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返程回杭州，依然入住西湖邊那幢小樓。

        顧安如在臥室里練瑜伽。

        她身體格外柔軟，各種高難度動作做起來非常流暢，練了半小時微微出汗，累過后反而全身輕松，神清氣爽的感覺。

        葉秦東在樓下會客廳和人談事情，對方好像是地產業杭州分公司的一位高層。葉秦東每天會抽出兩三個小時處理公務，都在她洗澡練瑜伽或午休時。

        洗漱過后，穿著睡衣坐在梳妝臺前涂抹保養品，談完事情的葉秦東推門進來。

        他目光落在她腰背挺直，腰肢纖細的婀娜背影上，漆黑眼瞳略深，腳步卻不停頓地走向衣柜，替她挑出一套舒適的外出服，“走吧，車子在樓下等著。”

        小樓外，停著兩輛七座商務車。

        兩輛都是黑車，貼著黑膜，后面一輛不知坐著誰，前面這輛除了保鏢外，是同機來杭市，之后未曾露過面的王工和他的助手小林，以及一位陌生中年男人，應該是剛才葉秦東見面的那位杭州分公司主管。

        兩車穿駛過半個杭市，最后停在一幢寫字樓旁，停車熄火，與夜色融為一體。

        車內，王工和助手小林打開電腦包，各拿出一臺筆記本電腦，插入u盤調試著。

        車內安靜無聲，其余人都望向對面一幢白色辦公樓，尤其那位主管神色凝重，眼睛幾乎不眨一下。

        受氣氛感染，顧安如起初也和他們一樣盯著對面，二十多層高的辦公樓漆黑一片，只有少數幾個窗口亮著燈，加班的人并不多，畢竟是晚上九點多了。

        與他們的嚴肅相比，葉秦東卻很悠閑輕松，把她的手當成了新奇的玩具把玩著。

        摩挲著她的指節，揉捏她的指尖，在她指根最柔軟的地方按捏，大拇指在她掌心帶著力道的畫圈寫字，興致盎然，反復把玩著，最后五根手指擠開她的指縫，插進來扣緊。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大樓上亮起的窗口逐漸熄燈，加班的員工陸續下來，有人開車走，也有出租車開來接走。

        顧安如有些困了，微微打了個呵欠。車子熄火沒開空調，有絲絲冷意。葉秦東脫下大衣包在她身上，把她整個人攬在懷里，讓她吸取自己身上的溫度，說：“先打個盹兒，一會好戲上場了，再叫你。”

        他聲音極柔，象在哄。

        連心無旁騖埋頭電腦的王工，自始至終聚精會神盯著對面大樓的中年主管，都不由轉頭看了一眼。

        顧安如閉眼休息，但沒睡著。

        迷迷糊糊中，聽見那位助手小林沉不住氣地問：“再過半小時，整個寫字樓要拉閘斷電了，怎么還不來？”

        中年主管語氣篤定說：“他把資料存在公司電腦里，忽然接到消息，肯定趕來親自銷毀，才能放心。”

        過了二十分鐘，那位主管也有些不確定了，有些猶豫不定地請示葉秦東：“會不會出了什么狀況？要不我打電話問下？”

        葉秦東淡淡的聲音：“不用。”

        那主管就不再說話，仿佛吃了顆定心丸。

        葉秦東調整了下姿勢，讓顧安如靠得更舒服。

        大樓拉閘限電前五分鐘，葉秦東忽然撫了撫顧安如的臉：“醒醒，熱鬧來了。”

        顧安如睡意朦朧地睜眼看向車窗外，只見一輛停在路邊接客的出租車的車門打開，從副駕駛室走下一個衣著考究的年輕男人，他下車后警惕地環視一圈，然后豎起外套領子朝大樓走去。

        門衛熱情的聲音在靜謐的夜里格外響亮清晰：“鐘經理，這么晚還來公司啊？”

        年輕男人帶著笑意的聲音：“下班時走得匆忙，把文件落在辦公室里了，明天一早要用，只能趕回來拿。”

        “王經理辛苦了。”

        “本職工作，應該的。”

        對話聲和腳步聲遠去，似乎搭電梯去辦公室。

        主管不由低罵了一聲：“夠狡猾的，提早躲在出租車里觀察動靜，直到最后幾分鐘才出現。”不由慶幸沉得住氣。

        一直一聲不吭的王工在那男人出現后，象得了一道無聲指令，放在鍵盤上的雙手飛速敲打出一行行眼花繚亂的代碼，當某個樓層原本漆黑的窗口亮起，他似乎默默計算著時間，忽然輕敲一下回車，屏幕上無數行指令快速跳動，在眾人屏息靜氣中，最后跳出一個窗口。

        王工說：“成了。”

        神色平淡，仿佛對他來說，是件極簡單平常的事。

        小林壓抑不住激動：“必須在對方啟動電腦輸入密碼時入侵他的電腦，早一秒遲一秒，都會引發對方設定的文件自動銷毀程序，還要在他刪除文件前搶先復制下來。”

        主管露出了欽佩的笑容，朝王工舉起大拇指：“百聞不如一見，果然是技術大牛啊。”

        說完，跳下車，和后面那輛商務車的幾個男人沖向對面寫字樓。

        夜深人靜中，響起保安的詢問聲，顯然認識這位主管，很順利地放他們進去。很快地，大樓里某一樓傳來男人的驚怒聲，隨后是嘴里被什么東西堵住發出嗚嗚的叫聲，片刻后周圍恢復了原本的安靜。

        葉秦東淡淡一笑，吩咐：“回小樓吧。”

        王工和小林當晚趕回海市，葉秦東和顧安如繼續留在杭州。

        幾天后一場秋雨，顧安如不小心在西湖邊淋了點雨吹了風，盡管馬上回小樓換衣服，身體還是有點不舒服。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提前結束蜜月，飛回海市。

        短短二十幾天，由于幾支裝修隊日夜施工，呈現面前的是煥然一新的葉宅。

        若非之前看過電腦效果圖，顧安如簡直以為走錯了地方。

        花園內移步換境，景色錯落有致，草坪，花圃，噴泉，還有一道長長的鵝卵石小徑通往涼亭，涼亭旁有為小球球專設的露天貓爬架。天氣不好或怠懶去外面時，可以在這里散步消食。

        一樓客廳沒有裝修得金碧輝煌，雕梁畫棟，但屋內裝飾和擺設價值不菲，名家字畫和工藝品隨處可見，卻又不喧嘩奪目，同這座屋子融為一體。

        廚房擴成中西合璧兩個廚房，設有專門的烘培區，各種烘培工具和材料一應俱全。

        二樓變動不大，但朝花園那邊，打開一個大大的落地窗，既能沐浴陽光，又能把整個花園收入眼中。

        變化最大的是三樓，整個樓層被打通，只設了一個主臥和一個次臥，其余的都是男女主人衣帽間。整個主臥采用溫馨色調，象牙白描金大床和配套梳妝臺，床品柔軟如云，床前地板上鋪著羊毛地毯，她有赤足下床的習慣，正好不會涼腳。窗簾是淺黃色的。陽臺上放著一把符合人體工程學的躺椅。

        次臥沒任何家具，空蕩蕩的，從淺藍色的墻布圖案看，應該是為兒童房預留的。

        男女主人衣帽間占了大半個三樓，既獨立又相通，而女主人衣帽間又占了整個衣帽間區的三分之二，設計了專門的手表區，里面除了顧安如原有的幾塊手表外，還多了十幾塊嶄新的她常戴的幾個品牌的女表。顧安如在十一號別墅的衣物和用品也提前搬進來了，都已整理掛好。

        顧安如覺得裝修得可以，葉秦東看后卻不太滿意，皺眉說：“趕工就是不行，只能先湊合住了。要住得稱心舒服，就得重新買地，從建房到裝修自己動手設計，慢工出細活，至少五六年才能入住。”

        二十幾天蜜月積壓了很多工作，當晚董特助和幾位高管帶著文件趕到星月灣，葉秦東在二樓書房處理緊急事務。

        顧安如吃了感冒藥，早早睡著了。

        十點多，葉秦東連燈都沒開，洗好澡后輕手輕腳上床，把她擁進懷里，用額頭測她的額溫，體溫正常，沒發燒。

        她被他有點驚醒了，迷迷糊糊問了一句：“不忙嗎？這么早回來了？”

        他在她唇上落下輕輕一吻，輕笑：“忙，但晚上的時間應該用來陪太太。”

        工作永遠是忙不完的，白天可以做，孰輕孰重，他心里很清楚。

        他手在她后背上撫了撫，摟抱著她入睡。

        身體如此相契，她的發香，平緩的呼吸聲，懷里是她特有的柔軟和溫熱。葉秦東望著黑暗中的窗簾微微一笑，心里滿滿的。

        第二天上午，葉秦東沒急著上班，讓司機送兩人到某三甲醫院全身體檢。

        院方有專人引導陪同，每個檢查項目無需排隊，通行無阻，有些檢查報告要一個星期后才能全部出來。

        尤其是顧安如，比正常體檢多抽了十幾試管的血，似乎要送到國外實驗室檢測。

        顧安如沒問。

        葉秦東也沒作解釋。

        牽著她的手出了醫院，葉秦東問：“中午想吃什么？”

        “隨便。”

        “沒隨便這道菜。”葉秦東不由笑起來，“你可以說，隨我。”

        “那隨你吧。”

        葉秦東報了個地址，司機送他們送到市中心附近一條小巷外。

        兩人步行到拐角一家沒有店名的早餐店，雖說是早餐店，中午也在營業。一對頭發花白的夫妻在窄小的店內忙碌著，食物種類不多，只有幾種粥和涼拌菜，以及春餅。不時有人進來打包帶走，但堂食的人不多，三張簡易桌有兩張空著。

        葉秦東去老板娘那里點了餐，回來時拿了塊干凈抹布，把她面前的桌面仔細擦了幾遍，又用面巾紙仔細擦過，他自己面前的只簡單擦過。

        她見他熟門熟路，不由問：“常來這里？”

        “嗯，每隔一段時間來一次。這家的粥和春餅特別好吃，會上癮。”

        顧安如的目光在老板和老板娘之間打轉，“老板的腿是不是有問題？”

        “厲害，這么快發現了？”

        “老板守著餅鐺不動，凳子一邊高一邊低，凳面都包漿了，可見長時間坐著。老板娘一個人負責打包收錢擦桌，碗筷是一次性的，客人們都主動過去點餐取餐，似乎在自覺地減少老板娘工作量，應該與老板不良于行有關系。”

        葉秦東眼里笑意點點：“怎么辦，我太太都快成福爾摩斯了。說起來，這對老夫婦有動人的故事。”

        “哦？”

        “想聽嗎？”他問得多此一舉，純粹想引她主動問他。

        顧安如看了他一眼，懶懶地說：“你樂意說，我就聽。”

        言下之意，他說，她聽，他要是不說，她可以不聽。

        葉秦東笑容擴大，說：“真是一點虧也不肯吃。行吧，我投降了。”

        “什么？”他的聲音太輕，她根本沒聽清。

        “沒什么。他們是東北長春人，熟客們都知道老板腿殘嚴重，但很少有人知道，老板年輕時曾是一位消防員，而且長得很俊，一次出火警任務時，為了搶出酒店火災現場的燃燒煤氣罐，被炸飛重傷。后來經過醫院竭力搶救，命是保住了，但失去了整條右腿和半條左腿，以及生育能力，后半生只能靠半條假肢和拐杖挪動。”

        “那時老板娘還在和他談戀愛，頂住家庭壓力嫁給他。老板不愿她活在熟人異樣的目光下，帶她到本市開了這家早餐店。為了生存，老板每天在餅鐺旁守十幾個小時，為了減少麻煩，平常盡量不喝水。老板娘象個陀螺一樣忙進忙出，但一有空就會提醒老板喝水。雖然很多顧客不知道他們背后的故事，但也會體貼地減少老板娘的工作量。”

        這時，只見忙碌的老板娘擰開旁邊保溫杯的蓋子，動作熟練地遞到老板嘴邊，老板配合默契地喝了幾小口，老板娘說了句什么，寡言的老板搖搖頭，又低聲回了句，似乎提醒老板娘休息一會，兩人眼里同時流露出笑意。

        顧安如看得出神：“戀愛時堅守不背離，夫妻多年，歷盡人情冷暖，生活苦楚，依然恩愛如初，真的不容易。”

        葉秦東說：“我父母以前經常帶我來這里，那時我覺得是食物好吃，后來知道他們的故事后，覺得父母在教我如何面對困難和挫折，現在，又有了新的感悟，心中若歡喜，所有生活給予的苦難，都變得可以接受和忍受。”

        顧安如一怔，沒有說話。

        “生活總會給予努力的人回報。”葉秦東接下去說，“他們用攢了幾十年的錢在本市買了套房子，由于買得早，現在房價翻了幾倍，還收養了一個小女孩，聽說很努力孝順，他們本來可以退休了，現在辛苦是為了孩子賺以后的學費和生活費。日子是苦了點，但有盼頭。”

        葉秦東起身去拿做好的午餐。

        半勺皮蛋粥送入，顧安如神色訝異，沒料到如此美味，當蔥絲的辣味夾雜牛肉酸菜在味蕾爆炸，她不由自主睜大了眼睛。

        葉秦東心情愉快地挑眉問：“怎樣，沒騙你吧？”

        顧安如認同：“你說得沒錯，真的會上癮。”

        “那么，看在這么好吃的食物份上，”葉秦東說，“下午見我姑姑時，如果她有不妥的言行，別放在心上，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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