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秦東有輕微潔癖，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換上干凈舒適的衣服。

        晚餐前，房地產副總經理陳光耀來了。

        葉秦東身邊的人都知道他不喜歡私人時間被打擾，因此若非急事，陳光耀不會在這時間來這里。

        陳光耀說：“魚兒開始咬鉤了。”

        葉秦東露出一絲笑意，“哦？”

        陳光耀：“等了這么多年，終于把他從老狐貍身邊調走，一點點下魚餌，總算把他胃口養大。”

        葉秦東手指輕叩桌面，“慢慢來，別急，小心打草驚蛇。都等了這么久，不差一時半會。”

        陳光耀說：“老狐貍近年審時度勢，格外小心謹慎，找不到半點錯處，如果這樣熬上幾年，也算功成身退。可惜他最寄以厚望的人捅了大簍子。”

        葉秦東一笑，“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堡壘往往最先從內部攻破。晚節不保，是可惜了。”

        他難得在下屬面前表現喜怒，更不輕易評價別人，這話一說出來，陳光耀頓覺受寵若驚，暗覺葉先生今天心情不錯。

        話談完，葉秦東看了眼腕表，“留下來一起用餐吧。”

        平常都是葉秦東一個人吃飯，他在口欲上并沒有太大要求，也不喜歡浪費，晚餐通常是三菜一湯，他的菜單有專門的營養師制定，口味偏清淡。多了一位客人，管家為了表示歡迎，特意讓廚房臨時加了兩道菜，因陳光耀是南方海邊人，偏甜喜海鮮，多做了一道蒜蓉鮮蝦，一道酒釀桂花圓子。

        與往常一樣，葉秦東留人用餐，從來是分餐制。

        葉家的廚子都是重金聘請過來的，廚藝沒話說，每道菜突出食物本身的特點，葉秦東身邊的人向來以能在葉家吃一頓飯為榮，一飽口福后念念不忘，暗中期盼著還有下一次。

        酒釀桂花圓子端上來上來，葉秦東喝了一口，手中勺子一頓。

        管家以為不合葉秦東胃口，立刻詢問：“是不是甜了點？要不要換一份？”

        “不用。好像和以前喝的不太一樣，放了桂花？”

        管家有些驕傲地說：“是廚師自己釀的，用的獨家秘方，酸酸甜甜，又不上頭，還有桂花的清香，女孩子最愛喝，市面上買不到。”

        “嗯。”葉秦東隨口問，“你昨天又吃了顧小姐的蛋撻？”

        管家有些心虛：“昨天經過顧小姐家，正好遇到她做的蛋撻出爐……”

        葉秦東瞥了管家一眼，管家能在葉江河身邊多年，不是貪口欲的人，看來對顧小姐印象極好。提醒說：“不需要禮尚往來嗎？”

        “禮尚往來？”管家眨了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片刻后似乎有所領悟，又有些不太相信，試探說，“我吃了顧小姐那么多糕點，要不……以后多走動？”

        葉秦東低頭用餐，淡淡地嗯了一聲。

        葉秦東和管家對話期間，陳光耀一聲不吭地豎耳聽著。

        能做到地產業副總經理一職，自然也是個人精，頓時心里充滿好奇，不知顧小姐是何方人物，讓葉先生動了心思。

        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顧小姐三字牢刻在陳光耀心里。在陳光耀為青木集團立下汗馬功勞的后半生里，他成為葉秦東身邊最信任，最忠心耿耿的心腹之一，敢于為了公事和葉秦東爭論，卻從來對顧安如恭恭敬敬，絲毫不敢怠慢。

        地下健身房設備全部安裝完畢，恒溫游泳池也投入使用，葉秦東就不再在星月灣湖畔跑步。

        本來只是偶遇，之后見到顧小姐的次數更少。

        又是雙休日，葉秦東這天從游泳池游上來，換了休閑服，繞著湖畔走了兩圈，沒遇到那個身影。

        第二天，他一早在湖畔散步，那個身影始終沒出現。

        心里被一種名叫若有所失的情緒抓住。

        他明白，這一個星期沒去跑步沒見到她，是他下意識控制自己的結果，但似乎越來越偏離軌道。

        第三天，他又穿上運動服跑了幾圈，還是沒遇到她。他一度懷疑顧小姐回美國去了，管家卻說昨天下午看到過顧小姐。回家時路過一排綠化帶時，卻意外看到一個熟悉身影蹲在灌木樹叢，蹲在地上手里拿一根光禿禿的枝條在掏著什么。

        他心頭不知不覺一松，緩步走向那人。

        “顧小姐。”

        聽到有人喊她，她下意識轉頭，看到是他后露出幾分高興的表情，仿佛看到了希望：“葉先生，有只小貓困在樹叢里，能否幫忙把它救出來？”

        這是他認識她以來，她對他說得最長的一句話。

        大概上次他把迷路的小朋友成功送回家，顧小姐對他多了幾分信任。

        不過一個星期沒見，卻仿佛久到過了一年。葉秦東不動聲色地看她一眼，烏黑濃密的頭發隨意扎成了松松的半丸子，加上耐看的素顏五官，顯得年齡格外小，讓他忽然覺得自己老了。

        他很快淡淡地移開目光，在她身邊蹲下。

        一只黑白斑紋幼貓躲在灌木叢深處，睜著濕漉漉的眼睛，不時發出幾聲顫抖的叫聲，聲音虛弱，似乎被困里面多時，并且很長時間沒進食過。大概顧小姐路過時聽到它的叫聲，一探究竟時發現它的存在。

        他觀察了一下情況，灌木叢很深，下面樹根虬結，尖刺扎人，顧小姐用樹枝稍微清理了一點，手夠不進去，而且很容易被刺傷。剛才她用樹枝去掏，小貓受到驚嚇，反而躲得越深。

        他化了點時間，耐心地把里面的尖刺和障礙物一層層清理出來，等清理出手臂能伸進去的空隙，完全不嫌地臟，趴在地上長臂一伸，把縮成一團的小貓拎出來。

        昨晚下過雨，一碰到枝葉，殘存的雨滴紛紛淋到他身上。

        他不以為意，拎起孱弱的幼貓打量幾眼：“是中華貍花貓，應該斷奶不久。這里的業主通常養蘇格蘭折耳貓和俄羅斯藍貓等，很少養這種田園貓，不知怎么出現在這里。”

        “你懂貓？”

        “我有個朋友以前養過貓。顧小姐，你打算怎么處置它？”

        “葉先生，你有其他朋友愿意收養貓嗎？”

        “沒有。”

        “那葉先生呢？”

        “我從來不養小動物。”

        “附近有動物收容所嗎？”

        “不太清楚。”葉秦東摸了摸小貓肚皮：“有點燙手，應該發燒了。不是名貴品種的動物，即使送到動物收容所，也得不到精心照顧，那么小，說不定會很快死掉。最好的辦法是馬上有人收養，并且及時送到寵物醫院治療。”

        顧小姐神色猶豫，沉默不語。

        葉秦東抬眼看她，神色淡淡：“如果不想收養它，剛才就不該救它，與其給它生存的希望，卻只肯救，做不到負責到底，與其眼睜睜看著小生命消逝，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救它。”

        說完，把貓放在地上。

        顧小姐微驚：“葉先生，你做什么？”

        “既然沒人收養它，遲早要死，不如留在這里，由它自生自滅。”

        顧小姐沉默片刻，說：“我并非不愿養它，一是不會照顧小動物，二是我在本市不會太久，自己都漂泊不定，怎么對它負責任？正因為要負責到底，所以不能輕易下決定。”

        葉秦東動作頓住。

        他想了想，提出一個折中方案：“既然它也是我救的，我也有一半責任。這樣吧，我們共同收養它。我不喜歡家里有動物毛發，你負責提供場所，養在你家里，其他的我來負責。如果你不在本市，到時我們再商量，怎么樣？”

        顧小姐還在猶豫。

        葉秦東重新抱起小貓，摸了摸貓肚子，皺眉：“好像熱度更高了。”

        仿佛回應他的話，小貓細微地喵嗚一聲，小腦袋無力地耷拉著，仿佛下一刻就會停止呼吸，看得人膽戰心驚。

        到了這地步，顧小姐只能無奈妥協：“好吧，我們共同養它。提前說明一下，我沒養過小動物，不太會照顧動物，而且對動物沒什么愛心。”

        葉秦東對她后面那句話如若無聞，唇角微微翹起，聲音卻平淡：“沒關系，你提供住所就行，我會照顧它。你不想理它時就不理，想逗它時隨便逗，只要不虐待，怎樣都行。作為它的兩位主人，現在我們該送它去寵物醫院。”

        他把小貓遞給顧小姐，她下意識抱過，他很自然地叮囑：“你在這里等我，別走開，我把車開過來。”

        一路上，葉秦東一邊開車，一邊用藍牙打電話。

        “邱偉，是我。”

        “我養了只小貓，它發燒了，我記得秋意以前也養過貓，知道哪家寵物醫院比較好？”

        “真的，我沒開玩笑。”

        “甘大路那家？好，我知道了。”

        顧小姐抱著小貓，安靜地坐在后座，不去聽葉秦東的電話，但他的聲音望耳朵里鉆。葉秦東看了眼后視鏡的一貓一人，調了下空調，讓車里溫度適宜。

        寵物醫院位于市中心，停車位充足，二十四小時急診，有正規的化驗科，齊全的藥房。

        大夫仔細詢問過病史后，讓女護士抱走小貓抽血化驗。

        化驗結果出來，大夫看了報告單，安慰說：“別擔心，一點低燒。”

        “我給它配了藥，每日服用兩次，連續三天，如果三天后沒退燒，再來醫院復診。”

        女護士從里間抱出小貓，那小心翼翼的架勢，仿佛抱的不是貓，而是珍貴小嬰兒。

        小貓被拾掇過，清洗干凈，簡單護理過的毛發蓬松發亮，包在一塊嶄新柔軟的珊瑚絨浴巾里，露出毛茸茸的的小腦袋，顏值提升很多。它剛被喂過食物和藥，正瞇眼昏睡著。

        當然，服務周到，費用也可觀。

        葉秦東結賬付錢，手伸到口袋頓住了。

        出來得匆忙，怕她等久了，運動服沒換就開車出來，連手機都忘了帶，更別說是錢包。

        以他如今的地位，錢只是一串不斷增長的數字，平時出門在外，身邊很少離人，自有助理辦妥，哪需要他親手付錢？

        這時，一張銀行卡遞向付款窗口。

        葉秦東目光微動：“顧小姐，你身邊隨時帶著卡？”

        顧小姐笑了笑：“身邊有錢，才有安全感。”

        車子返回星月灣，顧小姐依然抱著小貓坐在后座，一下一下撫摸著貓毛。

        車里放著輕緩音樂，空調涼風徐徐吹著，小貓在她懷抱里睡得香甜，她也漸漸昏昏欲睡，閉眼把頭靠在椅背上。

        一人一貓，神態竟有幾分相似。

        等紅燈時，葉秦東又一次看向后視鏡，伸手調低音量，調高空調

        車子后方，一直遠遠綴著保鏢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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