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葉秦東從鄰市賣場巡查回來，辦公桌上放著一份股東大會召集通知書。

        召集方是佳強機械設(shè)備有限公司，三天后召開股東會議，就公司解散清產(chǎn)問題進行商討。

        葉秦東神色一頓，這份召集通知書送到這里，顯然愛家超市業(yè)是佳強機械的股東之一，但他仔細看過愛家超市業(yè)所有資料，根本沒有關(guān)于佳強機械的印象，以他的記憶力，不可能有遺漏。從名字看，佳強機械是制造業(yè)，愛家超市是零售業(yè)，兩者不太可能發(fā)生聯(lián)系。

        嚴特助問了秘書室，說送通知書是名叫陳士富的人中午送來，是愛家派駐佳強機械的代表。

        嚴特助一個電話撥打過去，一個小時后，陳士富匆匆趕到青木大廈三十五層。

        剛進辦公室，陳士富一眼看到采購部經(jīng)理董立克在里面匯報工作，氣氛融洽。

        陳士富心里暗暗驚詫。

        董立克不認識他，但他知道董立克，工作能力強，有點恃才傲物，對誰都不服氣。他的心里一下子提起來，心知對方?jīng)]點真本領(lǐng)，不可能讓董立克如此恭敬。

        董立克離開辦公室時，掃了陳士富一眼，目光有點意味深長。

        “坐。”年輕男人在文件上簽字，頭也不抬地說，“你是派駐佳強機械的代表陳士富？”

        “是。”

        “我上任三個多月，為什么從未見過你？”

        他終于抬頭看他，分明目光平淡，陳士富卻覺得壓力撲面而來。

        陳士富畢恭畢敬地說：“葉總上任后，我第一時間整理了佳強機械相關(guān)資料，轉(zhuǎn)交給您的秘書，沒等到葉總傳喚，加上佳強機械已處于停產(chǎn)清算階段，期間沒有重大事件發(fā)生，以為您沒想見我。這次收到股東會召開通知書后不敢耽誤，立刻送過來。”

        言下之意，他遞交了資料，是葉秦東沒傳喚他，股東通知書也及時送來，不是他的錯。

        “看來，與你無關(guān)，是我的秘書室出了差錯。愛家檔案室為什么沒有佳強機械的相關(guān)資料？”

        “這個我并不清楚，以前是梁副總負責(zé)這事。”一句話把責(zé)任推得一干二凈。

        “說下佳強的情況。”

        葉秦東越是輕描淡寫，陳士富越覺得提心吊膽，斟酌著詞語。

        陳士富說：“佳強機械生產(chǎn)高精密配件，一部分用于航天方面，一部分用于對精密度要求極高的大型配件。佳強機械原本是私企，八年年前被麗生公司高價收購，董事長看好前景，第一次投資三千萬，之后兩次增持，共占股百分之二十五，成為第二大股東。麗生公司是第一大股東，占股百分之三十九。其他股份分布在小股東手中，最高的不超過百分之三。”

        “由于國家政策性調(diào)整，加上重大決策錯誤，原本發(fā)展勢頭強勁，盈利豐厚的佳強機械逐漸走下坡路，去年股東大會通過停產(chǎn)清算的決定。所有股東對處理資產(chǎn)沒任何異議，唯獨對資債相抵后多出的一批設(shè)備存在嚴重分歧。大股東和幾個小股東支持整體打包出售，優(yōu)點是出手快，回錢快，省事，缺點是有能力全額付款的買家不多，通常會壓價，第二股東也就是我們愛家超市業(yè)和絕大多數(shù)小股東，支持分開出售，優(yōu)點是售價高，缺點是比較麻煩。為此屢次召開股東大會商議，但雙方各持己見，僵持不下。”

        “是批什么設(shè)備？”

        陳士富手心開始冒汗，“德國進口設(shè)備。”

        “股東意見不一致，完全可以通過表決決定，為什么會出現(xiàn)僵持不下的局面？”

        “因為根據(jù)公司章程，麗生公司作為第一大股東，對資產(chǎn)處理方式擁有一票否決權(quán)。”

        “這個一票否決權(quán)，是收購時有的，還是后來增加的？”

        “后來更改的。”

        “麗生公司董事長是誰？”

        “馮氏家族的馮文生。”

        “青木集團有專門的投資部門，為什么佳強機械掛在愛家名下？”

        “這個我真的并不清楚。”后背開始冒汗的陳士富，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用了真的兩字，“我是后來派駐佳強的。”

        葉秦東點點頭，表示談話結(jié)束。

        陳士富走后，嚴特助的調(diào)查結(jié)果也出來了。

        “陳士富的確送過資料，李秘書簽收的，當時午休時去了洗手間，當時沒放進保險箱，離開過視線范圍五分鐘。要不是現(xiàn)在查起來，都不知道沒送進去。小姑娘都嚇哭了。”

        “查監(jiān)控了沒？”

        “沒查出來，當時正在換舊監(jiān)控。”

        唯一的解釋是有人利用換監(jiān)控，趁陳秘書去洗手間拿走了那份資料。

        秘書室有規(guī)定，所有文件必須在視線范圍內(nèi)，人離開了必須鎖進保險箱，小姑娘不爭氣，大概覺得不是重要資料，去洗手間的時間很短，思想上松懈了。

        陳士富是肯定有問題的。不親自來匯報，送來的資料丟失，股東大會快要召開前才送達通知書，分明是讓他對三天后的股東大會措手不及。

        嚴特助理底氣不足，葉秦東身邊缺人手，選了幾個經(jīng)驗豐富的秘書，也啟用了幾個新人，以后能用得順手，現(xiàn)在出了問題，他也有責(zé)任。

        “把所有秘書重新查一遍。如果查不出可疑的人，這批秘書都不用。”葉秦東嚴人律己，看了嚴特助一眼，敲打他，“下不為例。”

        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看了眼腕表，正好是五點下班時間。

        整個三十五樓層燈火通明，所有人在加班，不到晚上十點別想休息。愛家超市業(yè)乃至整個青木集團，能每天踩點下班的，大概也就葉秦東一個。

        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剛走出電梯，細弱的抽泣聲從不遠處傳來。

        葉秦東如同未聞，腳步不停地朝車子走去。

        青木大廈地下停車庫有二十四小時監(jiān)控，一輛車只配對一個感應(yīng)芯片，外來車輛和人員進不來，如果對他的安全有威脅，早被保鏢清除出去。這人既然能在里面哭，說明是集團員工，至于為什么哭，和他無關(guān)。

        “葉總。”

        手碰到車門正要打開時，哭聲停止，傳來一個怯怯的女聲。

        他皺眉看去，柱子陰影處站著哭得梨花帶雨的李秘書。

        她的眼睛由于淚水的沖洗而顯得格外明亮，頭發(fā)略微凌亂，反而恰到好處地有層次感，一張年輕白皙的臉不算美貌，勝在五官端正，膠原蛋白滿滿。大概礙于保鏢在，她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葉總，工作上未按制度是我的錯，但文件丟失是被人陷害的。”她鼓足勇氣抬頭看他，雙手拘束地拉扯著，“嚴特助要把我調(diào)走，我保證以后不犯同樣的錯誤，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見他面色平淡，沒什么反應(yīng)，又急急說：“我出身寒門，家里用了全部資源培養(yǎng)我，這次進了青木集團，還調(diào)到秘書室，全家人為我驕傲，特意擺了酒席慶祝。要是只呆了幾個月就被趕出來，”她聲音嗚咽，“我都不知道如何面對家人失望和別人嘲諷的目光。”

        葉秦東并非未經(jīng)歷過男女之事，自然一眼能看透，這女孩不想調(diào)走，動了不好的小心思。

        她知道他準時下班的習(xí)慣，提早幾分鐘到地下停車場堵他，哭得楚楚可憐，賭年輕男人的本能，會心軟，會憐香惜玉。

        “每個員工都得為自己的工作錯誤買單。”葉秦東神色冷淡，“被人尊重是自己給自己的，不是示弱就該被同情原諒。利用女性優(yōu)勢示弱，只能證明能力不行。”

        “葉總。”

        李秘書下意識朝前追了幾步又收住腳步，怔怔地看著車子離去，有種小心思被揭穿的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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