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賢摸了摸關雎宮剛送來的幾匹綢緞，入手是上好的觸感，與之一同擺在眼前的還有各種吃穿用品。

        一抹嘲諷的笑浮現在他精致的臉上，這個單純的皇夫殿下，還真是好騙。

        他隨意丟開華美的綾羅，一路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蔚藍的天空，難得露出一個舒心的笑容。

        現在人被困在這里又如何，一切已盡在掌握之中。

        給周珩的那封回信是當著趙錦的面親自寫的，事后也會百般檢查，自然寫不了什么東西，但他自有方法傳出信號。宮里的人肯定查不出來，周珩也未必能看懂，但是他的人卻能明白其中意思。

        不知道那個自負的小女帝知道了，會不會懊悔自己的自作聰明？

        ……

        太師府外，前往探病的馬車排了一整條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隊卻是紋絲不動。

        趙錦感慨：“太師果然是德高望重、桃李遍地，這一病不知道牽動了多少人的心。”

        一旁的人卻是略顯煩躁：“我們為什么要在這里排隊，直接進去就好了啊！”

        她回身躺在他懷里，悠閑地閉上眼睛：“著什么急，反正也沒有旁的事情。這么多人都等得，咱們也試試。”

        李成蹊沒有辦法，只好也靜下心來，抱著她靠在一旁閉目養神。

        不過他們并沒有真的等那么久，不一會兒太師府的管家就匆匆而來，將馬車引到了內院。

        今日特意準備的普通車馬，駕車的侍衛也都是生臉。沒想到還是被認出來了，不知道是他二人自帶光芒還是太師府的仆人過于眼尖。

        李述顫顫巍巍地從床上掙扎起身，又被趙錦擺手按回去了，只得在床上行禮：“老臣區區賤體，怎敢勞動陛下親臨探望？”

        趙錦在一旁凳子上坐下，嘴角噙笑：“太師怎么這么說，您可是大雍的護國柱石，就算不為自己，為了朕為了大雍也要好好愛惜身體。”

        李成蹊接過仆人遞來的藥碗，眼含熱淚地跪在床邊。原以為只是普通的風寒，結果一見之下才發現父親竟是病容枯槁。

        等他喂完了藥，趙錦狀若無意開口：“只是太師這一病有些不是時候，過幾天朕就要啟程前往雍城春獵，想必是不能伴駕隨行了？”

        李述頓了下，揮手示意李成蹊帶著仆人退下，既然要談國事了他后宮侍君是身份在場還是不合適。

        趙錦只是笑笑：“太師果然嚴謹。”

        李述拱手道：“陛下恕罪，老臣是老不中用了，雍城之行只怕不能伴駕。”

        桌上有方才奉上的清茶，趙錦掀起蓋子細撥茶葉：“這也無妨，此番沈相隨行，太師留在京城可以總攬全局、代為理政。只是現在看太師身體欠安，朕有些不好決斷了，若是過度勞累豈不好？”

        李述微微垂下視線，似乎是在思索如何作答。她也不著急，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杯子上。

        良久聽得對方答道：“多謝陛下關懷，老臣確實是力不從心，陛下可以命崔尚書擔此大任。”

        她微微一笑：“這樣也好，那太師就安心養病。崔尚書亦是德高望重，不過朕想讓皇夫代為理政、崔尚書從旁協助，太師覺得如何？”

        李述聞言一頓，思索著開口：“皇夫殿下文采斐然，是名滿仕林的大才子，只是他從未接觸過朝政，驟然接此大任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趙錦不以為意：“皇夫主要只是聽政，代表朕親臨朝堂。何況還有諸位愛卿從旁協助，想必也不至于手足無措。”

        李述不再言語了，他知道這件事已經沒了商量，于是又問：“不知道靖安軍統領的人選陛下可有決斷？”

        趙錦反問：“太師覺得誰合適？”

        李述恭敬拱手：“靖安軍是直屬于陛下，老臣豈敢妄言？”略一停頓又道，“不過通過往年的考核來看，有一名叫劉萬山的副統領表現較為優異。”

        除夕圣駕遇刺時正是劉萬山和另外一個姓鄧副統領一起面圣，但是趙錦對鄧副統領印象更深刻，不由皺眉：“朕倒不大不記得了，朕有心想讓范無介老將軍暫且坐鎮，太師覺得可否？”

        李述目光閃爍：“范老將軍自然是好，只是年事已高恐怕……”

        趙錦淡淡打斷：“不用他上陣殺敵，只是運籌帷幄罷了，想必還是可以。”

        李述再度沉默，他算是明白了，小皇帝今天說了這么多沒有一句是征求意見的，都是決定好來告知他而已。他識趣閉嘴，只道：“陛下英明！”

        趙錦嘴角勾起笑意，將手中的蓋子放回茶杯上。等她起身離去時，那盞茶依然是剛端上來的樣子。

        李成蹊卻不在門外等候，仆人說他往二公子的院子里去了。她想了想，也隨意踱步過去。

        小院里靜悄悄的，布置也極其簡約，倒是和李成延的作風相符。臥房的門半掩著，透著一層薄薄的光隱約可見后面走動的人影。她往前走幾步，輕聲扣在門上。

        “咯吱”一聲門從里面打開，映入眼簾的人卻是李成延。

        他上身寸縷未著，展露出健碩緊致的好身材，小麥色的肌膚散發出濃濃的雄性氣息。

        “陛下怎么在這兒？”對方也是一臉驚訝。

        趙錦呆立當場，想要移開視線卻已經控制不住，不過不是為男色所惑，而是驚訝于對方身上的傷痕累累。看起來是很多年累積下來的了，大傷貼著小傷，新傷覆著舊傷。

        李成延順著她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由笑道：“是不是很難看很嚇人？不過好在都沒有傷在臉上，不然可就無顏面見陛下了。”

        趙錦輕咳一聲，移開視線：“將軍身上的傷都是為國征戰所負，皆是榮耀，朕只有滿心的敬畏。”

        “陛下說話一如既往的動聽。”李成延笑瞇瞇地倚在門邊，低頭看向胸前，“其實臣倒不怎么在意，反而覺得傷疤能為男人增添魅力！”

        趙錦重新匯聚視線，只見他摸了摸身上的傷痕，沖她挑眉輕笑：“陛下要是把譚小將軍扒光了看看，估計和這個也差不多。”

        話里滿是玩笑的意味，是在調侃大年初一眾目睽睽之下她和譚鈺的事情。

        趙錦有些尷尬，在第三次控制不住將視線停留在李成延健碩的胸肌上時，她終于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李將軍先穿去好了衣服，再來和朕說話！”她猛地將他推到里間去，一把拉上了房門。

        太師府的花園里，容顏明媚的少女快步走在前面，氣宇軒昂的男子悠閑跟在后面。二人一急一緩，卻始終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趙錦心中越來越煩躁，一地崎嶇不平的碎石阻礙了她前行的速度，身體也有些左右搖擺。

        身后的人輕笑一聲，邁大步子趕上來，對她遞出了一只胳膊。

        “這是什么半吊子工匠修的破園子！”她一邊抱怨著，還是挽在了他的手臂上。

        李成延哈哈笑道：“這是勸勉石，通過腳下的疼痛來提醒走在上面的人，即使豐衣足食也不可忘祖輩篳路藍縷的艱辛。臣從小走著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陛下身嬌體嫩所以感受深了些。”

        哦？想到之前李成蹊也說過他兄弟三人親自狩獵的事情，趙錦不由暗嘆李家家風確實值得欽佩。

        一路上山石錯落、林木成蔭，即使是大冬天也呈現出一副生機勃勃的繁榮景象，比之御花園不遑多讓。

        李成延并不多話，只在嘴角掛了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趙錦隨意問道：“聽聞李將軍要回隴西祭祖，不知何時啟程？”

        “還未定下呢，怎么陛下舍不得了，想要臣伴駕去雍城？”李成延稍稍側了點頭，一雙笑眼落在她身上。

        趙錦已習慣了他的說話方式，也不去追究其中的逾距，同樣笑道：“那怎么行，李將軍常年征戰，好不容易得閑休個長假，朕怎么好擾了你的雅興。”

        李成延戲謔道：“若非陛下執意施恩，臣恐怕也不用休這個長假。臣倒是希望能盡快任職，也好為陛下分憂。”

        趙錦只是微笑：“不急，如今東臨止戈，也是時候修養生息了。將來若是戰事再起，自然有用到李將軍的時候。”

        李成延噗嗤笑了，趙錦不解，向他投去質詢的眼神，對方只是微微搖頭不再作答。二人繼續向前走著，氣氛變得有些僵硬，偏偏手臂又挽在一起，看起來頗為親密。

        “陛下如果愿意的話，也可以叫我的表字，楓溪。”身邊的人突然沒頭沒尾蹦出一句話。

        趙錦一時愣住，未等她做出回應，另一個聲音插入進來。

        “你們這幫廢物，找個人都找不到，還能在這府里丟了不成？”假山后面是李成蹊漸行漸近的聲音。

        李成延沖她挑了挑眉：“這才多大會兒沒見，就迫不及待搜人來了。陛下要是再不回去，只怕他能把太師府拆了。”

        趙錦哭笑不得，說話間李成蹊已經從假山后轉過來，驚喜地沖到她身邊，卻在看到二人交纏的雙臂時皺起了眉：“你們為什么會在一起？”

        這……怎么這么像捉奸的語氣呢？

        果然，李成延瞇起眼睛冷冷道：“你這說話的語氣，是在質問陛下，還是質問我？”

        李成蹊抿起嘴唇，視線依然停留在二人手臂。

        趙錦無奈，只得主動松開手：“你剛才去哪兒了，仆人說你去李將軍的院子了，朕一路走著卻沒遇上。”

        “陛下是為了找我？”李成蹊驚喜地抬頭，“方才我走了一段，想著陛下出來要是見不到我可能會著急，就從小路折返回去了，沒想到陛下已經不在了。”

        “原來是這樣，不巧我們正好錯過了。”趙錦看了眼李成延又道，“太師府的花園一步一景，若非有李將軍引路，只怕朕就要走迷了。”

        李成蹊回過味來，意識到自己剛才言語的沖動和不妥，心虛地瞥了一眼李成延。后者卻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見他二人重聚，遂施禮告辭。

        “既然已經將陛下交到桃溪手里，臣這個護花使者也算是完成任務了，就先告辭了。”

        趙錦含笑抬手：“有勞李將軍一路護送。”

        從太師府出來，門外探病的馬車已經全部散去，亦無過往的車馬，看樣子是有人精心“打理”過了。

        李成蹊一步三回頭，不情不愿地挪向馬車，趙錦看著有些想笑，知道他是不愿意這么早回宮，偏偏等他一只腳踏上馬車才出聲。

        “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去御苑騎馬如何？”

        李成蹊動作一頓，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是眼前少女滿面的笑意卻讓他心懷蕩漾，像極了初次相見時的悸動。

        那時二人也是各自騎在馬上，身邊各有好友相伴，從頭到尾不曾說過一句話，只是不經意間的一個視線相觸，他卻再也忘不掉那張明媚的笑臉和閉上眼睛都抹不去的俏麗身影。

        一路上他不停地確認是否真的去御苑騎馬，趙錦被問的煩了，索性繃起臉道：“假的！假的！假的！”

        李成蹊咯咯直笑，把她揉進懷里，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喜悅。像是三歲的孩子收到期盼已久的布娃娃，不懂得收斂的情緒頃刻就溢了滿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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