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肉削骨的痛楚，不是尋常人可以承受的。

        但對于元祁來說，一切身體上的疼痛都算不得什么。

        畢竟，他在噬魂蠱的折磨下活了二十多年，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熬過來了，還有什么是他受不住的？

        輕輕握住秋煙離顫抖的手，他反過來安慰她：“不要害怕，你可是不治先生的弟子。千萬別給他老人家丟臉。”

        秋煙離自嘲苦笑：“我也不是第一次給他丟臉了，師父若在世，只怕早不認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了。”

        元祁搖頭，溫暖的手掌貼在她頭頂。聲音低低敲打在石壁上，回音些微，扣人心弦：“誰說的，一直以來，你不是都做得很好嗎？”

        秋煙離嗓子發澀，說不出話來。

        很好？真的很好嗎？

        若是沒有久家秘籍，就憑她那點拙劣的醫術，莫說救他，不害死他就已是謝天謝地。

        想到此處，秋煙離終于感覺后悔。

        后悔當年拜師時，只一心惦著自己過去無憂無慮，安閑自在的日子，半點不愿吃苦，結果學無所成，無法承襲玄醫之術。

        過去王兄拿此事教訓她，她還總覺得無所謂。甚至一度以為玄醫之術對她來說毫無用處。

        可誰說沒有用處呢？

        她在意之人的Xing命，她痛恨之人的Xing命。

        這些，完全可以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前世，她怨，她恨，怨元洵的利用，恨秋瑤依的背叛。

        如今她全明白了。

        她所遭受的一切，固然全拜那二人所賜，可她就真的半點過錯都沒有嗎？

        是她心安理得地將自己變成了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在這個世界上，一個廢物，本就代表著無能和好欺，而一個好欺的廢物，就活該任人踐踏！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說過不會讓舊事重演，那么元祁就不會有事！

        腦中思緒翻轉，她上手撕開元祁的衣服，檢查過傷口后，轉身扯下一塊裙角，用水囊里的水清洗干凈，仔細疊好放到他嘴里。

        “忍一下。”說完，掏出懷中一柄銀制的匕首，打亮火折，仔細過了兩遍，就著微弱的月光，手起刀落，不帶一絲猶豫地剜去第一塊腐肉。

        元祁身子一顫，卻咬緊牙關一聲不出。浸出冷汗的額頭，青筋幾乎快要爆開。

        秋煙離心頭發緊，手上動作卻出奇的果敢利落。

        寒涼的山洞里，萬籟無聲。汗水從她臉上滴落，敲打出輕靈的空響，但她不敢有半點停頓，生怕一旦停住，再沒那個勇氣下手。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打斗聲漸有歇止的跡象，秋煙離將最后一塊腐爛的肉剃下，梗在喉間的那口氣總算松了出來，視線一花，匕首差點脫手而出。

        撐起脫力的身體，她走去角落洗掉滿手污血，回來用隨身的藥粉幫元祁上好藥，復又撕下一塊裙角給他仔細包扎一番，方拿出他嘴里的布條，淡淡道：“我們必須盡快拿到虹羽草。否則的話，很有可能還不等蠱蟲發作，你就先臟腑潰爛而死了。”

        元祁歪在巖石上，發白的唇勾出無力的笑，虛軟的聲音落在黑暗中，仿佛石沉大海：“誰無一死，早晚不都是一樣的？”

        秋煙離斷然出聲呵住他：“不一樣！你的命是我救的，那就是我的，早或晚都由我說了算，若是我不同意，你就別想死！”

        元祁聽到她的話，忍不住笑了出來，笑投入時不小心岔了口氣，重重咳了兩聲。

        秋煙離眉間打結，伸手探上他脈門，低頭間輕嘆了一聲：“你不該為我擋這一下的。”

        元祁笑得很尋常：“這不是該與不該的問題，我受了傷，至少還有你來救我，但要是公主你受了傷，我和云修卻誰都沒有那個與閻羅王搶人的本事。再說了，我還等著你幫我解蠱呢，當然不能讓你出事。”

        他還和以前一樣，明明事事都為她著想，表面卻裝出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

        秋煙離扭過頭去咽下眼淚，再轉回來時，不動聲色的看著外面，道：“不知道云修能不能對付那個怪物？”

        元祁動動身子，換了一個舒適的姿勢，不急不緩地笑開：“放心，他若對付不了，也沒資格再呆在祁王府了。”

        果然，不一會，云修拎著帶血的長劍走進山洞，點了下頭表示已經解決。

        秋煙離看他滿頭滿臉的血，也分不清究竟是那怪物的血還是他的血，便叫他坐下給他檢查一下，開始他還推拒，后來經不住秋煙離的堅持，元祁也默默允準了，便聽話地伸出手來。

        “還好。”一番望聞問切后，秋煙離放下他的袖子，淡淡一笑：“只是一點皮外傷，并不嚴重，但最好還是以防萬一一下。”說著，取出隨身的藥瓶就要為他上藥。

        云修被那一笑晃出了神，呆怔了片刻，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立刻手足無措地退開，埋下頭悶聲道：“不敢勞公主動手，屬下自己來。”

        秋煙離茫然看著云修搶走她手中的藥瓶躲去角落自行上藥，無奈一笑，回過頭，發現元祁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奇怪皺眉：“怎么了？”

        他只是搖了搖頭，并不說話。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徹底驅散了三人的睡意。

        元祁和秋煙離皆睜著眼睛坐到了天明。

        云修則在洞口守了一夜，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中午，三人判斷外面應該沒有危險了，方從山洞里走了出來。

        剛一出來便見那只怪物的尸體橫臥在不遠處，巨大的身軀造出一大片陰影，地上的血匯成淺汪，尚沒有干透。

        秋煙離靈機一動，叫云修接過元祁，自己則跑到怪物身邊，用匕首割開它的脖子，將空了的水囊接滿獸血后，心滿意足的掛回腰間。

        回來時，見云修一臉的吃驚與不解，她主動解釋道：“天下毒物萬千，獸血也是其中一種，這么珍貴的寶物，當然要多留一點了，萬一哪天就會派上大用場也說不定呢。”

        元祁聽得一笑：“玄醫之術，醫毒雙修。公主不愧為久家后人。”

        秋煙離大方欠身：“多謝王爺夸贊，北離敬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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