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老爺子聽著這話，忽然怔了，怔了許久之后，忽然笑了。

　　然后，童麟的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尖，越來越凄厲，直笑的他肚子都痛了起來，整個人蜷縮在輪椅上，捂著小腹，半晌都抬不起頭來。

　　姜術看著像是發了失心瘋一樣的老人，心頭微亂，有些木然地站在一旁。

　　他面前的這位縱橫江湖十余載的老人，頭上的花白頭發在寒風里飄拂著，眼角因為笑容而擠出來了淚水。

　　許久之后，童老爺子直起了身子，皺眉想了半天后，很是認真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因為我的人生，遺憾太多了吧。”

　　然后他示意姜術把他往回推，天有些冷了，老人家現在修為還在，但是身子骨確實不行了。

　　姜術依舊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涼風微作，童麟慘白蒼老的臉皮微微抖了一下，蒼老的臉上就像是一層被涮了白漿子的桔子皮。

　　一個塵封了多年的秘密，似乎在這個冬日，被一層一層的揭開，就像是埋在沙子底下的寶箱，被風一吹，終又重見天日。

　　童麟沉默著，姜術舔了舔有些發干的嘴唇，試探問道：“童老爺子，你給我講這些，做什么？”

　　童麟沒有回答姜術，反倒是問道：“我很好奇一件事情，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如果換做任何一個年輕人，都不會處理得像你這般古井無波，你給我的感覺就是，你似乎經歷過，更加璀璨驚奇的事情，所以現在發生的一切，都不算什么。”

　　一針見血，姜術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這老爺子的眼光是真的夠毒，難不成，他真的已經識破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不可能，那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對自己的過往有所懷疑。

　　姜術想了想，回答道：“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世界的一個旅人，我也一樣，我的所有的經歷，都是我精彩人生的一個部分，因為太過精彩，沒時間感嘆，只想去揭開接下來的故事。”

　　姜術的這番話，卻是發自真心，童麟笑了，像是一臺破敗的鼓風機，他笑得很單純，像是一個傻孩子。

　　“哈哈哈，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好了，你的答案我挺滿意的，該我來解決你的困惑了。你有什么問題，你就問吧。”

　　“你到底是誰？你為什么知道這么多？”姜術知道話已經說開了，就沒必要遮遮掩掩。所以就直截了當地問了出來。

　　“我叫童麟，我跟‘王’的關系很復雜，亦師亦友，我算是‘王’最喜歡的徒弟，這倒不是我往自己臉上貼金，‘王’活了幾千歲，徒弟自然也很多，我不是最出色的，但是卻是‘王’最喜歡的，可能我的性格和‘王’很像吧，所以，其實你在北庚城的時候，我們童家就一直很照顧你，我也承認，是我讓童夢倩那妮子多接近你的。”

　　“嗡——”姜術只感覺有一道悶雷在自己的腦海中炸響，果然啊，這中間有故事啊，姜術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聽著。

　　“你知道幾百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樣子嗎？沒有特種序列，沒有灰霧，只有一個統一的國家，一個強大的王。”童麟幽幽的聲音繼續響起。

　　“九大主城，其實是九個城邦，共同輔佐與王座之下，這算是國家機器的一種運營模式，那個時候，我也是九大城主之一，是王座下的一把劍，是王身下的一匹戰馬。”

　　童麟回憶往事，卻非常平靜，不像是沉緬在當日的榮光之中，也沒有什么記恨之心，心有遺憾，面上卻一片淡漠與平靜。

　　姜術洗耳恭聽，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需要說任何話。

　　“其實，當初就是因為有很多人提出民主自由什么的，“王”才沒有大權獨攬，將權力分發到九個城主手里，不然，要是‘王’一枝獨秀，恐怕也沒有后面的亂子。”

　　現在童麟所講述的這一切，時間線應該追溯到灰霧擴散之前，那段時間，歌舞升平，國泰民安，而接下里發生了很多事，包括姜術之前在禁忌博物館里面看到的新界之戰。

　　那場戰役算是舊世界和新紀元之間的分界線。

　　那場戰爭過后，才產生這濃濃無盡的灰霧，無數的空間裂縫出現在了灰霧中。

　　童麟的聲音，把姜術從發散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當時，有不少人都說應該打開空間通道，每個人都有離開或者不離開的自由，很多人都認為，‘王’是害怕他們這些人通過位面穿梭獲得力量之后來推翻它才拒絕打開空間通道的，而這些空間通道的入口，其實并非什么秘密，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都有一個被封印的空間通道。

　　當時，自然有不服管教的冒險家想要硬來，那個時候，聯邦的手段也很堅決，不服管教，那就把命留下。而我，就是主導肅清行動的人，說到底，還是一個不光彩的角色，我殺了很多人。”

　　“這也是為什么，很多人其實不知道我曾經在聯邦里面的真是權柄，道理很簡單，我的名聲太兇惡，不知道暗中誅殺了多少清流，那些后來加入進來的，有很多是在我的追殺下死里逃生的，自然是不喜歡我的，我走之后，把我除名，也是很正常的，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把童家徹底從權力中心給摘出來了。”童麟很平淡地回答道。

　　“只是昌平日久的日子，很短暫，靠武力解決一切的日子，也很短暫，一直鎮壓自然不是什么長久之計，那被壓制的怨恨終究是來了，這些反抗武裝糾結在一起，形成了強大的勢力，‘王’不愿意插手，讓我去跟這些人解釋，跟這些人談判。”

　　姜術搖了搖頭，烏合之眾啊，永遠都是這樣害人！

　　“我當時其實也有些動搖，因為我也沒去過其他位面，覺得那些人說的有些道理，現在想想，還真是可笑。最終，我沒有去談判。”童麟閉緊了雙眼。“我甚至還去勸說‘王’不要一意孤行，我真是個廢物啊。”

　　姜術一邊聽著，一邊皺眉說道：“童老爺子，這也不能怪你，其時當時的‘王’已經權柄超然，你自然不愿意他去冒險，因為冒險的代價很有可能是破壞這局好棋，可能最終什么都得不到了。”

　　“你覺得，‘王’會想不到？但又能如何，為了保全他自己的王座，讓人類陷入一場本可以避免的戰爭，他當然做不到。”童麟捏緊拳頭，不知道是在替王不值還是對自己不滿。

　　蒼老而淡漠的聲音在姜術的耳邊不停地回響著，天光山色也漸趨黯淡，姜術沉默地聆聽，適時地發問，大腦急速地運轉，通過童麟的回憶，將當年發生的一切重新在腦海中還原。

　　……

　　時光仿佛回到了幾百年前，在童麟的回憶中，姜術似乎看見了一個倔強的年輕人，在漫天風雪之中，頂著外界的壓力和反抗勢力談判。

　　本以為是為了人類的和平，當了一回救世主，可是‘王’卻被打上了貪戀權力，剛愎自用的標簽，為了自己能夠統治，打碎人類進化的階梯，遮蔽人類的眼睛。

　　雙方對峙，局面微妙，好事者有心算無心，想要奪掉‘王’的權柄，民眾也不知情，權當“王”真的是他們描述的那樣，想要永遠統治，就這般，“王”黯然退場。

　　連帶著他的許多心腹都被打上了貪婪的標簽，為人們唾棄。

　　可隨著而來的，并不是和平，而是慘烈的戰爭，打開空間通道后，這場史無前例的戰爭，便爆發了，而那些當初把“王”擠下去的人，畏畏縮縮退在后面，把人族陷入了戰爭，自己卻高居廟堂之上，高高掛起，活的是安穩自在。

　　人類卻陷入了一個極其黑暗的紀元，人類進入了黑暗的冬天。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明白，才理解當初“王”的做法，可是，已經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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