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后，顧安如手機收到一條銀行轉賬短信，有筆巨額轉入她個人卡里。

        她覺得莫名其妙，疑心是短信詐騙，打電話查詢銀行，確實有筆匯款來自陌生賬戶。

        葉秦東笑說：“是楊盛森替鐘楊林退回的錢。”

        “那么多。”連顧安如都吃了一驚。

        “本來更多，我只要了一半，另一半算給楊盛森為集團立下汗馬功勞的獎金和退休金吧。只要別給鐘楊林亂投資，足夠他風光安享晚年。”

        鐘楊林資質太普通，做生意小打小鬧可以，大生意力不從心，只怕竹籃打水一場空。

        以楊盛森的眼力，經過這次事情，應該知道兒子是什么料，會給他找一條合適的路走。

        顧安如知道這是葉秦東恩威并使的手段，讓人畏懼，也讓人對他心生感激。

        他這個人，似乎從不計較一點小錢小利，而是放眼長遠之處。

        至于錢為什么打到顧安如卡里，葉秦東笑說：“數額巨大，不好入帳，索性便宜我太太了，反正肥水不流外人田。”其實是他始終記著她那句身上有錢才有安全感的話，在給她足足的安全感。

        兩人的體檢報告出來。

        葉秦東每半年體檢一次，身體健康，沒任何問題。顧安如倒查出兩樣毛病，慢性胃炎，以及肺部有個小膿腫。

        葉秦東為此異常緊張，特意咨詢了多位權威專家，得到一致答復，肺部囊腫大多數是由先天性疾病所導致的，如果沒有任何癥狀，不必過分緊張，只需要定期復查肺部ct，平時要注意保暖，避免受涼就可以。至于慢性胃炎，小時候餓肚子落下的病，不是大問題，但需要日常慢慢調養。

        這天下午，兩人去了市中心一家三甲醫院，被帶進中醫特需門診。

        接診大夫是位耄耋老人，滿頭銀絲，臉上布滿壽斑，然而抬眼間，耷拉的眼皮里精光閃動，頓時把他和普通老人區別開來。

        葉秦東恭敬地叫了聲林老，對方露出和藹笑容，示意顧安如坐下。

        看過舌苔后，伸出三指往顧安如脈搏上輕輕一搭，凝神把脈，然后提筆開藥方。房內還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中醫陪同著，把脈了一次，看過林老的藥方后，點了頭，這才讓藥房配藥。全程肅然無聲，沒有任何交談。

        最后那位五十多歲的中醫親自送他們出去，微笑說：“胃氣阻滯，脾胃虛寒，沒別的大問題。每星期喝一次，林老的方子可以長期服用，日后注意飲食清淡，勿食生冷。”

        兩人謝過后，葉秦東心情極好，邊走邊對顧安如解釋：“林老是中醫杏林高手，少有的享受國家特殊津貼的中醫專家，帶出的學生都是中醫的佼佼者，可謂桃李滿天下，剛才那位是林老的得意門生之一，平常也是一號難求。林老以前每月會在醫院坐診兩天，九十歲之后因健康原因不再出診，這次他來醫院轉轉，正好撞上了，老人家親自出手。”

        他說得風輕云淡，顧安如卻知道他請動林老必定欠下了大人情，而人情遲早要還的。

        她不愿辜負他的用心，說：“以后我會好好吃藥。”

        “嗯。”他眉眼舒展了，“倒是乖巧了。”

        顧安如從茶水間出來，正好撞上拿文件的梁秘書。

        兩人時常在八十八樓遇到，平常有其他人在場，這次單獨遇到，梁秘書停住腳步，干練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恭喜，葉太太。”。

        顧安如還是顧安如，但如今身份不同，在八十八樓和常來匯報工作的高管中已不是秘密。

        梁秘書含笑打量顧安如。

        杏色羊絨毛衣，同材質的寬腿褲，手腕間一支珍珠母貝女表。衣服每天從不重復，手表隔幾天換一支。唇紅齒白，腰肢纖細，氣質清冷。這般出色的容貌氣質，梁秘書不由奇怪自己之前居然未深思。

        “謝謝。”不一定要解釋，但顧安如還是說了句，“之前的確是臨時助理，不是故意隱瞞的。”

        梁秘書一怔，眼中笑意更真切了：“知道。曾經以為董特助在追你，近水樓臺先得月，后來才知道是葉先生對你有意。”

        見顧安如眼里有疑惑，解釋說：“那天上午你在接待室坐了那么久，葉先生又不肯見你，大家私下很好奇，董特助特意出來叮囑我們做事小心點，說葉先生心情不好，在和你賭氣，大家就品出味來。后來董特助不讓人進辦公室打擾，大家就猜到好事將近。果然下午接到通知，八十八樓，法務部和宣傳部等一起為你們第二天的登記通宵加班，哪里不清楚，真正想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其實是葉先生呢？”

        顧安如心里一愣，隨即恍然。

        那天分明她被拒之門外，董特助卻說成葉秦東在和她賭氣，是把她抬到極高位置。

        所以，整個八十八樓，以及青木集團知道她的高層，對她的敬重，比對葉秦東本人的敬重更重要。

        “葉先生對你真好，以前真看不出他那么寵太太。”梁秘書笑說，“青木大廈的外墻廣告屏，連續滾動播放了三天。據說當時廣告部負責人接到抽三天時間的通知時，臉都綠了。”

        “真的恭喜你。愿意和太太同進同出，放在身邊呵護著，天下功成名就的男人有幾個能做到？”

        顧安如端著咖啡走進辦公室時，葉秦東正和一個男人說著話。

        “葉太太。”地產業新上任的執行董事長章禮寒，立刻恭敬起身。

        葉秦東也停止了談話，看向她的目光柔和，等他們打過招呼后繼續之前的話題。

        章禮寒接著說：“……相關鑒定結果出來了，墻體裂縫與地基下沉有關，并非我們工地的施工導致。但小區居民不認同鑒定結果，認為開發商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鑒定結果不公平，又不肯指定其他權威機構重新鑒定，組織了一批無業游民靜坐抗議，獅子大開口，要求巨額賠償。由于他們是坐在工地大門外，抗議隊伍中有老人，無法驅趕，更不能起沖突。雖然不影響施工，但終歸對企業形象影響不好。”

        葉秦東笑了笑：“看來是有恃無恐，背地有高人指點。”

        章禮寒說：“中泰建筑算是我們的老對手了，以前各憑本事拿地蓋樓，各賺各錢，井水不犯河水，自從留學歸來的二代掌權，總想虎口里搶肉吃。中泰明年有兩個樓盤開盤和我們撞期，無論位置還是質量差我們一截。不采取措施，長久下去，難免影響到房地產公司聲譽。”

        “初生之犢不怕虎啊。”葉秦東手指輕敲了一下桌面，“良性競爭在所難免，但年輕人不講武德，可以教他們怎么做人。你多久能解決？”

        “十天。”

        “行。”

        兩人又聊了幾句，章禮寒起身離開。

        他們交談時，顧安如在旁邊沙發上看書。

        每個工作日，葉秦東總帶著她上班。

        做任何事不避諱她，由她在他視線范圍內自由活動。

        她在沙發上看書或吃零食時，坐在辦公桌后忙碌的他抬眼就能看到她，開視頻會議時，她就在攝像頭范圍外，聽他用簡潔精煉的語言下指令。他和高層談事時，她有時瀏覽手機，興致來了會有聽，有時在他特意為她添置的小書桌上練字。他嫌她寫的字不入眼，每天會抽十幾分鐘教她練字。

        他似乎不需要她做什么，只要她在他的視線范圍內就行。

        葉秦東朝她招手，“過來。”

        她放下書走過去，他指了指電腦里一封打開的郵件，含笑說：“律師團十分鐘前發來的，是好消息，你自己看。”

        顧安如的心砰砰直跳，一目三行地看律師團的匯報內容。

        她知道他和律師團時常在聯系，但她從不主動詢問案子進展，更不催促。因為案情復雜需要時間處理，不是她心急就能加快的，這也是她信任葉秦東的姿態。

        果然是個好消息。

        在律師團努力下，拿到內森在派對里吸食海／洛因的錄像，證實內森有海／洛因吸食史，內森的父親患病急需一大筆錢動手術，證明內森有販毒動機。

        另外，葉秦東派去關注亞伯的人，無意中拍到內森幫亞伯把行李箱放進汽車后備箱的照片，這是內森有機會接觸行李箱的最好證明。

        內森離開酒店時，用亞伯的信用卡結賬，證明上飛機前兩人同吃同住，亞伯對內森毫無防備之心。

        經過各種努力，海關方面終于答應提供發現毒品的現場錄像，當時周圍聲音嘈雜，亞伯神情恍惚，完全可能沒聽清楚問話，海關人員手指的方向和角度，也極可以理解讓亞伯誤以為問的是行李箱而非箱子里的毒品。

        “律師團在補充一些細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年底亞伯應該能無罪釋放。”

        顧安如什么都沒說，依偎進葉秦東懷抱里。

        葉秦東說得平淡，但顧安如知道，這么短時間做到這地步，青木集團付出的不僅是精力和財力，還有她所不知道的利益讓步。

        葉秦東雙臂摟緊了她，下巴在她腦袋上輕輕摩挲，溫情又默契。

        低聲問：“總陪著我上班，會不會無聊？”

        “還好。”

        也許是她回答得順從，讓他說不清是什么感受，心驀地一揪。

        把她放在身邊，是想時時看到她。她仿佛是他的毒癮，見到她才覺得吸了一口。

        可他總是太忙，即便權力下放，總有處理不完的文件，開不完的會議，見不完的人，工作排得很滿，幾乎無縫隙銜接。總擔心她覺得被冷落，又舍不得放她離得太遠。

        “如果無聊了，去樓下咖啡店坐坐，去外面逛街購物，都可以。我身邊是你的家，不是牢籠。記得別走太遠，出去帶保鏢，嗯？”

        “好。”

        “想要什么，盡管吩咐董特助，如果董特助不在，吩咐其他秘書，知道嗎？”

        “好。”

        董特助推門進來，微微偏開目光，提醒著：“葉先生，五分鐘后有個會議。”

        走前，葉秦東摸了摸她的頭發，溫柔又歉意。

        顧安如拿了本書，坐在沙發上繼續翻看。

        她真的不覺得無聊。

        對她來說，無論在哪里都一樣。

        想起梁秘書的話，打開手機，在瀏覽器輸入青木大廈廣告屏和三天的關鍵詞。

        手機立刻跳出無數頁面的相同新聞。她和葉秦東登記那天，號稱世界上最貴的戶外廣告屏之一，青木大廈外立面廣告屏，連續三日播放著同一行字：松羅共依，丹青不渝，永結鸞儔。

        下面沒有任何落款。從字面意思看，是賀喜一對新人新婚和白頭偕老。

        當時這條新聞還上了熱搜，網友們紛紛推測是哪位有錢人的大手筆，背后有什么動人的愛情故事。甚至有人根據某些蛛絲馬跡推測，應該是離婚又復婚的娛樂圈某位影帝為了討好妻子的浪漫舉動。

        只有少數青木集團少數人知道，那是誰的手筆。

        顧安如知道，青木大廈是城市地標性建筑物，那里的戶外廣告播放是國際大品牌的寵兒，向來必須提前預約，排得極滿，可謂一秒難求，忽然臨時騰出三天播放時間，極其不易。

        如果不是梁秘書無意中提起，她未必知道這件事，即便知道了，也不會把這種打亂計劃的事往葉秦東身上想。

        大概擔心顧安如無聊，幾天后，葉秦東給了顧安如一個聊天工具的用戶名和登錄密碼，囑咐她進群后別發言，當隱形人看熱鬧就好。

        顧安如登陸進去，是某小區業主的幾百人大群，因附近工地施工，導致小區樓墻面出現裂縫，正熱火朝天地商討著向開發商要求賠償等事宜。

        為防止群里有開發商臥底，所有業主必須標注房號，比如顧安如是9幢201室。

        顧安如看了聊天內容，對群里情況有所了解。

        群主是兩位男性，弼馬溫和布蘭奇。弼馬溫聽聲音三十歲左右，有很強的組織和執行力，在群里一呼百應。布蘭奇不怎么說話，但似乎威信很高，現實中是位公務員，是群里的定海神針。

        活躍分子不少，表現突出的有三位，一位是如穎隨行，女性，大家都叫她穎姐，群里出謀劃策的智囊之一，現實中開服裝店，年底即將和男友結婚。另一位是半個句號，性格易怒沖動，前幾天差點和工地保安起了沖突。還有位巧思成文，現實中是位執業律師，幫助規避法律風險，算是群里的法律顧問。

        從這些成員的性格和現實職業看，仿佛被精挑細選出來，如果配合得好，確實能鬧出一些事。

        等二天顧安如登陸進去，看到一位參加靜坐的老人由于吹了風感冒，弼馬溫等人不但全額報銷了感冒藥等費用，還立刻買了營養品和水果上門探望，這舉動得到群里所有業主的熱烈支持和贊美，并商量著加大力度，把家中老弱病殘都送去靜坐抗議，開發商碰不得趕不走，最后肯定只能無奈妥協。

        其中有位業主弱弱地問了一句，老人們身體不好，萬一靜坐時出點事怎么辦？

        立刻被其他業主們指責膽小怕事，顧慮太多，不愿出力。那位業主被圍攻后，不敢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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