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何許的電話時羅漫笙還在睡覺。

        遮光良好的窗簾把窗外的陽光隔絕得嚴嚴實實，要不是小包不安分地在窗簾下穿行讓兩扇窗簾間泄開一點小縫，屋里應該漆黑一片猶如暗夜。

        昨晚靈感爆棚，羅漫笙寫曲寫到了后半夜四點。還好她當年裝修時極有先見之明地給工作室那屋做了專業的隔音墻，不然大半夜彈鋼琴鄰居肯定會去物業投訴。

        當然也要感謝陸筠那個小磨人精不在了，否則不到十一點她就會過來瘋狂地督促她睡覺。

        遙想陸筠還在的時候，多少次早睡扼殺了她音樂創作上的靈感，樂壇損失了多少膾炙人口的優秀音樂作品。

        離婚的優點加一。

        “你怎么十點多了還在睡？”聽電話那端的何許的語氣似乎是火燒眉毛了。

        “我今天又沒通告，睡覺不是應該的嗎？”羅漫笙趴在床上，含含糊糊地說。

        她輕輕地用指甲撓了撓床單，小包乖巧地一躍上床，湊過來輕舔羅漫笙的手指。

        小包是只英短藍白貓，女孩，1歲多了，半年前剛做的絕育。

        “現在起床，洗漱，化妝，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公司！小冉總下午要給公司的藝人和經紀人開大會。”

        “小冉總？”羅漫笙緩緩地從床上爬起，逐漸清醒了，“她不是假千金被冉家掃地出門了嗎？怎么又回來了？”

        那位小冉總真可謂是曇花一現，何許跟她吐槽公司空降草包ceo大概是圣誕節前夕，等羅漫笙2月份簽約冠世時何許竟淡定地說她已經離職一個多月了。

        “不是之前的那個小冉總，冉家的真千金回來了！”何許解釋。

        “哦，不去了。”羅漫笙再次躺回床上，猛挼了幾下小包，“公司那么多藝人她也記不住誰是誰，你就說我有通告，趕不回去。”

        電話那邊的何許沉默了片刻，然后強壓著怒火說：“漫笙，說你有通告我都不信。”

        羅漫笙的自尊被深深傷到了。好吧，作為藝人她很糊，糊到沒工作。

        小包從她手中溜走，沒多久她就聽到了刨埋貓砂的聲音。

        “這個小冉總和之前那個只會花錢的傻子不一樣，”何許壓低了聲音，“一看就不是善茬，這剛來幾個小時啊就把amy罵了。”

        “amy劉？”羅漫笙霎時不困了，甚至還有點興奮。

        amy劉是冠世傳媒的經紀總監，在冠世的地位非比尋常，眼睛長在了腦頂上，對羅漫笙這種沒什么發展的藝人自是不屑一顧。

        羅漫笙簽約冠世時她還挖苦：“藝人這碗飯也不是誰都能吃的，老老實實做幕后不好嗎？別以為長了張好看的臉就能當明星，26歲在娛樂圈已經算是老齡出道了。”

        “amy總的意思是冠世不打算簽我了？”羅漫笙簽字的手驀地停住了，眉毛微微挑起。

        “你是何許要簽的，我只是忠告而已。”amy假笑。

        歸根結底amy還是想簽羅漫笙的，畢竟她寫歌很厲害，音樂人那邊的資源也非常好。

        羅漫笙回以禮貌的假笑，但這個梁子算結下了。

        “快說說小冉總是怎么罵amy的！”羅漫笙赤著腳去給小包鏟尿，八卦之心令她腳步輕盈。

        “就是今天公司開大會的事，小冉總說她提前通知amy讓她準備了，結果今天一來百分之八十的藝人都有通告。”何許似乎是找到了一個沒人的角落，終于可以放開音量正常說話了，“小冉總立馬火了，當著眾人的面對著amy就是一頓罵，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

        “amy那個尿性就聽著不還嘴？”羅漫笙覺得挺不可思議的。

        “怎么可能！一開始可強硬了，有理有據地跟小冉總辯駁，結果說一句人家懟一句，到最后屁都不敢放了！”聽何許的語氣，滿滿的都是歡樂，“我覺得啊，小冉總就是拿她立威呢，新官上任三把火！”

        “聽你這么說，這個小冉總頗有當年業內盛傳的閻羅王冉知澄的風范啊！”羅漫笙忙活完盤腿坐在了沙發上。

        “要不怎么說是親兄妹呢，基因這東西不信是真不行，之前那個小冉總一點冉家人的樣子都沒有！”

        倆人煲了十多分鐘的電話粥，羅漫笙完全被何許勾起了興致，有些迫不及待，一邊往浴室走一邊說：“等著，我這就換衣服化妝去公司，我被這個新來的小冉總圈粉了，愛了！”

        洗完澡后，羅漫笙開開心心地畫了個喜慶的妝，心想著應該找一條紅裙子，結果一打開衣帽間的柜門，瞬間郁悶了。

        陸筠是冷白皮，皮膚白得能清晰地看見下面血管的走勢，穿紅衣服特別好看，因此羅漫笙給她買了好多紅色的衣服。

        而她和陸筠身材相近，所以刷卡的時候完全沒心疼，想著買回去自己也能穿。此刻打開衣柜看著一排灰突突的衣服她才想起，離婚分東西的時候她把那些陸筠穿過的衣服都塞進了行李箱讓她帶走了。

        她萬分后悔自己當時打腫臉充胖子的豪橫。

        羅漫笙最后選了件米色的毛衣裙，胸口處有個紅色的品牌logo。

        “小包，在家要乖，等媽媽回來！”

        她手挽羊絨大衣、腳踩十厘米高跟長靴趕到公司時大家正在往大會議室走，參會的基本都是經紀人和糊到幾乎沒工作的藝人，當紅的藝人沒幾個在場。

        有時間能參加這個會的藝人，多半在娛樂圈沒什么發展了。

        何許見羅漫笙來了趕緊把她招呼到自己身邊。

        說起來何許在冠世算得上是第一梯隊的大經紀人，手下帶了好幾個藝人，之所以跟羅漫笙關系格外好，是因為從前經常求她幫自己的藝人出單曲。

        在歌手圈羅漫笙可能名不見經傳，但在音樂人的圈子里，誰不知道她是王牌音樂人，近些年她寫了無數爆紅的歌，哪個歌手要是能搭上她基本就是熱歌榜預定了。

        “小冉總呢？amy呢？我不能白跑一趟什么熱鬧都看不到吧？”羅漫笙掃視了一圈會議室，低聲問何許。

        “這么愛吃瓜小心給自己噎著！”

        “沒瓜吃我在家睡覺好不好？”

        兩人正悶頭小聲爭論，旁邊的藝人好心輕碰了下羅漫笙的手臂，食指抵住嘴唇：“小冉總來了。”

        羅漫笙猛一抬頭，大概是用力過猛，她聽見了頸部脊柱間摩擦的聲音。

        她僵硬地挺著脖子，望向那個身材頎長卻仍踩著7厘米小高跟的女人。

        她穿著一件皮粉色的西裝，白色西褲，打底的黑襯衫袖子翻出來一截，板板整整地折在了西裝外面，烏黑的長發束成一個高馬尾，沒有一根碎發，又增加幾分干練。

        這個背影似曾相識，熟悉中又透著陌生。

        “這就是小冉總？”羅漫笙問。

        何許以沉默作答。

        謎團在羅漫笙心中持續了不到半分鐘。小冉總上臺后左手輕輕搭在演講臺上，緩緩轉過身望向屋內眾人。

        此時此刻，仿佛李逵舞著大板斧鉚足了勁兒側擊在羅漫笙的胸口。

        眼前這個女人雖裝扮得很成熟，但仍可以從她膠原蛋白飽滿的臉上看出真實年紀。唇線分明的紅唇凸顯了她的強勢，眉毛特意沒修得很細、保留了眉峰，顯得英氣十足。鼻子高挺、下頜線分明，整個人的骨相無可挑剔，要不是生了一雙秋波暗含的桃花眼，整張臉會透出強烈的生人勿進的冷漠感。

        這種長相，板起臉一本正經嚴肅得要命，讓人望而生畏，然而一旦瞇起眼睛立時濃情蜜意，眉頭蹙起小嘴一扁可憐巴巴招人憐惜。

        羅漫笙深吸口氣，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的小冉總，低聲問旁邊的何許：“她叫什么名字？”

        “冉織筠，織女的織，竹字頭的筠，是不是還挺詩意的？我覺得比冉鹿這個名字聽起來用心多了。”

        冉鹿是之前的假千金。

        羅漫笙咬著牙擠出了一個微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這個可以把牙尖嘴利的amy懟到無話可說的冉總竟然就是從前每次吵架都會輸給她的小妻子，看來她要感謝當年冉總的口下留情了。

        說起來也難怪她著急離婚，人家搖身一變成了洛城首富冉家的千金啊，像羅漫笙這種家庭普通、收入普通、能力普通的普通女人怎么能配得上呢！

        羅漫笙陷入了無盡的懊惱。她后悔自己腦子一熱簽了冠世，更后悔兩年前的那個春節，居然孤身一人跑去臺市。

        那年春節，她為了躲避家里的催婚，以尋找創作靈感為由跑去了臺市。

        在她印象中，像臺市這種低緯度的城市即使是冬季也該十分溫暖的，然而她去的那幾天陰雨連綿，寒意刺骨。

        她問民宿的老板，空調是不是壞了，為什么不能制熱，老板哭笑不得，說他們這兒每年只冷一個星期，空調都是不需要制熱的。

        羅漫笙欲哭無淚，她的運氣還真是差到極點，最冷的幾天偏巧讓她趕上了。

        從小在暖氣的呵護下長大的羅漫笙頭一次見識到室內居然會比室外還冷。

        她裹在被子里瑟瑟發抖，出發前所有關于一個人旅行的浪漫幻想全都破滅了。她不是來找靈感的，是來找孤寂和寒冷的。

        大概是室內溫度低能量消耗也更快，還不到八點羅漫笙就餓了。

        素來很注重身材管理的她決定任性一回，她要出去吃蚵仔煎、鹽酥雞和大魷魚。

        八點左右的夜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再加上過年，到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在臺市，無論是當地人還是外地的游客都十分鐘愛夜市，整條街人擠著人，羅漫笙花了好大力氣才擠到一個賣炸物的攤位前，老板向旁邊指了指，示意她要排隊。

        看著排了十幾人的長隊，羅漫笙深吸口氣，默默站在了隊伍的最末尾。她安慰自己，反正長夜漫漫她回去早了也睡不著，還不如在這兒排隊，聞著油炸食物的香氣，看親昵喂食的情侶互動。

        要是吃狗糧能吃飽，還減肥了呢！

        實踐證明，狗糧很噎，但不管飽。

        排了許久的隊，總算輪到羅漫笙點餐了，她盯著牌子上的甘梅地瓜、鹽酥雞和油炸杏鮑菇猶豫不決，都想吃，但都吃肯定會胖。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干吃不胖的體質。

        “你點一份鹽酥雞，我要一份甘梅地瓜、一份杏鮑菇咱們分著吃怎么樣？”排在她后面的女孩突然說。

        熟悉的北方口音讓她有莫名的親切感。

        她回頭看了下那個女孩，黑色的直發自然披在肩上，盡管是純素顏皮膚卻如同剝了殼的雞蛋般吹彈可破，睫毛逆天的濃密纖長。雙唇水潤微翹，和臉頰一樣透著自然的血色。

        她渾身上下無不洋溢著青春的美好，羅漫笙感覺自己體內的多巴胺在瘋狂地分泌。

        “好啊！”她很難拒絕這么個漂亮又主動的女孩子。

        女孩對她粲然一笑。

        “你也是來旅游的嗎？”羅漫笙問她。

        女孩點點頭：“春節期間一個人出來旅游，會不會有點奇怪？”

        “是很奇怪。”羅漫笙先是板著臉，語氣冷漠。

        女孩怔了一下。

        羅漫笙隨即笑了，補充道：“我和你一樣奇怪。”

        女孩也跟著笑了。

        此時鹽酥雞和杏鮑菇已經出鍋了，被老板嫻熟地撿進用薄紙殼折起的容器里，撒了一把佐料，表面殘存的油汁浸到下面墊著的硅油紙里。

        女孩體貼地把兩樣都拿在手里，然后遞到羅漫笙面前：“你先吃，小心燙。”

        羅漫笙用竹簽叉起一塊杏鮑菇，吹了半天覺得應該還是很燙，抬眼看了看直咽口水的女孩，把杏鮑菇送到了她嘴邊：“你吃吧！”

        女孩笑著咬住了兩厘米見方的杏鮑菇。

        “燙嗎？”羅漫笙問她。

        女孩搖了搖頭。

        餓了許久的羅漫笙趕緊再叉起一塊，敷衍地吹了幾下便迫不及待地塞進嘴里。咬破酥脆外皮的一瞬，杏鮑菇的汁水驀地爆入口中，燙得她舌頭發麻。羅漫笙半張著嘴，想罵那個女孩，嘴里含著東西又說不清楚。

        看著她想咽咽不下、想吐又沒處吐的窘態，女孩幸災樂禍地笑了。

        那個生動的笑容莫名地打動了羅漫笙，她鬼使神差地問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斂住笑容，十分正式地回答道：“陸筠，陸地的陸，竹字頭加個均的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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