去玩去吧。”

        看著程允心歡呼一聲沖著后花園跑去，背影瘦削窈窕，這五年來一直糾纏在沈似月心頭的焦慮突然一股腦涌現，她不自覺攥起拳頭，擔憂惶恐讓她看起來搖搖欲墜。

        孟延璋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夫人怎么了？”

        寧知津不動聲色攬住沈似月，支撐住她，沈似月勉強笑了笑：“無妨。”

        孟延璋嗯了聲，他看沈似月面色哀哀，似有愁緒，只當她是擔心程允心，出言寬慰道：“說起來，允心近來功課很好，顧大人夸了他好幾次。”

        沈似月打起了精神：“真的嗎？那可太好了。”

        提起這個，孟延璋眼中也有笑意：“顧大人如今得意弟子是允心，孤不過是個添頭。”

        沈似月知道他夸張了，忙謙道：“何至于此，允心并不精通此道，許是因此，稍有進步，顧大人就很滿足。”

        孟延璋搖了搖頭：“也不盡然，他很用功，只是比尋常人慢些罷了。”又補充道，“對了，還有武藝，太子府中新進的暗衛快被他打遍了。”

        沈似月不知道程允心還跟人比武，緊張起來：“她，她沒受傷吧？”

        “受傷？”孟延璋朗笑，少年氣的笑聲充滿驕傲與朝氣，“不，他未有敗績。”

        沈似月松一口氣，握著寧知津的手，太子殿下對程允心的態度，讓她那股焦慮緩緩褪色：“都是太子殿下養的好。”

        孟延璋聞言嗯了一聲，尾音有些上翹，不動聲色的欣悅，在他心里，程允心就是他養大的小烏龜，從一丁點肉團，養成如今這么個稍大點的會寫文章會打人的團子，那可都是他費了心思的。

        旁的不說，小烏龜身上一針一線，吃的一米一粟，病了尋醫問藥，哪一樁哪一件不是他親手過問的。

        不過嘛，合格的大楚儲君不能一味攬功，他假模假樣的謙虛道：“孤什么也沒做，小侯爺自己上進，且也多虧了姨母這幾年照看。”

        沈似月憋不住笑，看著這個一提到程允心就會偶爾冒出點稚氣的太子殿下，順著他說：“民婦也就偶爾送些吃食，縫件衣裳，遠不及殿下做的多。”

        她杵了杵寧知津，打了一番眉眼官司：“殿下與外子先聊著，民婦去做些殿下和允心愛吃的點心。”

        孟延璋從椅子上站起，蕭蕭肅肅，少年已有了君子風度，他沒有推辭長輩好意，笑送沈似月離開。

        等沈似月出門，孟延璋和寧知津的臉色都是一肅。

        寧知津抄起手站在了下首，孟延璋十分無奈：“您是允心姨丈，私下實在不必如此。”

        寧知津笑了笑，拱手道：“禮不可廢，殿下是主，草民是商。”

        孟延璋眼中暗光閃過，他對寧知津的顧忌心知肚明，但這種自知與自制，正是他滿意寧知津的地方。

        不再啰嗦這等小事，孟延璋開門見山道：“邊境如何？”

        寧知津的生意大部分都挪到了京城，但他的根還在邊境，他們商隊有自己傳遞信息的手段，靠著這個，幫了孟延璋很大的忙。

        一直籌謀的事情終于有了進展，寧知津眉眼輕松：“一如殿下所料，林蓀鶴拿了我們給的證據，認真查實之后，越過總兵送到了提督劉路手里，想必過不了幾日，林蓀鶴的副將之位會更上一步。”

        孟延璋點頭：“盡快。”

        寧知津應了，又有些疑惑：“只是殿下，揭發范若私販囤糧，以次充好，盤剝軍餉之事，為何要讓我們商隊來做，這拐了幾道彎，實在不利于拿捏林蓀鶴，不利于叫他……效忠殿下。”

        孟延璋飲了口茶，語氣平淡：“并不是每一個人的忠心孤都需要，有些人只要各司其職，各領其事。林蓀鶴不用知道誰是他的主子，他只要坐在那個位子上，守好那個門。”

        寧知津神情一凜，臉皮發紅，內心叫苦，一直提醒自己面對太子殿下別大意，終究是馬有失蹄，他萬萬想不到，孟延璋比他想象的更有膽識，敢決斷。這幾年明明拉攏了不少官員，但孟延璋出乎意料沉得出氣，不顯山不露水，甚至刻意不在他選好的股肱面前露面，穩重的根本不像十幾歲。

        他不敢再提林蓀鶴的事兒，轉頭說起另一件：“對了，近日發現了一樁怪事，有一群人鬧鬧嚷嚷進了京，說要告御狀，但露了一面后，就再沒出現。”

        孟延璋睫毛下垂，手指摩挲著茶杯，他有一種直覺，這事和今日大皇子喬裝打扮脫不了關系，沉吟片刻，他道：“你交游廣闊，認識的三教九流多，可以關注一下這個地方。”

        他把碰見大皇子的地方說了，又言道今日跟出去的那位侍衛，就交給寧知津使喚。

        兩個人談完正事，孟延璋站了起來：“去看看允心吧。”

        他倆剛跨出門，就見程允心已經跑了過來，笑意盈盈，身邊跟著個差點就長的一模一樣的小豆丁。

        寧霜雪今年已經八歲，是個明艷的小女孩，她比程允心矮一頭，但眉目之間的神韻是真的像，眼睛大大的，睫毛長長的，桃腮粉面，看著十分可愛。

        她追在程允心后邊，手里拎著個草籠子，一邊追一邊嘴里喊著什么，到了跟前聽清楚了，小丫頭片子“霸道”的很：“我要和哥哥換蝴蝶，我抓的送給哥哥，哥哥抓的送給我！”

        程允心沖她做鬼臉，不答應她，反而將自己手里的籠子遞給孟延璋：“我的蝴蝶是送我哥哥的。”

        站的近了就能分清兩個人的不同，不止是穿衣打扮上，還有眼神，程允心跟在孟延璋身邊五年，眼神仍舊是從前那樣清凈純澈，干凈的仿佛無法留下任何痕跡。

        而孟延璋看向對面那個小臟丫頭，她十足狡黠，大眼睛轉了一圈，放棄了要蝴蝶的想法，轉而將自己的蝴蝶遞給寧知津：“爹爹，女兒特意給你抓的小蝴蝶呢！”

        寧知津：……所以剛才我是不存在嗎？

        他瞇起眼睛，危險的看向寧霜雪：“乖，說吧，想要什么？”

        小丫頭片子敢在太子殿下面前胡說八道，晚上就罰她吃苦瓜。

        寧霜雪打了個顫，揚起小臉討好：“爹爹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爹爹，一定會滿足女兒一個很小很小的要求，對吧？”

        她二話不說上前抱住她爹大腿，哭嚎：“我就是想和哥哥去逛街，他說有很甜很甜的糖人嗚嗚嗚。”

        寧知津哦了一聲：“很甜很甜的糖人，你哥哥給你買了，去問你阿娘要。”

        寧霜雪睜開一只眼睛看了眼她爹，尷尬的愣住了，但是很快，她又撒潑耍賴起來：“不嘛不嘛不嘛，我就要出去嗚嗚嗚，我兩個休沐日沒出過門了嗚嗚嗚。”

        寧知津頭疼，一把將她抱起：“這話跟你阿娘說去。”

        孟延璋也被她嚎的頭疼，然后他一回頭，看程允心眼巴巴瞧著，這模樣好像還很羨慕？

        他嘖了一聲，拉著程允心叮囑：“你可不能學她。”

        程允心歪頭：“為什么呀？”

        孟延璋捏著她送的小草籠子，看里邊被好生安置的蝴蝶，隨口回她：“因為小姑娘才那樣，你又不是。”

        他的身邊驟然安靜了下來，但孟延璋沒太在意，他還在觀察小草籠子，這只蝴蝶漂極了，翅膀絢爛多彩，斑斕又不雜亂。

        程允心也看著好看的蝴蝶，小聲嘟囔：“小姑娘就可以耍賴，可以騎爹爹脖子嗎？”

        她想，她也是小姑娘來著，可她不能說，她還沒爹爹。

        程允心嘟了嘟嘴，將草籠子從孟延璋手里搶過來，掀開一根枝條，三兩下就拆了個洞，將小蝴蝶放出來。底色是珍珠白，翅膀花斑豐富的美麗蝴蝶盤旋了一圈，飛在暖黃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孟延璋驚奇的看著程允心，小烏龜明顯是很不高興，太稀奇了。她放走小蝴蝶，皺著鼻子狠狠將小草籠子丟在廊下，往前走了兩步，好像還是氣不過，回頭又猛踩幾腳，一邊踩一邊委屈巴巴看孟延璋。

        送給太子殿下的東西還能要回去，要回去之后還這么折騰，全天下也就程允心干得出來。

        孟延璋沒來得及生氣，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籠罩了他，他輕聲問：“怎么了？氣成這樣。”

        程允心哼了一聲，控訴的看著孟延璋，但她又沒什么話說，甚至仔細想想覺得自己很沒道理，沉默了一會兒，她憋屈又笨拙的轉移話題：“帶妹妹逛街。”

        孟延璋摸了摸鼻子，莞爾，說實話，第一次見程允心這模樣，新鮮之余，也覺得很可愛，就算生著氣，也要先放走蝴蝶再丟小籠子。

        他嘆了口氣，這性格，在外邊可怎么活的下去。

        斂了神色，孟延璋拉著她往前走：“今天不能逛街。”

        看程允心氣哼哼，他補充道：“你看看天色，就算帶妹妹出去，也逛不了多久。”

        他越說，程允心越難過，可能就是因為，最想要的東西已然無法擁有，退而求其次竟然又被拒絕，再如何懂事聽話，也會難過悲傷。

        她抹了抹眼睛，不說話了。

        孟延璋皺起眉頭，想不通她這小脾氣的來源，方才給蝴蝶的時候還好好的，可見不是在花園里受了委屈，可怎么突然之間，就哄不好了呢？

        他沉思了片刻，決定為小烏龜破個例：“明日再帶你出來，你領著妹妹去玩，行嗎？”

        程允心低著頭，紅著眼睛，隔了很久才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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