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圍場逐鹿
“安好,勿念。”
趙錦展開手中的紙張,不由微微蹙眉,這是離京以后何沅寫給她的第八封信。一日一封隨著奏折送來,無一列外,都只有這四個字。
勿念?難道他從未想過她嗎?
她日日盼著從長安來的信使,只為得知他的消息,滿心的歡喜卻在一次次展信時化為無盡失落。
吉祥正在服侍她穿衣,機敏地察覺到這一情緒變化,手上動作放得更仔細,柔聲開口:
“陛下,今天狩獵可要哪些人隨行?”
這是一句廢話,今天的狩獵是東道主寧安郡王發起,特意邀請趙錦和周珩敘親情的。但是此刻她需要轉移她不太美好的心情。
“嗯?”趙錦回神,瞥了她一眼,又盯著手中信紙看了看,對折收起。
“去叫柳賢來。”
“是。”吉祥溫柔淺笑,加快手速將她的衣服打理整齊。
“也去叫一下沈相,但是如果他在忙……就算了。”
吉祥微微訝異,愣了片刻連忙低頭應聲,“奴婢遵命。”
……
柳賢在齊御風“陰魂不散”的隨侍下,來到了雍城圍場,眾人已經裝備整齊、蓄勢待發。
趙錦穿了一身紅色長裙,頭發高高束成馬尾,足蹬黑底云紋長筒靴,腰間別了一把金刀,比往常更多了一份英姿颯爽。
她負手而立,與圍在身邊的宗親們從容笑談,時不時點頭以示認同,讓人震懾于天子威嚴的同時也感受到平易近人的殊榮。
柳賢不得不承認,即使是他也覺得眼前的女子有些耀眼。
她的面容在晴朗的春日里格外明凈,盈盈雙眸似融雪山泉般清澈,九天之外投射下來的曦光在她周身也只能做作化陪襯。
她只需站在那里,天然就是眾人視線匯聚的焦點。
似是察覺到注視,趙錦轉過身,看到是他隨即嫣然一笑。然后對他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向懷里勾了勾手指。
柳賢臉色微僵,不情愿地邁動腳步走過去,在眾人高度注視下卑微地向她行禮。
“怎么臉色還是這么憔悴,近日也沒有累著你呀。”趙錦抬手撫上他的臉頰,語帶戲謔。
柳賢有些氣惱,她似乎對戲弄他這件事樂此不彼,總喜歡在眾人眼前做樣子,一旦沒人的時候又是另一副態度!
“陛下說笑了。”他僵硬地退后一步,借機向一旁的周珩行禮問安。
周珩神色冷漠,對于這個他親手送到趙錦身邊的絕色美人心情復雜。不僅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而且一入宮就斷了聯系。
他很難不懷疑對方已經背叛,再看趙錦的親昵態度,更加堅定了他的猜想。
柳賢嘆氣,他太了解周珩了,看見這副臉色已將對方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他甚至不會給他辯解的機會,已將他判了死刑。
趙錦嘴角噙笑,故意對他二人之間怪異的氛圍視而不見,吩咐寧安郡王開始狩獵。
春為一年之始,冰雪消融、萬物復蘇,代表著無限的生機和希望。因部分動物尚在蟄伏,春獵比的不僅是箭術,更是運氣,或說是運道。
誰能射中開年以來的第一只獵物,就是當之無愧的天選之子。
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第一只獵物就算送也得送到陛下手里!可惜,就是有那些沒腦子的……
當許國公十歲的小孫子率先從天上射下一只大雁時,整個圍場都陷入了無聲的寂靜。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稚子無知……”許國公連滾帶爬匍匐在趙錦面前,幾乎要哭暈過去。
寧安郡王緊接求情:“小孩子不知事,陛下是仁慈之君,還請勿要遷怒,寬恕許國公吧。”
“請陛下寬恕許國公。”更多的人或主動或跟風加入了求情隊伍。
趙錦面寒如水,想一腳踢開許國公又看他頭發花白怪可憐的。
許家的小孩射了第一只雁她雖然驚詫,但若是不將事情鬧大,含含糊糊過去也就罷了。現在兩位老臣大張旗鼓的求情卻將她置于兩難之地。不饒失了仁慈之名,饒恕則等于公開承認失了天賦運道。
趙錦冷冷掃射了一圈,在眾人臉上看到了各色各樣的神情。有擔憂,有震驚,有無措,也有按耐不住小心思準備看好戲的。
以及站在人群之外,一臉茫然的許家小孩。見她看過來手一抖弓箭滑落在地,彈起塵土飛揚。
許國公抱著她的腳踝哭聲不止,趙錦心煩意亂,用力抽出自己的腿腳,向許家的小孩走去。
“啊陛下……”許國公驚恐地看著她前往的方向,一時心急慘叫一聲竟然真的暈了過去。
身后又響起一片手忙腳亂的驚呼聲,趙錦充耳不聞,只是走到已然呆滯的孩童面前。
“你,叫什名字?”
“許,許,許樂……”小孩緊張到結巴,尤其剛剛目睹了爺爺暈倒,雖然不理解為什么但也意識到是因為自己做了錯事。
趙錦盯著孩童純真的雙眼,忽然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
“許樂,不錯,小小年紀箭術高超,長大以后是當將軍的好料子!”
眾人驚訝地看過來,許樂雙眼放光,顫聲道:“真,真的?陛下封我當將軍了?”
趙錦被逗笑:“你還真是敢想,不過朕可以答應你,若你長大后果然武藝出眾技壓群雄,朕一定給你為國征戰的機會!”
她揮了揮手,侍從將剛才許樂射下的雁送來。
“這只雁是你射下來的,理當屬于你。朕再賜你一個表字,雁飛,許雁飛。愿你如雁翱翔九天,長大后成為大雍的棟梁之才!”
許樂歡快地抱著大雁,仿佛比任何寶貝都要珍貴。
趙錦轉身睥睨一眾臣子,朗聲道:“聽聞桑梓苑中有一只靈鹿,極少露面,那才是朕的第一只獵物!”
……
長身玉立的男子靜靜立在場外,落日余暉將他的影子拉長,不算柔和的晚風卷起他的衣擺。他只是凝望著遠方,等到視線盡頭出現一只晚歸的隊伍,才露出笑容。
趙錦騎在馬上,刺眼的光線讓她不得不擋住眼睛,卻在遺漏的指縫里看見一個如夢似幻的身影。
沈晏。
她揚起馬鞭一路飛馳,又在一步之遙急急勒馬。奔騰的駿馬因慣性而團團旋轉,帶動她如瀑青絲肆意飛揚、紅裙翻起波浪。
“恭喜陛下獵得靈鹿,可見天命所歸、福澤深厚,此乃天佑大雍!”沈晏拱手一禮。
趙錦盤膝坐在馬背上,無聊地擺弄鞭子,調笑道:“沈相這是算好了時間,準備這會兒過來分獵物?”
沈晏盈盈而笑:“陛下英明,臣的這點小心思在陛下面前無所遁形!”
“呵,奸詐!都道沈相玲瓏心思,敢情全用在朕身上了?”趙錦似笑非笑,一雙妙目直勾勾盯著他。
沈晏微微愣神,再抬眼她已經躍下馬背,穩穩落在他面前。
她飄逸的秀發如萬丈霞光鋪灑而下,掃過他的軀體和臉頰,明明瞬息而過卻像蛛網緊緊纏繞揮之不去。
眼前是她揚起的臉龐,褪去了稚嫩依然帶著幾分純真俏皮。鼻間是她身上獨有的淡香,若有似無但也足以捕捉。這種熟悉的感覺似乎與他記憶中的一個場景重合,又在他逐漸收回的理智里分崩離析。
沈晏顫抖著閉了閉眼,往后退半步。
趙錦嗤笑一聲,覺得他異常的表現甚是有趣,難得能讓處變不驚的沈相有露出破綻的時候。
后方隊伍接踵而至,嘶吼聲、馬蹄聲、人聲如潮水般涌來,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寧靜,也吞沒了未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沈晏注視著她走回人群,如釋重負的同時心中隱隱作痛。
塵封的記憶一旦被打開缺口,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沒辦法視而不見。
……
“來,阿賢,張嘴!”趙錦夾起一塊鹿肉,笑瞇瞇送到柳賢嘴邊。
后者臉色僵硬,身子微微后傾以示拒絕,終不敵她的霸道只好張嘴接過。趙錦心情極好,又夾了一筷更大的繼續喂他。
柳賢如臨大敵,兩條眉毛擰成了山丘,抱著打死也不吃了的態度,冷眼與她對峙。
不過趙錦才不會憐香惜玉,至少對他從來沒有,反而直接摟住他的脖子硬生生塞進去。
柳賢臉色大變,一塊鹿肉含在嘴里想吐出來眾目睽睽之下不雅觀,咽下去吧又實在是憋屈,一時之間別提有多難受了。
“是不是噎到了?來,喝杯酒潤潤喉。”趙錦溫柔體貼地端來滿滿一大杯酒,湊到他嘴邊。
柳賢:“……”
接下來索性趙錦喂什么他都主動張嘴,反正拒絕與否最后都會進他的肚子。他不是個拘泥小節的人,選擇讓自己少受罪的方式才最重要。
只是每當吃下一口她喂的食物,他就會悄悄捏著袖中今天剛收到的回信,暗暗寬慰自己:
“不久后就可以解脫了,那時一定要加倍折磨她!”
然而看在不明所以的人眼里,已在心中罵了他八百遍妖孽!儼然已經取代了李成蹊在眾人心中禍國妖妃的地位。后者雖然也時常逾距,但好歹是太師公子自幼家教良好,日常待人處事還是無可挑剔的。
就是不知在清泉殿靜心的李成蹊,若是得知他的壞名聲被柳賢給拯救了,是喜還是怒?
……
柳賢的隔壁有一間空屋,里面干凈又空蕩。唯有空氣中殘留的微弱氣息,可以證明確實有人在住。
這是齊御風的房間,顯然他此刻不在。
趙錦皺眉四下打量,這個人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一點也不似韓商羽聽話,無禮且傲慢。隨叫隨到是不可能的了,還要她親自過來。
“陛下來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好讓我提前迎候呀!”
趙錦只覺身后一陣涼風吹過,緊接著就是那個無禮的謔笑聲。她猛然轉身,齊御風已近在咫尺。
“噗!陛下這副表情是看到我的俊臉看呆了嗎?”齊御風笑嘻嘻湊近她臉前,幾乎就要鼻尖相觸。
趙錦又驚又怒,連忙退后幾步。
“你再敢這么無禮,朕要剁了你的雙手雙腳!”
“哇,好兇哦!”齊御風欠揍地聳聳肩,繞過她往里面走去,從懷里拿出一只白瓷瓶,小心收在匣子里。
趙錦緊隨其后,意外地撲捉到一絲血腥味,還是伴隨了她一天的鹿血。
“這是鹿血?你從哪里弄來的?”
“準確來說這是鹿的心頭血。”齊御風含笑回望她,“至于哪里弄來的嘛,自然是陛下射中的那只靈鹿呀!難道還有第二只鹿?”
趙錦怒:“你好大的膽!居然敢偷朕的鹿血?”
齊御風眨了眨眼:“怎么是偷?我是光明正大拿的,再說了這鹿也有我一半的功勞,我就拿點鹿血,陛下怎么這么小氣。”
“你,你……”趙錦怒不可遏,“你拿別的可以,那鹿的心頭血是要給陸離,用來給予安制藥的!”
看她認真著急的樣子,齊御風忍不住放聲大笑。
“陛下可別被騙了,花溪谷養的奇珍異獸比你舉國還多,哪里需要這點鹿血?再說我看皇夫的病不似需要鹿血。”
趙錦呵呵冷笑:“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謊話連篇?讓你看著柳賢,你居然跑去偷鹿血,人跑了怎么辦?”
“陛下說的最近給他放松點,怎么現在怪我了?”齊御風繼而嘚瑟地環起手臂,“還有再聲明一下,不是偷,是拿哦!如入無人之境地拿!”
趙錦沉下臉色:“讓你放松點,沒讓你完全放松!”
齊御風噗嗤一笑,伸手捏了捏她鼓起的臉蛋:“好啦好啦怎么這么容易動怒?給你一樣東西作為補償好不……”
話未說完,他神色一變急急向后退去,趙錦已抽出腰間匕首對準他的喉嚨劃過去。
一縷鬢發飄落在眼前,齊御風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還好躲得及時沒有破相。真是大意了,沒想到她有這烈性。
趙錦怒氣沖沖舉著匕首:“朕剛才已經說了,你再敢無禮朕就不客氣了!”
齊御風瞇起眼睛:“想不到陛下還是深藏不露啊!”
趙錦眼眸微轉,意味深長道:“若論深藏不露怎么比得上你,千乘聞,堂堂千乘垣少主偽裝成護衛不覺得委屈了嗎?”
“哦?”齊御風微微挑眉,沒想到她已經識破他的身份。
今天一天她帶給他的驚喜實在太多了,反而讓他更感興趣,迫不及待想要發掘更多秘密。
趙錦觀察他的表情變化,厲聲威脅道:“朕的消息來源不止千乘垣一個,所以,你以后最好安分一點,更不準舉止輕浮調戲朕!”
可惜她的威脅不太好使,被他識破身份的千乘聞,聽完后不僅不懼反而捧腹大笑。
“閉嘴,不準笑!”趙錦舉著匕首的胳膊微微顫抖,“現在把你剛才說的補償拿來!”
“拿刀殺人的還要補償,陛下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江湖上的土匪流氓都要甘拜下風哈哈哈……”千乘聞笑聲更猖狂,幾乎直不起腰。
趙錦惱羞成怒,往前一步將匕首抵上他的喉嚨,繼續威脅道:“你再敢笑一個試試?”
“不敢了,不敢了……”千乘聞連連擺手,雖然嘴角依然止不住上揚,但還是從懷里摸出一卷羊皮紙遞給她。
趙錦伸手接過,依然舉著匕首直到退出十步開外。一邊警惕著千乘聞,一邊抖開羊皮卷。
“陛下這把匕首是個好寶貝,借我瞧瞧。”
又是一陣幽幽涼風掠過,趙錦驚覺手中匕首已被奪去,原本站在遠處的人竟已在眼前。
千乘聞掂起匕首上下打量,還不忘分享點評:“近看倒不覺得多么珍奇了,明顯是新鑄造的,劍材也非名貴,應當是就近取材,唔……似乎是燕山雪脂,還是軍刀工藝,刀柄的鍍金乍看光芒四射,實則既俗氣又無用……”
趙錦嘴角抽動,無名恐懼涌上心頭,兩只腳卻跟灌了泥漿一樣無法移動。
千乘聞接著喋喋不休:“這樣子應該不是陛下喜歡的,大概是有人送的,送禮的人還很重要,所以不喜歡也變成了喜歡一直隨身帶著。讓我猜猜是誰……嘖,除了陛下青梅竹馬的譚鈺譚小將軍,符合條件的也沒有第二個人了。”他自顧自說完,然后對著趙錦粲然一笑,“陛下說我說的對嗎?”
這一笑直接讓趙錦汗毛倒立,跟見鬼一樣看著他,失聲半天才想起來一件被遺忘的事……
“翎花衛!!!”
隨著她一聲震天怒吼,身著黑衣黑甲的暗衛從屋頂、房門、窗戶四面八方直撲而入,兩人直接將她卷走,余者團團圍住千乘聞。
千乘聞哼笑一聲,與翎花衛纏斗在一起。很快這間屋子已經不能滿足他們施展身手,相繼躍上屋頂,又從屋頂追逐到遠處山巒消失不見。
趙錦憤憤甩開護著她的翎花衛,怒道:“你們是死的嗎,為什么不早點出來?”
兩人當即垂下腦袋請罪,然后倔強地反駁:“是陛下吩咐了,只有在您召喚的時候才可以出來。”
趙錦:“……”她恍惚記起,好像是有下過這樣一道指令。
這事還要從李成蹊說起,兩人私下親密相處時,對方時常會有些過于激烈無禮的行為舉止,她多次放話要殺了他,以至于翎花衛也分不清她是在玩笑還是認真了……
在一次差點要了李成蹊性命的誤殺之后,她定下了這條規矩。沒想到今天卻因此將自己置于了危難之地,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趙錦頭疼地呵退翎花衛,再次展開手中的羊皮卷,卻在看到上面內容時愣住了。
——柳賢,入長陵王府前,曾出現在楚王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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