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里，葉秦東的工作越來越忙碌。

        他甚至打破準時下班的原則，雙休日有時帶文件到家，偶然有高層不定時進出星月灣。

        上半年，葉秦東變賣或砍掉一些在外界看來一直在賺錢且前景不錯的產業，持有大量現金在手，輕裝上陣，朝一些新的科技行業進軍。

        四月，葉秦東以個人名義向加州大學伯克分校捐獻五千萬美元建立生物醫學健康科學中心，隨后用一千萬美元支持該校基因組學創新計劃，旨在對人類基因進行篩查。

        六月，青木集團收購一家專門研究胃癌的全球定價實驗室，并斥資十二億研發新藥。

        同年十月，青木集團在國內頂尖學校和各行業建立獎金制度，旨在培養和激勵人才。那些行業的獎金名字里，均含有安字。

        作為身邊最親密的人，顧安如自然知道他在忙什么，因為他們在商談時，她都在旁邊聽著，甚至參與了一些決策。

        無論多忙，兩人每雙休日四處走動，看美景吃美食。

        有時候顧安如想偷懶不去，總被葉秦東拉起來。

        顧安如成了這那對夫妻早餐店的忠實顧客，每月都要去一次，東北春餅和皮蛋粥是每次必點的。顧安如喜歡吃香菜，去的次數多了，老板娘看到他們就會自動加一把。

        暑假時，她看到有個打手勢的女孩在店里幫忙，才知道老夫妻收養的是聾啞女孩。

        城西燒烤街他們也經常去的，顧安如發現，葉秦東對某家烤攤情有獨鐘。

        日子忙碌又悠閑，似乎一成不變，又處處新奇舒適。彼此安靜地在書房里做自己的事，他批改文件，她翻看書本，她在花園里曬太陽逗貓，他一抬頭就看到她的身影。她在臥室內練瑜伽，或午睡時間久了，他會不放心，特意尋上來看看，陪她說幾句話，或者索性放下手頭的工作，陪她一起烘培。

        當她一個人在星月灣湖畔散步時，二樓朝湖邊的窗戶總是打開著，她知道，他抬眼看到的整個星月灣風景，包含了她在內。

        這年年底，邱偉那邊傳來好消息，陳秋意終于答應帶女兒跟他回國。

        這一年，邱偉一直在國內和新加坡之間來回奔波，為求得陳秋意回頭。

        邱偉夫妻之間的事，葉秦東曾簡單提過一些。顧安如知道了一個女孩子癡愛倒追男孩，與他同甘共苦，終于如愿以償嫁給他并生女，然而男人遇到另一個漂亮女人出軌的故事。

        茶室古樸幽靜，幾縷青煙，古琴聲聲，身處鬧市，卻頗有幾分世外桃園的超脫。

        顧安如見到了邱偉一家三口。

        在顧安如印象里，邱偉應該是個痞氣居多，嬉皮笑臉的男人，陳秋意性格大大咧咧，一門心思放在丈夫孩子身上，但她所見到的邱偉，俊朗英氣，毫無浮夸之色，陳秋意衣品很好，妝容精致，不算是美女，但自有味道。

        “你好，小嫂子。”邱偉見面就叫。

        陳秋意抿嘴朝她一笑，目光好奇而友善。

        顧安如朝他們夫妻微微一笑，邱偉和陳秋意眼里同時閃過驚艷之色。旁邊活潑可愛的十歲女孩自然是俏俏了，聲音清脆地叫阿姨。顧安如給俏俏準備了見面禮，一塊生肖老鼠。

        邱偉看到盒子里的東西，一怔：“這不是幾年前我在拍賣會看中的那塊玉佩嗎？俏俏屬鼠，本想拍下來給孩子，被人加價拍走了，怎么在你這里……”忽然領悟過來，“秦哥提前為小嫂子準備的？”

        葉秦東邊動手泡茶，邊閑閑地說：“什么小嫂子，叫嫂子。做嫂子的第一次見人，自然出手大方點。”

        邱偉不由嘖嘖兩聲：“年齡比我和阿意小，叫小嫂子沒問題啊。怎么一個小字，就護上了？”然后轉頭向顧安如抱怨，“嫂子你看，秦哥娶了媳婦不要兄弟了，重色輕友了啊。”倒恢復了幾分從前的模樣。

        顧安如笑而不語。她自然知道，他們兩人是發小，說話毫無顧忌。

        葉秦東懶洋洋地說：“我的太太，不護她護誰？”他心情好，就添加了三字，“護你嗎？”

        邱偉頭皮發麻，于是投降：“行，這恩愛秀的，不服都不行。”

        邱偉和葉秦東快一年沒見面，這一年邱偉大部分時間呆在新加坡追陳秋意，連國內的事業都是遙控指揮，兩人要說的話未免多了些。說到美發連鎖店，錢賺得多了，人員也雜起來，打算關掉其中幾家盈利不高的幾家。

        邱偉說：“以前拼命擴張分店，恨不得遍地開花，只要能賺錢，辛苦算什么。大概年紀老了，經歷了事，心態大不一樣了，現在總覺得賺那么多錢干什么呢，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小富即安，家庭和睦，家人身體健康就行。等忙完這陣子，以后不出差不出市，有空就在家陪老婆孩子。”

        說到新加坡：“城市小了點，城市規劃和綠化做得相當不錯。但新加坡環境的好是罰出來的，我和阿秋親眼看到，有人在地鐵里喝飲料被罰款，罰款事小，被周圍人注目事大，相信那人這輩子不會犯第二次……”

        他從前連名帶姓叫陳秋意或秋意，如今叫阿意。

        說話的大都是邱偉和葉秦東，陳秋意默默聽著，開口的次數不多，但也會說幾句，為了照顧顧安如，話題往她身上帶。

        顧安如微笑聽他們閑聊，適時說幾句，氣氛很融洽。

        小孩子坐不住，俏俏去茶館辟出來的小樂園玩。陳秋意見她很久不回來，出去找。

        顧安如喝多了茶水，起身去洗手間。

        邱偉見葉秦東目送那道背影離去，停住話題，問：“結婚快兩年了，人很合心意？”

        葉秦東笑而不語，眉眼舒展。

        邱偉笑話他：“就這會兒，給她倒茶，給她拿甜點，親力親為。你看她的眼神，快把人看進眼珠子里了，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你晚年得女呢。”

        葉秦東在他面前放得開，糾正：“應該是老房子著火，有過之無不及。”

        “年輕漂亮的女人多如牛毛，也沒見你多瞧一眼，竟喜歡成這樣。我看你是栽了，看嫂子的性格，清冷得很。”

        “她慢熱。”

        “你會付出更多，很辛苦。”

        “甘之如飴。”

        邱偉不可思議地瞪視他，忍不住問：“怎么，就讓你舒坦成那樣？”

        葉秦東瞥了他一眼：“別往那方面扯。”

        這下輪到邱偉哼笑：“男女之間少得了那回事嗎？本就入了心，床上又舒坦，怎么疼都不夠，恨不得連衣服都替她穿吧？看嫂子那模樣，你平常沒少操勞，悠著點，別腎虧了，以后日子長著呢。”

        葉秦東知道他德性，懶得和他說話。

        邱偉忍不住好奇：“你這樣寡情的人，她怎么走進你心里？”

        “命中注定吧。”邱偉以為他不會回答，葉秦東摩挲著茶杯，慢慢說，“人的一生中，總會有那么一個人，注定是你的克星。”

        邱偉：“……”

        “別只說我，你和小意和怎么樣了？”

        邱偉頓了頓，神色有些暗然。

        “破鏡雖圓，縫隙始終存在。人是追回來了，但她對我終究不一樣了。”好在她最后回頭了，經歷了那么多事，邱偉明白有些事已不能強求。

        說起來，復合之路頗為曲折。

        他飛到新加坡，求秋意原諒，陳秋意電話不接，拒之不見。后來邱偉搬到她家附近住，她態度極其淡漠，從骨子里透出的疏遠。

        她化著淡妝，穿著長裙，有外國小伙對她吹口哨，她笑得很開心。

        那時他忽然發現，老夫老妻多年，其實她才三十多歲，很年輕，不漂亮但有特色，不比任何女人差。

        她找了份工作開始了新生活，薪水不高但能自食其力，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圈子。甚至有幾個外國小伙追求她，曾經在他眼里并不漂亮的秋意，在國外審美里卻是個美人。

        他撞到過陳秋意和一個金發碧眼的小伙交往留宿，在她脖子里看見吻痕，在她家垃圾桶翻到了用過的避孕套和撕壞的情趣內衣。他憤怒，嫉妒，發瘋，仿佛天塌下來。

        他紅著眼盯著秋意，她淡笑：“這不是你以前在婚姻存續期的行為嗎？哦，對了，你更過分，同居，用夫妻共同財產給她買房買車，還搞出個孩子來。我們就差一道離婚手續而已，如果你不高興，可以隨時回國辦離婚手續。感謝你的背叛之恩，給我打開了新世界大門，原來一道菜吃久了真的會膩味，原來外面的新鮮菜肴各有各的美味。”

        她說話時的語氣神態，并不是為了賭氣，而是一種對男女關系態度的新發現。當時邱偉的心就落入冰窟。

        后來，陳秋意和另一個外國小伙交往，陳秋意應該很喜歡對方，他們象談戀愛一樣吵架和好，急不可耐地擁吻著往房子里走，節日里互送禮物，激情過后兩人和平分手，之后陳秋意又開始了一段新戀情。邱偉看著她身邊的男人來來去去，終于品嘗到了陳秋意曾經的痛苦。他想，所有的辜負，不是不報，而是時間未到。

        大概老天垂憐，給了他一個機會。俏俏發燒住院，兩人守在病床邊寸步不離，期間邱偉表現可圈可點，血濃于水，孩子退燒后又纏著邱偉不放，邱偉又用了點其他手段，才讓秋意軟下心，在邱偉死纏爛打下，終于答應跟他回國，重新開始。

        顧安如走出包間，在游廊上欣賞了茶館一會。

        這家茶館老板別出心裁，也舍得砸錢，布置了古香古色的中式庭院，有微型的假山流水，樸實的石桌石椅，還有拱門回廊，儼然是個小型園林。

        從洗手間出來洗手時，只見一個女人低頭倚靠在墻壁上抽煙，細長的女士煙夾在手指上，裊裊的白煙騰起來，從拿煙的手法和吐煙圈的熟練程度看，煙齡有段時間。看不清她的容貌，身材不高，但很瘦，隱隱有種迷離的美。

        顧安如隨意看了一眼，卻也沒多留意，越過她走往洗手臺。

        打開水龍頭，水嘩嘩流著，心里總覺得有些怪異，不由朝鏡子里看了一眼，正好那個女人抬頭漫不經心地看過來，兩道目光在鏡子里相撞，彼此都愣了一下。

        竟然是陳秋意，她脫去了外套，顧安如這才沒認出來。

        陳秋意把剩下的大半支煙往墻上按熄，扔進旁邊垃圾桶，走到顧安如身邊。

        “俏俏在那邊玩，我煙癮犯了，來這里抽支煙。”陳秋意的聲音細細的，柔和得很，“嫂子看到我抽煙，很驚訝吧？”

        “還好。”顧安如以前在各國旅游，見的人多了，包容心強，并不覺得女人抽煙很奇怪。

        “秦哥告訴過我和邱偉的事了吧？”

        顧安如點點頭，明白她指的事是什么。葉秦東提到邱偉出軌的事時，雖然寥寥數語，卻說清來龍去脈，十分公正。

        “我以前不抽煙，甚至反感女人抽煙，覺得不正經。后來邱偉出軌，我們天天爭吵，他不提離婚，但心中只有那個女人，我太過苦悶，學會了用抽煙排除痛苦，不知不覺間煙癮越來越大。再后來覺得不能那樣下去，不能為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毀掉自己，更不能讓俏俏失去一個好媽媽，就控制了下，現在也就一天一包吧。”陳秋意笑了笑，“你是所有人中第一個發現我抽煙的。”

        顧安如知道她言下之意，“我會保密。”

        “謝謝。其實我不怕別人知道，只是不想被人以為還沒從那件事走出來，不想被用憐憫的眼光看著。其實下定決心戒煙，也是能戒掉的，就象最深的傷口，熬一熬，總會有愈合的一天，但人生苦短，何不及時行樂。”

        顧安如知道，陳秋意現在的語氣有多平淡，曾經受到的傷害就有多大。因為只有被一直精心呵護的人才有資格把疼痛加倍放大，而經歷風雨摧殘的人只會躲起來默默自我消化。

        錚亮的鏡子把兩人照得纖毫畢現，顧安如纖細高挑，美人在骨，即便脂粉不沾，也熠熠生輝。陳秋意身材嬌小，衣裙合體，眉毛刮掉后畫得細細的，妝容細致貼服，有種溫婉如水的韻味。

        但顧安如莫名覺得，她不該是這種風格，應該和她女兒俏俏一樣，濃眉大眼，開朗活潑。

        人際關系中，初次見面，最忌交淺言深。顧安如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對陳秋意淺淺一笑，低頭細細洗手，任由那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伸手拿擦手紙時，彎腰時露出領口一片雪白的肌膚，里面吻痕深深淺淺，是輕憐蜜愛的痕跡。

        “秦哥對你很好。”陳秋意眼里有羨慕和祝福，真心真意地說，“每份深愛都應該被鄭重以待，千萬不要辜負和錯過。”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包間，葉秦東目光早往門口看過幾回，此時在顧安如身上轉了一圈，等她坐下后，重新倒了熱茶推到她面前。

        邱偉打趣：“再晚幾分鐘回來，秦哥肯定坐不住了，擔心嫂子在茶館迷路。”

        顧安如不由一笑，看向葉秦東，他也正含笑看她。

        邱偉接著問陳秋意：“怎么去那么久？”

        陳秋意說：“和嫂子在洗手間遇到，就聊了一會。俏俏呢？”

        “剛才回來過，見你沒在，又跑出去玩了。”

        陳秋意哦了一聲，坐在一旁喝茶，不說話了。

        顧安如之前沒留意，此刻不免品出一些異常來。陳秋意在邱偉面前過于沉默，看邱偉的目光也是淡淡的，沒什么情緒，倒是邱偉對她特別關注。

        聊了一會后，兩對夫妻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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