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秋菊盎然,團團簇簇的。三月桃房前的院子里,開滿了此花。
菊花叢中,三月桃著一身月白色的常服,坐在一把用的半舊的七弦琴前,纖長且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只輕輕撫摸著琴身,卻不彈奏。良久,又默默拿起酒囊,仰頭將里面的半壺女兒紅飲了精光。灑出來的酒順著白皙的下巴,快速劃入了脖頸。酒囊空空,三月桃將它擱置一旁,長舒了一口氣。定了定神,那雙好看的手,登時撥動了琴弦…
風壓輕云貼水飛,乍晴池館燕爭泥,沈郎多病不勝衣。沙上未聞鴻雁信,竹間時有鷓鴣啼,此情惟有落花知。
一支《小庭花》,曲折動人。弦音剛?cè)岵校[隱夾雜著一絲凄涼之感。與往常不同的是,他今日再彈奏此曲,竟是莫名的心煩意亂。三月桃再沒心思彈奏,一曲未了便驟然停了下來。
“原來桃爺不唱戲的時候,還有這等雅趣。”身后冷不丁傳來了弘時的聲音。
三月桃心里一驚,這聲音他認得,左右不過又是那位貴爺。今兒園子不唱戲,自個難得清閑一會。這要是擱往常,被別人打攪,必然會火冒三丈。可偏偏對他的聲音,不知為何,竟是怒不起來。
“既是不唱戲,貴客還請回吧。”三月桃背對著弘時,面不改色的說道。
弘時卻不緊不慢的將話頭一轉(zhuǎn):“指法嫻熟,行云流水,看來桃爺不僅會唱戲,還擅長音律。”
三月桃依舊以脊背示人:“小生不才,閑時雅趣而已,不足掛齒。”
弘時盯著他的后背,突然心生好奇。面前的人,瞧著既陌生又熟悉。要說這些個優(yōu)伶,臺上扮相雌雄莫辨,究竟真身是何,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故而,乍一看他男裝打扮,倒是有些恍惚了。這臺上臺下,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三月桃。
“你轉(zhuǎn)過身來…”弘時的語氣帶著一絲命令,雖然心里明知他是個男人,可還是想要瞧個究竟。
三月桃卻淡淡的問:“為何?”
“見慣了你穿戲服,畫油彩的樣子。今兒巧了,不知可否讓我見一見你的真面目。”弘時深邃清澈的眸子里,登時閃過一絲不可捉摸的神色。話說這滿京城的戲子,能讓他弘時瞧上的人,定不是什么等閑之輩。
三月桃聽了,默默起身,然后緩緩轉(zhuǎn)過身來,弘時這才看清他的廬山真面目。一雙秀眼不含任何雜質(zhì),膚色白凈的好比姑娘家;眉如遠山黛,唇似櫻桃紅。這臉膛子,不正是活生生的一副戲子之像。
弘時看得愣神,都說戲子皆是細皮嫩肉的,可此等樣貌,在京城當為數(shù)一數(shù)二。
四目相對之時,三月桃又冷冷的問了一句:“小生之貌,貴客看夠了嗎?”
弘時的目光只在他身上游移著,卻不說話。氣氛開始變得微妙起來,三月桃竟莫名的有些不自在。這種感覺只能意會,卻不能言傳。他不敢相信,自己此生竟會被一個男人感興趣。而弘時又何嘗不是,堂堂一個阿哥,喜歡一個戲子也就罷了,偏偏這個戲子還是個男的。
“如果你是個女人,該多好…”弘時像是在看一顆寶石,卻又奢望其變成一塊美玉,頗有種惋惜之意。
這話多少有些戲弄,三月桃心里說不出是何滋味,表面也只能裝作鎮(zhèn)定自若:“三阿哥真會說笑,這堂堂男兒之身,又怎會是個女人?”
“是啊,可惜了…”弘時喃喃著,再沒有打擾的道理,只好轉(zhuǎn)身離去。
弘時走后,隨從才敢過來。
“為何不攔著?”三月桃把臉一撂,訓斥道。
隨從滿臉的無奈:“他是阿哥,怎么攔呀?”
三月桃見隨從委屈的杵在那,突然沉默。面對三阿哥這樣的人,他又何錯之有?于是走上前去,撣了撣他新做的藍布褂子,語氣緩和了許多:“是啊,在王權(quán)富貴面前,怎敢反抗…”
隨從轉(zhuǎn)愁為喜,笑著問道:“桃爺這是…想通了?”
三月桃搖搖頭,邁步朝著菊花叢走去。隨從不明白,他本身就是一個戲子,別人高興了,興許會多賞幾個銀子。不高興了,連一個銅板也不肯給的,也不是沒遇到過。所以這種營生,根本沒有什么尊嚴可言,甚至還不如太監(jiān)來的體面。若能逗權(quán)貴一笑,成為寵兒,那待遇可就大為不同了。這類人不僅有權(quán)有勢,出手也闊綽。如果真能有幸攀附了,自然會好處不斷。
“三阿哥既然欣賞桃爺,那何不順了他的意,左右不過唱唱戲罷了。您瞧瞧,那暗養(yǎng)優(yōu)伶的貴胄,可多的去了。桃爺非抓著貞操不放,這能當飯吃嗎?”隨從跟了過去,本著好意試圖勸說。這三月桃的秉性,他再熟悉不過了。可即便如此,隨從還是打心里希望,其能不那么執(zhí)拗。也學學別的戲子,是如何放下身段的。
三月桃盯著面前的菊花,久久無言。隨從的一番話,反倒讓他想起了往年在江南的時候。他若是愿意放下身段,供那些富有的主子樂一樂,也不至于被砸了飯碗。這寧死不屈,換來的卻是一句不識抬舉。想到此處,心里著實不大爽快。那隨從也不知好歹,候在一旁,偏又不合時宜的多了一句嘴:“您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你倒是個隨波逐流的。”三月桃終于開了口,淡淡的一句,竟是一陣酸楚涌上心頭。
隨從卻順著話頭,反問道:“那依桃爺看,什么才叫不隨波逐流呢?”
三月桃想了想,又笑了笑,眸里也霎時多了一絲堅定。他還是堅持自己的那套規(guī)矩,所謂文人有傲骨,那戲子也有戲子的傲骨。三月桃順手摘下了一朵菊花,觀賞了起來:“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說罷,轉(zhuǎn)手將花遞給了隨從。
隨從拿著菊花,這左看右看,也參透不出個什么來。光眨巴著眼,不解的望著三月桃:“這文縐縐的話,我一個粗人上哪懂。”
“你不需要明白。”三月桃拿起酒囊,抱著那把舊琴,徑直走了。
“不就是朵菊花嗎,這都哪對哪呀?”隨從琢磨來,琢磨去,還是不解其意。索性將那花往地上一扔,搖了搖頭,也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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