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文生有些不服，開口想說什么，馮良生一個手勢阻止了他。

        “葉家并非普通暴發戶，祖上是詩書簪纓之族，鐘鳴鼎食之家，清朝先人官至一品，后來改朝換代，局勢動蕩，有三四五代淪落為販夫走卒，到了葉秦東祖父一代開始復興，葉江河更是出了名的商業天才，一手打造了青木集團，青木大廈都是他們夫妻親自設計的。葉江河的妹妹，也就是葉老太太，臨危受命，憑一己之力撐起整個青木集團，沒有她就沒有如今的青木集團，她的事跡就不用我多說了吧？”

        馮文生不由點頭。“葉家兩代三人，都是商場奇才。就是葉秦東，雖然只有一次交手，我敢斷定他非池中之物。”

        馮良生接著說：“一個人丁單薄的家族，亂世能潛伏，盛世能興起，代代出人才，必定有特殊之處。這樣的家族，別說一個馮家，就算三個馮家都不敢輕易結仇，你有幾分把握就敢出手？”

        馮文生沉默了片刻，冒出一句：“葉老太太和葉秦東之間關系不和睦。”

        馮良生笑了。

        “你以為有機可趁？大家族之所以屹立不倒，必定有個原則，內部成員無論多么不和睦，可以內斗，但拳頭永遠一致對外。”

        “何況葉老太太是何等人物，怎會不清楚正確選擇繼承人的重要性？”馮良生意味深長地說，“一個是沉迷極限運動，對經商不感興趣，缺少經商天賦的兒子，一個是可培養之才的親侄子，換成是你，會怎么選？”

        馮文山毫不猶豫地說：“為了家族長遠考慮，自然選侄子。”

        馮良生看了他一眼，“既對又錯。”

        馮文生琢磨了一會，醒悟過來，“大哥的意思說，葉老太太兩邊下注，一邊培養兒子，一邊磨礪葉秦東？”

        馮良生微笑：“你記住，普通人習慣做單項選擇，而聰明人善于把單項選擇變成多項選擇，因為計劃永遠不如變化快。”

        馮文山頓時如醍醐灌頂，也明白那句磨刀石的意思了。

        一直在旁邊喝茶不語的馮老爺子，此刻終于開口：“記得股市張大勇嗎？”

        張大勇，史上最牛散戶，資產管理非常嚴格，交易體系自成一派，出手極其果斷，以短短幾年從五萬賺到四億聞名股市。連對股市有所涉及的馮老爺子，也曾經專門研究過他的戰術。

        此人神秘低調，沒人知道他是誰，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幾年前忽然消失在股市中，很多人猜測，他不是出了意外就是去世。

        馮老爺子說：“我最近從一個絕密渠道中得知，葉秦東就是張大勇。”

        馮文生被震住。

        馮良生神態平靜，顯然提前知道這個消息。

        似乎嫌這個消息的威力不夠大，馮老爺子又說：“我讓人查張大勇賬戶的往年資金流向，通過蛛絲馬跡分析，發現兩年前，曾有幾筆巨額資金流向萬豪酒店。葉秦東如今的手下之一，愛家財務部經理楊留文，曾出現在萬豪酒店的收購案中。”

        兩年前，正是萬豪酒店被收購的時間。

        當時競向收購的都是國內外實力極其雄厚的大資本，馮家也動過收購萬豪酒店的念頭，可惜半途被刷下，這讓馮老爺子意識到與那些頂級大企業的差距，從而萌生退意，下決心把馮氏交給年輕一代管理。

        馮文生馮文生瞳孔在地震。

        “怎么可能？可我記得，最后脫穎而出的是外資企業。”

        馮老爺子瞥了他一眼，“什么叫股份代持？”

        馮文生沉默良久，苦笑一下：“如果真是他，這次看在馮家面上，對我手下留情了。”

        馮老爺子繼續喝茶，不再開口說話。

        馮良生溫聲說：“他的確放了你一馬。他不用做太多，只需等你安排人買走德產設備，證明最后是你受益，別人怎會看不出是你一手策劃，你還能在商界立足？天會有天人外有人，你以前運氣好，沒遇到葉秦東那樣的厲害角色。想要真正走遠，投機取巧只是一時，合法經營腳踏實地才是長久之計。”

        “我懂了，大哥。”馮文生心悅誠服地說。

        “你把小股東安撫好，別讓事情鬧大，葉秦東那邊我來處理，他既然放你一馬，就不會揪著不放，以后遇到他，當作無事發生就行，該親近就親近，別讓外人瞧出端倪。”

        “都聽你的，大哥。”

        “還有，有些狐朋狗友要疏遠，外面的女人也該避險，尤其你身邊那個女助理，該斷就斷。男人對太太尊重，對自己孩子的母親尊重，就是對自己的最大尊重。”秀林是馮文生太太的名字。

        這回，馮文生沒馬上回答。

        馮良生頓了頓，敲打他：“俗話說，枕邊教妻堂前教子，弟妹哪里沒做好，肯定有你當丈夫的責任。我們這種家庭不可能離婚，講究家和萬事興，真正的少年夫妻老來伴，不是外面亂七八糟的女人，以后有權決定拔不拔你氧氣管，分配你遺產的人只有她。”

        馮文生一怔，然后真心實意地說：“謝謝大哥，我明白了。”

        馮文生走后，書房里只剩下馮老爺子和馮良生父子兩人。

        父子倆把葉秦東的行為復盤兩次后，馮老爺子問：“怎么樣？”

        馮良生沒馬上回答，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說：“城府深沉，殺伐果斷，高瞻遠矚，又人情通達。我遠不如他。”

        馮老爺子神光內斂，雙眸明銳，問長子：“怎么說？”

        “短短十幾天，計謀信手拈來，銀行方面提早安排好，連文山都完全按著他的步驟走，可見心思深沉，滴水不漏。葉馮兩家交好，可以通過兩家關系周旋，但他寧可毀掉德產設備，拿走一堆廢鐵，通過此事立威，也有警告文生背后的馮家的意思，說明他意識到，他的對手不僅是集團內斗，更是外邊無數虎視眈眈，可見頭腦清醒，殺伐果斷。他既打了文山的臉，又放文山一馬，讓馮家不得不感謝他，可見留有余地，人情通達。從他對愛家超市業的布局規劃看，可見高瞻遠矚。“

        “另外，他切割設備，馮家自取其咎，他也得了利，受損失的是小股東們，他料定馮家投鼠忌器，為了避免引火自燒，定會出來補償收場，最后變成小股東受益，對他感激不盡，收攏了人心，簡直算無遺策。此人才二十七歲，我二十七歲時，不及他十之五六。他以后的成就會超過父輩。”

        馮老爺子沉默片刻，長嘆一聲：“錐之處囊中，其末立見。有子如此，我真是羨慕葉江河啊。”

        馮良生面露愧疚：“兒子資質普通，讓你老人家失望了。”

        馮老爺子拍了拍他的肩：“不必妄自菲薄，你有你的長處，別人比不了。我三個兒子中，你沉穩有余，沖勁不足，與生對經商不感興趣，文生劍走偏鋒，好在你媳婦給我生了個好孫子，長林資質不錯。”馮老爺子對自己親自教導的孫子期望極高，一提起，神色欣慰。

        馮良生問：“葉老太太知道葉秦東是股市張大勇，萬豪酒店的幕后老板嗎？”

        “應當不知道，我也是抽絲剝繭推測出來的。據我所知，葉秦東在外置辦的產業，遠不止萬豪酒店。”

        “當年葉秦東把手上的錢都給了發小邱偉，當真只憑五萬走到今天？”

        “自古以來，做大事者，都憑本事起家。別小看葉秦東，看他的舉動，以后布局不會小，或許在下一盤很大的棋。以后我不在了，但你能看到。”馮老爺子神色鄭重，“記住，葉秦東這人必須交好。”

        “只怕已經得罪了。”

        馮老爺子長嘆一聲：“是我的錯。我早知道文生打佳強機械的主意，之所以冷眼旁觀，是借此投石問路，如果葉秦東是平庸之輩，遲早守不住青木集團，與其便宜別人，不如便宜我們馮家……好在亡羊補牢，未時為晚。良生，你打算怎么做。”

        “一是交出推波助瀾的人名單，雖說是小蝦小魚，但能幫葉秦東順藤摸瓜找到他想找的人。二，馮家自取其咎，損失最大的是各小股東，為了讓他們心中平衡，由馮家出錢彌補。三，馮家以后力挺葉秦東。”馮良生心中苦笑，這樣一來，出錢的是馮家，被小股東感激的反而是葉秦東。

        馮老爺子沉吟片刻，問：“與生的女兒芳芳今年二十二歲了吧？”

        馮良生一怔，說：“還有三個月就二十三歲，還有一年大學畢業。”

        “以后讓她假期回老宅住，多帶她出席各種場合，女孩子嫁人前多點見識不是壞事。”

        “是。”

        馮老爺子看了他一眼，語氣和緩：“知道你不贊同小輩商業聯姻，未雨綢繆而已，葉秦東能不能看上她，還未可知。你是個好兄長，對與生沒話說，以后對文生也要象今天一樣，有什么不足之處，該批評就批評，該指點就指點。”

        馮良生說：“他當我是大哥一天，我就愛護他一天。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馮老爺子面露欣慰的笑容：“文生有很多缺點，但拎得清輕重，知道好壞，打心底敬愛你媳婦，尊重你這個兄長。不過，”話鋒一轉，“萬一他以后生出不該有的心思，禍出蕭墻，你也不必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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