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曲頌一進門就看到宋蕓和曲立國兩人坐在沙發上，像是準備好了同一戰線，一起好好教育她。

        “小頌，你過來一下。”果不其然，曲立國說話了。

        曲頌站過去。

        曲立國緘默片刻，終于開口：“你也快15歲了，有喜歡的男生是正常的……”

        曲頌聽到這兒，輕蔑地“呵”了一聲，看向宋蕓：“你還說你沒看？”

        宋蕓本想著聽曲立國的，心平氣和地跟曲頌溝通，但此刻的她氣不打一處來。

        “我是你媽媽看你日記怎么了？那個程楓，就是你們班成績單上，每次都排最后那個吧？上次家長會我也聽你們班主任批評過他，你怎么會喜歡這種小混混啊？一看就是以后輟學混社會的那種人。”

        宋蕓咄咄逼人的嘴臉和說的話，讓曲頌覺得惡心。

        曲立國輕拍妻子的手臂：“行了，我來說。”

        他接過宋蕓的話：“媽媽的意思是說，你現在還小，見過的人太少了。等你到了外面的世界，會遇到比這個程楓更優秀的人，更值得你喜歡的人。現在你該做的，是好好學習，讓自己有機會去和更優秀的人交朋友。”

        宋蕓看曲頌沒反應，忍不住又開口：“反正你以后不許再靠近他，等到他把你帶壞，拖進泥潭，再后悔就晚了！”

        ……

        晚上，曲頌一個人坐在書桌前，腦子里揮之不去的是父母說過的話。

        他們對程楓知之甚少，就這樣隨意對他定調，曲頌很生氣。

        爸爸說的是有道理，她也相信她以后會認識更優秀的人，那又怎么樣呢？此刻她的世界里，程楓就是最優秀的，未來的他也會更優秀。

        曲頌打開電腦，用力地敲著鍵盤。

        “下學期你能不能好好學習？”

        程楓：“？”

        曲頌沒頭沒腦地這樣一句，讓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初三了，該好好學習了。”

        曲頌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態，總之就是想迫不及待地向他們證明，程楓可以的，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他都可以做得到。

        “你是關心我？”

        “我是怕你考不上高中。”

        “那要是我好好學習，考上重點高中，就有資格和你談戀愛嗎？”

        曲頌的話戳到了程楓的痛處，或者說是只有曲頌戳，才會痛。

        程楓一直覺得壞學生和好學生是他和曲頌最大的差距，所以也始終自顧自地認為，正是因為自己太差，才會被曲頌拒絕。所以他問出了這一句。

        “或許吧。”曲頌以為自己這樣說，會成為他學習的動力。

        程楓自我諷刺地輕哼一聲，果然和他想的一樣，自己就是不配。

        “不好意思，做不到。”

        他維護著自己最后一點自尊。

        曲頌很是不解，他怎么會說出這樣的話。

        這就像所有人都在說程楓不行，她努力地擋在前面，告訴那群人程楓是最好的，他可以證明自己的。這個時候，程楓卻告訴她：“對，我就是不行。”

        “那就算了。”曲頌發出去的時候，程楓的頭像已經變灰色。

        整個假期他們都沒有再說話，兩個人的矛盾好像也牽絆著兩撥人的關系，曲頌他們再也沒有跟程楓張巍那群人出去玩了。

        “起床起床起床！”

        曲頌迷迷糊糊睜眼，看到許言言在她床邊使勁地搖被子。她揉揉被光刺痛的眼睛，聲音還是啞的：“現在幾點啊？你這么早來我家干嘛？”

        “你媽媽叫我過來陪你去訂蛋糕。”許言言眼睛亮著，期待曲頌的反應。

        “訂蛋糕？”曲頌還是懵的，在心里盤算了日期后，驚呼，“今天是我生日！”

        “你竟然真的忘了？你不是最愛過生日嗎？”許言言難以置信。

        “對啊！我竟然忘了！”曲頌麻利地從床上下來，開始收拾自己，“等我十分鐘，我們去訂蛋糕！”

        宋蕓輕敲曲頌的房門：“小頌，今晚想吃什么？媽媽要出門買菜了。”

        曲頌正在扎頭發，許言言過去把門打開。

        曲頌頭也不回：“小炒黃牛肉！小龍蝦！別的就隨便吧。”

        “好，言言呢？想吃什么？”宋蕓看向許言言。

        許言言乖巧道：“阿姨，我都行。不過李子敬讓我幫他跟您點一個糖醋小排。”

        宋蕓笑了：“我一猜就知道他要吃這個，沒問題！”

        她從錢包里拿了幾張紅鈔放在曲頌桌上：“這些錢拿去訂蛋糕，還有買你們今晚要吃的要玩的東西，不夠再跟媽媽拿。”

        “好的，謝謝媽媽。”

        曲頌收拾好走出房門，發現客廳已經被宋蕓布置得很有生日氛圍，她的心情一下子明朗了起來。

        爸爸媽媽真的每一年都很重視她的生日。

        今年訂的還是草莓芋泥蛋糕，每一年都說要換新的口味，但每年都還是無法舍棄她最愛的草莓芋泥。

        訂完蛋糕她又拉著許言言一起去超市買了很多零食和飲料，等到她們采購完到體育館找李子敬，已經是下午四點了。

        李子敬在跟幾個男生打籃球，曲頌一看都是他們班的，只邀請一兩個也不太好，就全都叫了。

        “那你們回家收拾一下就差不多可以過去了，嗯，我家的地址李子敬知道。”看大家都點頭答應，她準備去下一站，叫上其他的朋友。

        “要不要叫表哥啊？”陳煜悄悄跟李子敬耳語，但還是所有人都聽到了。

        “……”李子敬臉上是對陳煜不會看眼色的嫌棄。

        “不叫了，我媽不讓我跟他玩。”曲頌笑著說。

        然后故作輕松地拉著許言言走出體育館。

        晚上，大家都到齊了，曲頌家里一下子熱鬧起來。

        爸爸媽媽和他們一起吃過飯后，就很識趣地去曲頌舅舅家做客了，把空間都留給孩子們。

        李子敬大聲提議：“我們玩掰手指吧！”

        大家紛紛同意，圍坐在桌邊。

        “還是老規矩啊，五根手指，誰有的就掰一根，誰先掰完誰輸。”

        輪完一圈，場上大部分人都還剩兩根手指，體委最慘，只剩下一根。李子敬和許言言對一對眼神，打算開始使壞。

        “我來說！我來說！”許言言咳嗽兩聲，“在場沒有我喜歡的男生，有的人掰一根手指！”

        大家都互相觀察著，只見坐在體委旁邊的孫笑笑低著頭，緩緩放下了一根手指。

        許言言詭計得逞，帶頭大聲起哄。

        “好好好！該我了！”李子敬接過八卦的接力棒，“在場沒有我喜歡的女生，有的人掰一根！”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在體委和他孤零零的食指上，好像等待著什么東西被證實。

        曖昧氣氛的烘托下，十幾歲的少男少女格外勇敢。體委深吸一口氣，堅定地放下了最后一根手指。

        大家的八卦之魂都在這一瞬間被點燃，發出一陣陣歡呼調侃聲，此刻孫笑笑的臉已經紅得像生日蛋糕上的草莓。

        曲頌也笑得很開心，但她更多的是羨慕，羨慕他們的勇敢和大方。

        生日party的最后一個環節，切蛋糕。

        曲頌被大家簇擁著戴上小皇冠，在熱烈又歡暢的生日歌中閉上眼睛許愿。

        還是和往年一樣，第一個愿望：希望爸爸媽媽平安健康；第二個愿望：希望自己成績越來越好，考上理想的學校。

        許到第三個愿望的時候，她腦海里突然閃過程楓的臉。

        第三個愿望：希望程楓一切都好。

        她不知道，此刻程楓就站在她家樓下。

        他知道今天是曲頌生日，雖然知道幾率渺茫，但他還是對曲頌會邀請他這件事抱有期待，甚至還準備了禮物。

        他想著，如果曲頌邀請他，那他就送；如果沒有，就不送了。

        結果是沒有。

        他插著兜，抬頭看著樓上窗戶時不時閃過的，曲頌的身影。

        “生日快樂。”他小聲說。

        曲頌生日后一個星期，新學期開始了。他們正式邁進了初三的隊伍。

        開學典禮上，年級主任嘔心瀝血地給他們灌上一碗又一碗雞湯，營造強烈的危機感。曲頌對這種東西總是很受用，坐在人群堆中，暗暗地給自己加油鼓勁，立誓今年一定要更努力。

        開學典禮結束后，各班排隊回了教室，但程楓的座位遲遲沒有人回來。

        他被年級副主任劉萍叫到了辦公室。

        “程楓，坐。”劉萍給他拉了一把椅子。

        他腦子里瘋狂回想自己犯了什么事會被年級副主任叫來，但始終想不明白。明明今天才開學，他想違紀也還沒機會呢，難道是上學期打群架的事？但明明給過他處分了啊。

        正懵著，劉萍開口了：“你別緊張，我找你來不是要批評你的。”

        難道你會夸獎我？程楓心里答。

        “是這樣的，你跟曲頌一個班對吧？”

        程楓聽到曲頌的名字，好像猜到她接下來要說什么。

        “你們學生之間的風言風語呢，其實老師也略有耳聞，只是很多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劉萍推推眼鏡，“曲頌是個很優秀的姑娘，我要是男生我也會喜歡她。”

        程楓的臉一瞬間沉了下來。

        劉萍繼續說：“但她的家長找到了我，說希望你和她保持距離。老師也認為初三對于你們來說很關鍵，重心不應該放在這種事上面。而且曲頌成績很優異，她是考重點高中的好苗子，我相信你也不希望她被耽誤吧？”

        “前面都是廢話，重點是最后這句吧？”

        比起宋蕓的原話，劉萍已經努力讓自己的措辭不那么尖銳，但少年陰沉的臉色和黯淡的目光，還是讓她有些忐忑。

        “放心，我不會耽誤她的。從今天起，我不會再靠近她半步。”程楓說完，甩開椅子走出辦公室。

        回到教室，程楓跟陸武申請了換座位，他要求換到角落里的最后一桌。

        其實陸武也接到了曲頌媽媽的電話，他雖然很相信程楓和曲頌，并不覺得他們是沒有分寸的孩子，但既然家長提了意見，那也無可奈何。

        他同意了程楓換座位，并且又把陳煜和他調到了一起，許言言的同桌也理所應當地換成了陳煜原來的同桌。

        直到程楓已經把座位換好了，曲頌還是一頭霧水，想來想去也只有程楓還在生氣，不想和她靠太近這一種可能。

        也好，眼不見心不煩。曲頌嘆了口氣。

        他們之間的矛盾好像比上次表白后更嚴重，曲頌其實早就不生氣了，她一直在等著程楓主動找她，這樣他們就還是可以像以前一樣。

        但她卻看不到程楓有一絲想要和她和好的苗頭，說每天都會陪她走回家，這個學期再也沒有了。甚至有時在教室里擦肩而過，程楓都像完全看不見她一樣，面無表情地走掉。

        她只有在后座的同學向她問問題的時候，才能趁轉過去的那一小小瞬間，輕輕瞥一眼程楓，但一次也沒有撞上他的目光。

        久而久之，曲頌也習慣了。

        她每天按部就班地學習，完成自己制定的一個又一個學習計劃，這種一直在進步的生活讓她有安全感。

        每次發成績單，她會看看程楓的成績。但他上了初三之后，似乎比之前更差。

        張巍和方飛宇上了高中之后，玩得更放肆。程楓每天都跟著他們一起熬夜打游戲，然后再用上課時間睡覺。

        平時班上有同學被欺負了，他還是會出面擺平，反正身上處分這么多，多一個也不算多。考試不會寫，索性就不寫，零分聽起來比五六十分要體面。

        沒有人管他，也沒有人對他有所期待，就這樣擺爛，也蠻自在的。

        他自認為自己什么都做得很瀟灑，但每每一想到曲頌，他還是無法瀟灑。

        12月21日，是程楓的生日。剛好周末，本來沒打算過的，張巍非要叫他出去。

        他們在一家宵夜攤碰頭。

        “本來給你訂好包廂了，你又說不去。大伙兒都在那呢。”說話的是方飛宇。

        “就讓他們玩唄，誰說過生日壽星一定要在。”程楓拉開椅子坐下。

        “喝點？”張巍咬開一瓶啤酒遞給他。

        程楓搖搖頭。

        “16了大哥，可以稍微喝點了。”張巍說。

        程楓勉強地勾起嘴角：“不喝，未成年人禁止飲酒。”

        張巍和方飛宇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程楓突然想起什么：“對了，那個吳迪，最近老實嗎？”

        張巍吃著串兒：“放心，之后我又警告了他一次，乖著呢。”

        程楓點頭。

        他確實做到沒有再靠近曲頌半步，卻也一直堅持著每天送她回家的承諾。只是不會再光明正大地一起走了，他每次都讓自己躲在曲頌回頭也看不到的角落。

        確實很像護花使者，程楓自嘲地笑了一聲。

        張巍看過去：“說到吳迪，曲頌呢？你很久沒有提起她了。”

        “追到了？”方飛宇問。

        程楓聳了聳肩，顯得毫不在意：“追屁，不追了。乖乖女，不適合我這種人。”

        張巍拍拍他后背，嘲笑道：“不是吧，楓哥也有栽跟頭的時候啊？”

        “我看你就適合乖乖女。”方飛宇也打趣。

        面對兄弟的調侃，程楓苦笑。

        他發了會兒呆，想起每天上課時，曲頌坐得挺拔的背影，又拿過旁邊的啤酒，給自己倒上。

        不管張巍和方飛宇怎么苦口婆心，他還是拒絕去ktv慶祝生日，吃完宵夜就打車回家了。

        程桉送了他一個手機，他好像也不怎么需要手機，根本沒有可以聯系的人。不過平時拿來聽聽歌也不錯。

        剛剛喝了太多啤酒，酒精的作用下他有點困了，洗完澡就躺在床上掛著耳機聽歌。

        躺下卻又毫無睡意。

        他不知道是第幾次點開曲頌的□□資料，雖然什么都沒變。

        發現手機版□□可以看歷史簽名，他點進去。

        任何與曲頌有關的，尚未被他了解的事物，他都想知道。

        “我好餓，今天要多吃，明天也要。”

        “真希望天天過生日，天天吃蛋糕。”

        “小魔仙是不會被打敗的！”

        “嗚嗚嗚，小魔仙被打敗了。”

        “每天都因為數學煩得要死！”

        他一條一條地翻著，臉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沾滿了笑。可能是和他預料的一樣，曲頌的世界很可愛，好像什么都能牽動她的情緒，又好像什么都不會真正讓她煩惱。

        希望她可以一直這么單純，她的世界可以一直這么可愛。

        耳機里正在放的是謝震廷的《很想很想你》。

        真應景啊。

        程楓閉上眼睛。

        “很想很想你卻不敢再提起

        卻無法再談起你的關于

        很想很想你卻不想再沉溺

        卻沒勇氣再想起

        很想很想你卻不想再回憶

        卻不想再殘忍地提醒自己

        我的生命你提早離席

        ……”

        眼淚慢慢劃過他的眼角，他仍然閉著眼睛，腦子里是和曲頌有關的一切。

        真的好喜歡她。

        他按亮手機屏幕，點開音樂軟件，把耳機里的歌分享給曲頌。

        最后一次，這是最后一次，他說服自己。

        然后關機塞入枕頭下，翻了個身，強迫自己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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