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游蛇柳的姜月年喜滋滋地往山下趕，殊不知，自己身后有一人正在幽幽地瞪著她看。

        “她口中所說的‘劍修朋友’可是你？”流不觴彈了一下游蛇柳的樹干，一只樹靈便滿腔幽怨地從地底爬了出來：“不是……我根本就不認識她！她是哪里招你惹你了？還有……我還沒質問上你呢，你卻腆著臉反過來責問我？”

        “為什么你和她結怨受傷的卻是我，這不太公平吧！”樹靈委屈巴巴道。

        游蛇柳樹靈已經在這劍宗里修煉了五百年，好不容易煉成樹精了，已經一只腳踏進仙道了，沒想到現在卻遇上這么一個怪脾氣的劍修，又一腳把它給踹了回去。

        偏偏他還是個離成仙只有一步之遙的大能劍修，比它厲害多了，能一劍把它給劈得魂飛魄散，游蛇柳樹靈可不敢去招惹他。

        它心疼地看著姜月年離去的背影：這下好了，它的柳枝被流不觴劈斷了三節，這三十年的修為算是徹底白費了。

        “哦，原來不是你啊……”流不觴眨了眨眼睛。

        他飛速地環顧四周：“劍宗弟子都入夢歇息了，周圍也看不到其他劍修，她是怎么跑進來的……？”

        “還能怎么進來，當然是偷偷跑進來的咯。”游蛇柳樹靈沒好氣地接話答道，“劍宗內的人都躺下睡了，這里又沒人看守，毫無防御漏的和篩子一樣，自然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樹靈說什么便是什么，流不觴竟當真信了。

        他愣是沒有想到“姜月年本就是劍修”這一層，也沒去懷疑“她怎么知道游蛇柳在什么地方”……而這，也讓他成功被姜月年的一句謊話蒙騙了數年之久。

        游蛇柳樹枝到手后，姜月年便立刻投身進鑄劍工作內。要問她為什么會這么趕：因為他的師傅活比她輕松居然比她還趕。

        在她身旁的“內卷達人”李焱此刻已經完成三分之一了。

        他看見姜月年來了，不僅沒有打招呼問好，反而炫耀地說了一句“你加油哦，我很快就干完了”。一想到他悠閑地翹著腳，在身后觀察她愁眉苦臉的模樣一頓嘲諷，姜月年的斗志就全被“腦海中的這一幕”給激發了出來：

        淦！自己怎么能輸給這種人？

        她將袖子挽到肘上，右手拿出那柄烏黑色的小錘，本意是想將游蛇柳的樹枝砸碎，好將它枝干中聚集的“韌之精華”融進鐵水里。可錘子一砸，游蛇柳的樹枝就像紙殼子一樣被錘爛了。韌之精華沒有了這層保護，便消散在空中，變成了幾縷卷折輕煙，很快不見了。

        這……這要怎么辦？

        “笨蛋。”

        姜月年發現李焱正在往這里瞥，可她一扭頭，他就立馬轉了回去假裝無事發生：原來，他表面看上去毫不關心，實則一直在默默關注著自己啊。

        “游蛇柳是汲取天地日月精華所得，不是凡品而是靈物，它的枝條亦是如此。”

        “你不能只靠蠻力去硬錘，而是要將錘力化成一股內勁。這股內勁以‘柔’為主，以‘剛’為輔，將它團團包裹，方可一舉擊碎。”的確，李焱打鐵時的力度并不重，姜月年甚至都沒聽到那尖銳的爆音。

        她學著李焱的手法舉起錘，可很快，又緩緩放下了：……自己偶得的枝條有限，要是再被砸碎，可就真的要完不成任務了。越想她就越后怕，指縫間生出了綿密的薄汗。“師傅……”

        “你有沒有那種……專門練內勁的寶貝啊？”

        姜月年：徒弟我現在心里不踏實，心虛得很啊！

        “當然有。”

        他似乎等的就是這一句話，李焱從地上堆砌的磚塊中撿起一塊，掂量完重量后，照姜月年的門面扔了過去。好在她練過劍，下盤穩，手勁足，硬是一個“猴子撈月”，將磚頭安安穩穩地接了過來。

        就是這么一塊普通的板磚？

        “師傅，你沒搞錯吧！”她差點就要開口罵街了，好在舌頭打結得快，愣是沒有及時說出口。

        “沒搞錯，就是它。”李焱揚唇笑了笑，“這塊磚頭名叫‘玄鐵磚’，用玄鐵制成，不易敲不易割不易砍不易磨，想要練‘內勁’，你得用手里的錘在上面敲出一個我來。”

        姜月年：“……敲出一個你？師傅你這是……”

        這哪是在練內勁，這是在讓我給你造幅肖像畫吧？很難說這不是李焱的一己私欲，更何況……“用錘子敲人像，這根本就是在強人所難啊！”她哀嚎道。

        反觀李焱，他無動于衷：“不愿就不愿咯。反正，我已經把訣竅都傳授給你了，徒弟自己不愿學，我這個師傅又能說徒弟什么呢？到時候完不成蔣月姑娘的委托，你就等著看人在你面前哭吧……”

        “不都說劍宗弟子重情重義，看來，終究是要變成負心的‘無情人’了。”

        姜月年：嘖……這無賴師傅！好話不會說，渾話卻一大堆。她拿起磚頭，與錘子一起平放在桌面上，手指轉成一輪滿月，隨著緩緩念出的劍訣，她指尖發散出一道炫目的光。

        “那是……！”流不觴此時也已經下山，他站在樹冠上看得瞠目結舌。“劍訣”也可稱作“飛天劍訣”，是劍修在御劍前要念的口訣。念出劍訣，劍修才可令劍飛天。可姜月年這里卻“劍走偏鋒”，將劍訣套到了錘上。

        武器的用途不一，修煉技巧更是千變萬化。這簡直就是在亂來！她要么是瘋了，要么就是不想活了！

        那柄錘直接倒飛出去，將周圍的瓶瓶罐罐砸得七零八落，撞到銅器和鐵器上，敲出了脆耳的“叮鐺”響。響聲越來越大，打鐵鋪內電閃雷鳴，像是天上來的雷公電母在掐架。

        “不是！你們劍修的內勁也太大吧！”李焱東躲西閃，最后他轉念一想：總躲著不是個辦法。干脆腳一踩地，李焱將腳底下的巨劍高高豎起，將它當作一個“盾牌”使。

        “稍微收斂一點啊！你這樣是絕對沒辦法練成內勁的！”

        廢話！這還用你說？姜月年心里清楚：她之前在劍宗修煉的那股蠻橫內勁適合打斗，一旦釋出，氣貫長虹。可鑄劍不一樣，鑄劍并非與人打斗，而是……而是……“與器物打斗”！

        劍之術迅猛剛健，可柔和的劍法也并不是沒有。姜月年沒有停下，她將手向內一收，與向外的架勢截然相反。

        姜月年：“為什么要收斂？我偏要……以柔戰剛。”這時，她高高飛起的小錘綻放出璀璨的金光，細長的錘柄出現一道狹長的裂痕，像是要整個裂開一樣。

        “這是……！”李焱一眼就認出：那是“錘靈”誕生的跡象。姜月年感覺到有一股暖流將自己顫抖的雙手緊緊抱住，似是層層頓悟，那暢快淋漓的感覺讓她心曠神怡。

        “都說了！叫你收斂一點了！”她的思緒一旦亂飄，錘子也會隨著她動蕩的思緒一起飄蕩。

        “哦哦。”姜月年趕緊穩住心神，她越是收束，越是能感受到什么東西正緊緊依靠著自己。她閉目，再睜開眼時，手指上便多了一只鳥。

        那鳥看起來像一只游隼，它拍著黑褐色的翅膀騰空飛起，顏色與姜月年手中的小錘一模一樣。它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張開彎鉤一樣的嘴巴，將打鐵鋪內所有的小工具全叼了個遍。

        “這是……？”姜月年將這個舉到李焱的面前。他被嚇得腳都站不穩了，要扶著一把椅子才能勉強站著：“這是你的錘靈。”

        “啊？可我不是在練內勁嗎？怎么把錘靈給練出來了？”

        李焱：你問我我問誰去？我還想知道你是怎么把錘靈給練出來的呢！

        “難道……是我叫你在玄鐵石上敲出一個我的緣故么？嘿，這么一看，我該是一名一等一的鑄劍師名師了。”

        姜月年：……師傅，可以說句大實話嗎？我覺得你只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而已。算了，看他那興奮得意的樣子，直接告訴他，他就該生氣了，干脆就別說了吧。

        仔細一想，直至今日，自己練習鑄劍也不過只過去了一個月而已。“既然今日是七月初九，我就叫你‘七九’好了。”有了七九的幫助，看來蔣月姑娘的委托很快就能完成了。

        困擾姜月年的心結終于解開，可她反倒成為了流不觴解不開的“心結”。

        “錘靈……”

        流不觴不知“錘靈”，但他懂“劍靈”。普通劍修很難練出劍靈，就算要練，也得花上百年。即便是劍宗里冉冉升起的新星，流不觴也耗費了十年時間。“看來，此人并不像她所說的那般簡單啊。”

        “白虎，你覺得呢？”

        他身側的劍靈白虎打了個大大的呼嚕：“不懂。鳥，好小，好弱，沒興趣。”

        他不明白：為何一心埋頭練劍的主人如今會跑到這荒山野嶺里來。就算不去練劍，身為名門正派，他也該去懲惡揚善，以復昔日威風。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躲藏藏，活像一只下水溝里的老鼠。

        “虎啊，我覺得自己這幾十年來只顧著練劍了，到頭來卻什么都不懂。”

        流不觴看向遠處，桃源鎮多美啊，他居然幾十年來都未曾發覺。這是他每次都會經過，卻不曾細看過的美景。

        一聽聞此處有鑄劍師可鑄造百劍，他便匆匆趕來。路途遙遠，流不觴頭一次感到饑腸轆轆。可因為自己平日在閣中少沾葷腥，向路人問“肉包子是何物時”還被狠狠嘲笑了。

        現在，他想知道錘靈與劍靈究竟有何種區別，為何鑄劍與修劍會有所相通？既若相通，可又為何錘靈易練，劍靈難練？這種事情應該要問樹下的那一對古怪師徒吧……

        可無論是對姜月年還是李焱，他都一無所知。

        他看見姜月年手上的鳥兒正在向這頭看來，它眨了眨眼，對流不觴投來的好奇報以好奇。

        “虎啊，我改變想法了。”

        白虎聽到這話后豎起了那一對圓圓的耳朵：“你……”他們心意相通，他心里在想什么，做了何種決定，他都會第一時間感知到。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感到詫異。

        遠云閣的流不觴竟會對劍以外的事情提起興趣，看來……這太陽是要從西邊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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