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是一位叫莫鋒的人寫給自己的“胡老友”的，信中大意是說，他們是許多年前的好朋友，本來一起經商一起闖蕩，后來莫鋒自己回了家鄉，而姓胡的人留在了京城，雖然相隔兩地，但相信他們的情誼始終不變。

        莫鋒說，他們兩家曾訂立婚約，如今家中兒女年長，已到了成親的年紀，只是因為路途遙遠，數年不曾通信，不知胡老友是否心意未變？無論如何，他還恪守著曾經的諾言，此次寫信，就是讓家中小兒先行入京，給老友見見。

        這位叫莫鋒的人言辭間看著是位爽朗有氣度的，他說，若老友心意未變，兩家就成秦晉之好，若老友為女兒另有謀算，那也無妨，當他只是遣兒子代他看望老友就成。

        孟延璋將信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也沒找出更多的信息，再去看他隨身的物品，也很正常，非要說，就是一個商人遣兒子來聯姻，給的銀子少了些。但想到拋下他的那兩個人，這也不算太異常，無非就是有人陽奉陰違，偷偷昧了銀子。

        他最終還是收起了東西，決定先放置不管，一切都等那人醒了再說——這些所謂“物證”的真假，也是需要查證的。

        不過，令他沒想到的是，足足過了一個多月，他才有機會查驗這些證物。

        一開始是那人身體差到沒法醒，后來身體逐漸好了，人卻跟個木偶似的，眼睛空洞洞的，醒來就看著房梁發呆，不主動探詢自己在哪，也不問別人是誰。

        沈似月說他病好了，但為什么不開口，無從得知。

        他們只能寄希望于自己一條線一條線的捋線索。

        目前可知的事情就是：此人有很大可能姓莫，來京城是為找世交聯姻，但不知道為什么，他長期遭人囚禁并虐待了一段時間，最后被投毒拋尸。

        還有一件事就是，暗衛跟著的那兩個人，事后曾經進過京，找去了兵馬大都督府，但他們具體是找誰復命，是大都督鄒于更，還是都督府的某個別人，還未可知。

        他們也曾懷疑，是不是那位胡姓世交做的，許久不聯絡，莫家也不可能知道老友還是不是曾經的老友。萬一胡家在京中早就尋得佳婿，看不上莫家，此時又起了別的沖突，行事偏激了也有可能。

        但問題是，他們在京城之中，根本找不到這樣的一個胡家。

        來自南邊，做生意，家中有待嫁女兒——完全符合這幾個條件的根本沒有。

        查到這里，如果這位青年還是不開口，他們就沒辦法知道更多了……

        因為一直沒有進展，程允心已經被禁止整天打聽了，她太關心這件事，沒事就追在孟延璋后邊問：“哥哥，今天能知道他是誰了嗎？”

        孟延璋抿了抿唇，還沒查出來。這讓他有點惱怒，其實暫時沒線索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在程允心面前，太子殿下可一直都是無所不能的形象，于是他羞惱了。惡聲惡氣的問：“你功課都做好了？劍法練了？兵法會背了？”

        程允心搖頭，老實道：“還沒有呢。”

        太子殿下慢條斯理拍了拍衣擺，斜眼瞥她：“那你還不快去？”

        他施施然從顧茂知授課的書房出來，轉過走廊，就陡然加快速度，一邊走一邊吩咐，他要再去看看那個青年，這次一定要逼他開口，之前是太仁慈了，才隨他慢慢恢復。

        程允心在后頭收拾著自己和太子殿下的東西，一樣一樣放好，書壘在一起，筆墨擺在一起，寫過的文章等墨跡干了卷起來存放。

        她疑惑道：“太子哥哥今天好兇啊……”

        韓恩見縫插針進行兵法教學：“圍魏救趙。”

        程允心停下手，仔細想了想，恍然大悟：“哦~他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于是就轉移話題，說我沒做功課，那我就會先去做功課，不問他了。”

        韓恩贊許的點了點頭，表示她說對了。

        程允心哼了聲，太子哥哥真是會逃避問題，可她就是想知道啊：“那他為什么不告訴我，那人是誰啊？”

        韓恩：……

        算了，一天之內不能兩次破壞太子殿下的形象。

        他悶聲道：“也許很快就會告訴你了。”

        用來安置人的小院中，孟延璋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神情淡漠，他看著對面渾渾噩噩的人，輕聲道：“一個月了，你再多疑，也該看清楚了吧？”

        那個人不說話，還是木愣愣的看著房梁。

        孟延璋起身就走，吩咐趙慎：“送他出京城，追查鄒于更的事也到此為止。”

        趙慎看了那人一眼，笑著問：“奴才遵命，只是殿下，八年前胡家出的事似有蹊蹺，也不查了么？”

        孟延璋無所謂的嗯了一聲，一只腳已經踏出了房門。

        在他的背后，莫臻瞳孔倏爾放大，神情緊張，攥緊了雙手，他神色幾度變幻，眼看著孟延璋另一只腳即將踏出，終于聲音沙啞道：“且慢。”

        見孟延璋腳步不停，他慌了，急忙追了兩步：“貴人且慢，小民知罪，實不該欺瞞貴人，只是小民有冤難伸，有口難言，貴人恕罪。”

        他從中毒之后一直昏迷，并不知道有人救了他，從昏睡中醒來，有人一直追問他發生了什么事，他根本不敢說話，只能裝傻。因為在他的視角，他以為是那群人又想辦法換了地方，換了人手來誑他，想確認他有沒有證據再殺他。

        莫臻表面上呆愣著，但其實心中一直緊張，不知道誰該信，不知道能不能信，只好這么一天天拖延試探下去。

        但他知道，現在不能拖了。

        因為這一個多月總來看他的大夫和那個金尊玉貴的小公子，因為剛才那句“殿下”和八年前胡家的事，他要賭一把……

        孟延璋回過身來，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他不說話，莫臻只好主動問，語氣艱澀：“請問貴人，八年前胡家的事，可查出來了什么？”

        孟延璋神色難辨，哦了一聲：“誑你的，孤什么都不知道。”

        莫臻頹然坐了下去，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孟延璋，想不到這居然是在釣魚……

        他年已及冠，今年二十有一，被對面一個十來歲的少年哄騙了？

        莫臻心頭種種滋味，復雜難辨，他還不知道坐在對面的是什么人。不過，如果說，初次見面他還不拿人當回事的話，此刻卻多了一些畏懼，看著對面那冷靜鋒利的眉眼，知道這人絕不是他能誆騙利用的，莫臻老實了下來。

        孟延璋道：“你放心，孤恰好看那位鄒于更大都督也不順眼，你若有冤屈就說吧，說不得孤就幫你了。”

        莫臻剛才腦子有點亂，現在想起來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于是小心翼翼求問：“不知貴人是？”

        孟延璋瞟了他一眼，趙慎在一旁笑道：“殿下乃大楚皇太子。”

        莫臻大驚，慌忙低下了頭，他現在連抬頭直視都不敢了，之前他見過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個知府，什么時候想過自己能見著太子殿下？

        想想之前一個月還虛虛實實，懷疑周旋，莫臻后悔不已，連連告罪。

        等心緒平靜之后，他才輕舒了口氣，能開始講自己的事：“莫家與胡家的確是世交。我父親與胡家叔父是同鄉，又是同年而生，自小就走的近，長大后更是一起外出闖蕩做生意，差不多有十一年的時間，我家也住在京城。只是后來，祖父病重，父親便起了回鄉的心思，他想將生意遷回家鄉。但胡家在家鄉已經沒了親人，京城又繁華，胡叔父就拒絕了父親的邀約，帶著家人，留在了京中。”

        一開始，兩家還時有信件往來，可是后來不知道怎么的，通信就斷了。

        從南到北，路途遙遠，他父親又總有種種瑣事纏身，根本沒法分神關心京城的事，因此兩家就這么沒了聯系。

        莫臻道：“及冠之時，我父親提起胡家妹妹，說不知道胡叔父還記不記得我們的婚事，加之擔憂胡家，父親索性讓我進京一趟，一來看能否聯姻，二來也是確認一下是否安好。”

        可誰知，他連胡家都找不到了……

        孟延璋看莫臻陷入沉思，出聲問道：“那你為何被人所困？”

        莫臻紅了眼眶：“我與那……”他哽咽了下，“我沒跟父親說過，我對胡家妹妹并非無情，我們青梅竹馬……找不到他們了，我總要四處查問的。”

        他們分別時已經是知事的年齡，胡家女兒送他一枚玉佩，叫他千萬記得娶她，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可他總惦記著這件事，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要娶的人在京城。

        但他找不到她了……

        莫臻說：“我在胡家原址四處找線索，得知八年前，胡嬸嬸突然病逝，再之后不久，胡叔父也因勞累過度，憂思成疾而亡。至于拾玉，她消失了。”

        拾玉就是胡家獨女，她當時已有十三，父母皆喪，可她家還有許多仆人在，他也不信胡叔父臨死會對拾玉毫無安排。可是胡拾玉就是不見了，四鄰說，好幾天沒見人，上門打聽了一下，就說是走失了。

        他們無親無故的，自然不會再繼續追問，胡家三口，就這么逐漸消失，除了多方打探，永遠收不到回信的莫家，沒人再惦記了。

        莫臻吸了吸鼻子，接著道：“我查到了鄒于更身上，八年前他曾經在胡家住過一段時間，說是胡嬸嬸的親戚，之后胡家主人皆喪，是他拿了胡家的遺產，再之后，就被鄒于更的人發現，被關在了城外農家。鄒于更想知道我有多少證據，但我其實并沒有。”

        莫臻一個外地來的人，能拿到什么證據，他不過是從街坊四鄰的嘴里拼湊出了一個猜測，然后想去查證這個猜測，但還沒來得及，就被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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