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回回,是你嗎?”
聲音剛一入耳,裴月回整個人不禁一顫,視線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盞與褐色藥汁之上,抿了抿唇。她眼中一片茫然,忽然生出了立刻逃走的心,然而兩只腳卻像是生根了一樣,怎么也挪不動。
“回回?”
屋中傳來催促,廣寧長公主夫婦二人的話更讓她心如擂鼓,他們說的……是誰?
身側(cè)握著的拳緊了又松,松了又緊,她深深呼吸幾下,企圖讓自己凝下心神來應(yīng)對眼前局面。
裴月回踏進內(nèi)室,目光從散落一地的雜物與碎片上掠過,望向了正坐在榻上的廣寧長公主。
廣寧長公主這幾日身子不適,因此并未綰髻,著了雪白中衣,此時正坐在榻上。見了裴月回,她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浮現(xiàn)幾分笑意,略微抬起臂招了招手,嗓音柔和:“回回,來,到阿娘這兒來。”
她現(xiàn)在的模樣與裴月回方才聽到的歇斯底里的模樣判若兩人,裴月回強行按下心中的慌亂,一步一步挪了過去,在腳踏上坐下,如往常一樣伏在廣寧長公主膝頭。
“阿娘!
廣寧長公主似乎很是滿意她現(xiàn)下柔順的模樣,纖細的指撫上她的肩與背,柔情地又喚了一聲:“回回,你永遠是阿娘的女兒!
裴月回只覺得那指仿佛是蜿蜒而過的蛇一般,帶起一連串微不可察的戰(zhàn)栗,她伏在廣寧長公主膝頭,掩住了眼底的恐懼與茫然,一室的百合香氣息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本以為廣寧長公主會詢問她在屋外掉落藥盞一事,但沒有。廣寧長公主似乎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抑或是察覺到了但不在乎,菱花窗透出的日光在她臉上投下陰影,籠著云霧一般的笑意。
裴月回放在廣寧長公主膝上的指被人輕輕握住,她抬起頭望向廣寧長公主溫柔的面龐,眼里滿是茫然。
“今日的琴練得怎么樣?”廣寧長公主溫和地問。
裴月回的手顫了顫,囁喏著回:“今日還、還未……”
她一句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廣寧長公主已然變了臉色,方才溫柔如水的笑意霎時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裴月回心里突地一跳,立刻說道:“前幾日師父說我練得很好,可以休息幾日,我、我這去練!
聞言廣寧長公主臉色稍霽:“勤能補拙,一日不可懈怠。雖然你師父夸了你,但你也不可驕傲自滿,應(yīng)當(dāng)更加勤奮才是!
十指分明光潔無暇沒有傷痕,但裴月回卻覺得手指隱隱作痛起來,她沉默片刻后抿了抿唇,垂了眼,答道:“女兒明白了。”
見她乖順模樣,廣寧長公主唇畔又浮現(xiàn)出溫和笑意:“好了,去練琴罷。”
裴月回緩緩起身,行禮道了聲“是”,然后垂首退了出去。
門口已有小婢女清掃了藥盞碎片與灑出的藥汁,裴月回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拾蘭苑,直到耳邊響起紫蘇焦急的輕喚,這才回過神來。
“縣主,怎么了?”
裴月回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出來,搖了搖頭,勉強扯了扯嘴角:“沒事,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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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廣陵散》如流水潺潺,卻在快到尾聲時錯了一個音,琴聲戛然而止。
裴月回端坐的身子猛地顫了顫,記憶中的疼痛卻并未到來。她收回了撫在琴弦上的手指,意識到廣寧長公主并不在身邊,也沒有人會拿著戒尺敲她的手。
正坐在窗邊的紫蘇察覺出她狀態(tài)不佳,放下了手里的繡花繃子,故作輕松地出聲安慰:“縣主這琴彈得愈發(fā)好了,長公主和岫娘子一定會高興的!
若要說整個帝京有誰最善琴藝,莫過于教坊的樂伎,而岫娘子更是其中翹楚,早年曾一曲聞動京城。廣寧長公主為她請來岫娘子教習(xí)琴藝,更是每每在她練琴時坐于一旁,稍有差錯,戒尺便會落于她手上。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琴上刻著的一輪明月,裴月回一時有些恍惚。
纖細的十指被淺茶色大袖襯得愈發(fā)膚若凝脂,曾經(jīng)其上也有戒尺留下的一道道紅痕。然而廣寧長公主又會在練完琴之后,溫柔輕緩地為她上藥。她將手攏回廣袖,眼底盡是茫然與疑惑。
紫蘇問道:“縣主,明日該去玉泉寺了!
論及帝京古寺,除了大相國寺這座皇家寺院外,便是自大梁開國便已興建的百年古剎玉泉寺。
玉泉寺位于帝京北郊一座山腰,因院中有一口井與山頂一眼清泉相通,故名玉泉寺,此山亦名為玉泉山。山上清泉潺潺,匯成一條小溪蜿蜒盤山而下,匯入經(jīng)過山腳下的涇水,名為玉帶溪。
玉泉寺不比大相國寺那般氣派宏偉,但由于襟山帶水,景色秀麗,再加上離帝京更近,反倒更常去,每逢春日便有不少游人前往踏青禮佛。
“當(dāng)然要去,”裴月回靠坐在椅上,以手支頤,“阿娘近日有恙,我得去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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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泉寺綴于山腰坡上,翌日裴月回一行人自乘了馬車前往。
前夜下了一場雨,山道上雖不至于泥濘濕滑,但仍還有不少水坑,連帶著路上行人也少了許多。
裴月回正靠坐在馬車車廂上闔目小憩,突然車外一聲馬嘶,隨之是車夫斥聲,車廂一陣劇烈晃動,往左一傾,竟是停了下來。
紫蘇揚了聲兒問車夫:“怎么回事?”
隨即車簾外傳來車夫回話:“回縣主,方才有野物竄過驚了馬,恰好山路泥濘,車輪陷進泥坑里了。”
裴月回撩起馬車窗簾往外一瞧,果然見車輪陷進深深的泥濘之中,恐怕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的。
車夫牽了馬想將車輪拉出泥坑,然而試了幾下都無果。紫蘇已下了車,與車夫商量法子。
裴月回便也下了車,立于一旁打量了一會兒馬車,開口提議:“不如我們先去寺里,找些人來幫忙?”
“縣主,”紫蘇勸道,“這才到半路,山路濕滑,可不好走!
一旁的車夫忙道:“奴腳程快,還是讓奴去罷!
聞言裴月回只好點了點頭,讓他快去快回。車夫領(lǐng)了命,躬身行了禮之后便往山上去了。
興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裴月回在原地等了一會兒,忽而一滴涼意落于鼻尖,竟是飄起了雨。
幸好早有準(zhǔn)備,紫蘇去車?yán)锶×藗銇硖嫠龘纹。然而雨勢越來越大,細密雨絲沾染了松花色長衫,打濕了杏色裙擺。
裴月回正想著不如回馬車?yán)镒阌,卻見一輛馬車徐徐而來。她心里有些雀躍,想著若是哪家相識的娘子,或許能順路搭個車。
待馬車離得近了,便見車上系著的木牌上書一個“江”字。
帝京姓江的人家不少,然而裴月回卻鬼使神差地想,不會是江晦吧?
隨即馬車停在二人面前,車廂窗簾被人挑開,露出一張清雋面容。
透過窗子只能瞧見一張面容,身子被擋了大半,裴月回蹙了眉,一時之間拿不準(zhǔn)來人到底是誰,只好面上又端起那份得體笑意,柔聲道:“這位郎君……”
身旁紫蘇卻十分驚訝地出了聲:“江少卿!
唇畔笑意僵了僵,裴月回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少卿,不知可否……”
隔著細密雨絲,裴月回一襲松花色長衫隨風(fēng)搖曳,愈發(fā)襯得她身姿裊娜。她鬢邊沾了雨水,似是春日里被雨打濕的一株花,讓他無端想起那日她執(zhí)了碎瓷抵在他脖頸處,面上決絕得似乎只要他開口說個“不”字,碎瓷片立刻便會劃開他的經(jīng)脈血管。
江晦視線落在她沾了雨珠的面容,不辨喜怒地一聲:
“上來!
紫蘇蹙了眉,附耳與她輕聲道:“縣主,這樣會不會……”
裴月回明白她的顧慮,她與江晦只見過幾面,并不相熟,大梁風(fēng)氣較過去歷朝開放一些,但也沒有到能與外男共乘一車的地步。
然而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江府的車夫頭戴斗笠,已放下馬扎,在一旁候著。
裴月回抿了抿唇,思忖片刻后還是踩上馬扎上了車,紫蘇只好跟上坐在靠門處。
她剛坐下,還未來得及開口,眼前便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手里是一張干凈的素色絹帕。
裴月回并不扭捏,接過帕子道了聲謝,用帕子去擦拭被雨水打濕的發(fā)絲與裙擺,打量起了車廂內(nèi)的擺設(shè)。
興許是為低調(diào)行事,江晦此次出行并未用上官員的軒車,而是普通馬車,車廂比之長公主府的自然小上一些。腳下是淺灰色絨毯,除了座位便只有一方案幾。
她下意識望向江晦,只見他正略微低首與車窗外的車夫吩咐著什么,并不明朗的天光映在他臉上,投下些許陰影。
她總覺得眼前場景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正思忖著,卻見江晦正了身子,恰好與她視線相撞,不由得身子一僵,手上動作也停了。
江晦略微挑了挑眉:“縣主怕我?”
言罷,他似是已然確定了自己方才所言,輕笑一聲:“縣主那日可有女中豪杰的風(fēng)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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