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水榭之上，淺杏色的帷幕隨風飄揚。

        六公主不悅地睨了自家兄長一眼，沒好聲氣道：“本公主才不是擔心你……不過是體恤手下人，帶他去見見世面。”

        祁王殿下不置可否，他從容地斟了一杯茶，遞給對面的宮裝少女。

        “魚龍混雜的青樓楚館，哼。”六公主呷了一口，嫌棄道，“味道淡了。世人吹捧的云霧茶，也不過如此！”

        祁王深知自家妹妹口是心非的別扭性子，聞言含笑道：“改日再替你尋一味好茶。”

        ——————

        “過！”導演喊了停。

        三個機位的攝像機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幕。

        飾演祁王的男演員如釋重負地癱坐下來。

        他本性話癆，要在劇里扮演一個高冷的角色委實不易。此刻放松下來，就只想和人嘮嘮嗑。

        一旁扮演六公主的白棉棉就被他盯上了。

        “白棉棉，你的名字怪有意思的。你父母怎么會給你起這樣的名兒？是不是你的性格比較軟？”

        白棉棉心中一緊，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挺直脊背，若無其事地說道：“覺得好聽就起了。”

        云淡風輕，言簡意賅。

        就算是撒謊也沒有臉紅。

        白棉棉驕傲地為自己剛剛的表演打了10分。

        “哦哦，那你扮演這樣的角色是不是會比較吃力？尤其是要端著公主架子演。”男演員顯然不是很在意她的回答，只當作了普通閑聊。

        白棉棉瞥到不遠處正在等戲的某個身影，想起臨時給自己安排的人設，高貴冷艷地哼了一聲“呵，不過是本色出演罷了。”

        “……”

        男演員的吐槽卡在嗓子眼兒，上不去下不來。吶吶接了一句：“那你還挺厲害。”

        “謝謝。”

        白棉棉寵辱不驚地端坐著。

        絲毫看不出心里樂得開了一朵又一朵煦暖的棉花團。

        自覺被嫌棄的男演員默默地走開，去找自家的工作人員尋求安慰。

        看著他蕭索的背影，白棉棉不解地歪了歪頭，清澈的杏眼里是大大的疑惑。

        咦？

        “謝謝”難道不是人類面對夸獎時的得體應答嗎？

        他為什么一點也不開心呢？

        搞不懂。要偽裝人類還真是艱難呢！

        難道是她剛才不小心露出了什么破綻？

        她馬上低頭，在腦海中復盤剛才的情況。已知：

        和男演員對話時，她提供的兩句話都是假的。

        真實的情況是——

        白棉棉

        性別女，愛好男。

        上無父母雙親，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因為肚子里面全都是白乎乎、軟綿綿的棉花，她才給自己起名為“白棉棉”。

        家中有一臺24寸超大液晶電視機，目前尚未修成人形，但時刻與國際接軌，是新沖浪時代的弄潮兒。

        用它的話來說，自己應該算是于煬的后宮之一。

        白棉棉是于煬三千條被子中的一條，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想到這里，白棉棉嘆了口氣。

        和電視機商量跑路計劃的時候，他們把怎么打工賺路費、怎樣更好地偽裝成人類等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她長得親切可愛，又沒有文憑，可以先去入行門檻低的奶茶店打工。再一邊打工一邊模仿人類。

        少說話，先觀察，再融入。

        有理有據。像模像樣。

        但他們唯獨忘記了考慮：

        打工的時候，如果撞上了主人怎么辦？

        白棉棉又嘆了口氣。

        現在也只能靠她的小機靈隨機應變了，希望能夠蒙混過關。

        因為之前的拍攝比較順利，于是導演很快就開始了下一場的拍攝，下一場的劇情是：

        女主角女扮男裝去青樓瀟灑，命運般地遇見了祁王以及公主的影衛暗九。

        而飾演影衛暗九的，就是白棉棉的前主人——于煬。

        根據白棉棉平時的觀察，她主人家境應該不錯。

        畢竟普通人家愛干凈的，也就一周換換床單。潔癖點兒的，可能每天都換。

        但……你見過每天連被芯也要一起更換的么？

        雖然這大大縮短了她的工作時間，很適合她這種胸無大志的咸魚。

        可總是呆在暗無天日的柜子里，也是很無聊的。

        她在角落里抑郁得都快要長小蘑菇了。

        幸虧她結識了電視機這個樂于分享的小伙伴，會每天帶著她看新聞聯播，會陪她討論最火熱的電視劇。

        耳濡目染之下，白棉棉對時下最熱的追妻火葬場題材很是熟悉。

        這類題材，說白了就是一句話——“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總是對女主不上心的渣男（于煬），每日乖巧地呆在家中期盼見面的嬌妻（白棉棉）在被對方傷透了心之后，終于心灰意冷決定離開。

        再次見面，渣男深深地被女主吸引了，悔恨、內疚，卻始終換不來女主的一個眼神。

        要素齊全。

        白棉棉有些惡寒地搓了搓身上豎起的汗毛。

        因為按照編劇的尿性，故事接下來就該是男主歷經各種吃醋虐心火葬場之后，成功抱得了美人歸。

        白棉棉不想被抱回家，她好不容易離家出走一趟，才不要回那個昏暗的柜子。也只有出來了，她才知道外面的空氣是多么清新，靠自己掙錢的日子是多么自由。

        她站在水榭邊上，遠遠地望著拍攝場地。

        紛雜的片場。人群中，她一眼就望見了那個頎長的身影。

        玄黑色的窄袖騎裝，用同色系發帶綁住的落拓馬尾，隨主人動作在空氣中飄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在花團錦簇的青樓，就像是一柄收入刀鞘的劍，斂去所有鋒芒卻又叫人不敢小覷。

        白棉棉握了握拳，給自己鼓勁。

        高貴冷艷，白棉棉，你可以的。

        她拿出劇本，上面早已被她用熒光筆劃出了關鍵點。她還在邊上批注出了自己的體會，劇本看起來密密麻麻的。

        然后像高三學生那樣研讀起來。

        下一場是六公主和影衛暗九的對手戲，也是她第一次和主人過戲，她需要打起精神來。

        夜幕低垂，天上零星地散布著幾顆星星。

        正是拍夜戲的好時機。

        導演為了節省攝像膠卷的經費，提出讓于煬和白棉棉先對對戲。

        于煬是一個合格的演員，不矯情會吃苦，只要導演開口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他主動朝白棉棉走近。

        “你好，我是于煬。”他朝她伸出右手。

        白棉棉避開他的視線，小心地伸出手：“我是白棉棉。”

        掌心溫熱，一觸即分。

        他表現得很紳士。

        白棉棉垂眸，都是裝的，大豬蹄子！

        明明每天晚上都要換一個小妖精服侍的。

        “開始吧。”

        白棉棉害怕被他看出端倪，搶先道。

        “好。”于煬應聲。

        他單膝跪下，低頭向六公主回稟在青樓的情況，王爺一切均安，只是碰上了一個有些跳脫的女子。

        白棉棉斜倚在榻上，漫不經心地看著自己的指甲蓋兒，粉粉嫩嫩。在劇情里六公主是在看宮女給自己新涂的丹寇。

        她蹙了蹙眉，嫌棄道：“好劣質的脂粉味道，你竟帶著它們來見我？”

        她緩緩站起身，像只小孔雀一樣走到暗九面前，居高臨下道：“要罰你什么好呢？”

        “不如就罰你……去寒潭清醒三天。”

        六公主很滿意自己的處罰，眉目舒展開來，才有了幾分嬌憨少女的樣子。

        暗九心中一驚，克制不住地抬頭，撞見少女鮮妍的模樣，微微紅了耳根。

        “是，屬下領命。”

        ……

        這一段戲對得很是流暢。

        于煬心中微微詫異，按理說，如果不是彼此很熟悉的演員，在對戲的時候一般都要適應一下對方。

        但在剛才對戲時，他完全沒有感受到凝滯感。就好像對方很熟悉自己一樣。

        “導演，我感覺我們可以了。”

        白棉棉只想早點結束工作，尤其是和于煬的對手戲。

        越少接觸，越不會露餡。

        導演很喜歡白棉棉這樣省心的演員。劇組一旦開機，那就是大筆的經費在燃燒，尤其是他們這種小破劇劇組，經費更是捉襟見肘。那是每一筆錢都要用在刀刃上，能為導演省錢的演員就是好演員！

        當這段戲又是一遍過的時候，導演看向白棉棉的目光已經是父親般的慈愛了。

        “好！”

        對比另一位女主演，整整ng了一個下午的那位，白棉棉的演技可以說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吃了。

        也只有他這樣兼具運氣和眼光的導演，才能隨隨便便在逛街的時候，拐來這么一個寶貝。

        導演和藹地說道：“大家都辛苦了，一會兒最后一場戲拍完，我請大家吃宵夜。”

        工作人員喜上眉梢，歡呼起來。

        白棉棉聽到宵夜兩個字，眼睛“蹭”的一下就亮了。好期待呀。

        萬眾期待的最后一場戲是暗九下寒潭。

        劇組挖出來的池子里是常溫水，臨近夏天，這時候下水還是比較舒爽的。

        至于寒潭的寒冷，則全靠演員的表演以及干冰制造出水汽的視覺效果，讓觀眾來感受。

        導演對于煬的演技很有信心，先前也合作過幾次，他是個再敬業不過的演員了。這種比較考驗微表情的戲份，別人或許要導演一遍遍地磨，但在他這里完全可以任他自由發揮。

        下水戲，男演員上半身是要□□的。

        為了排除干擾，導演一般都會要求清場，只留下幾個攝像和化妝師。想到于煬劇里還有個cp，導演把白棉棉留下了。

        雖說攝像不會拍到她。

        但談戀愛嘛，最重要的不就是氛圍嘛。兩個演員多接觸接觸，劇里的氛圍感一下子就出來了。像這種難得的戲碼，一定不能夠放過，必須得利用好嘍！

        于是，白棉棉就和導演一起蹲在最佳機位邊上，看月色下，暗九解開衣帶，褪去衣衫，緩緩露出線條優美的肩胛骨。

        水珠順著他優越的下頜線往下淌，凸起的喉結，蜜色的胸膛。再往下，是緊實的腹肌……

        白棉棉看著攝像機呈現出來的畫面，心中感嘆：太會了太會了，要給攝像師加雞腿的水平。

        “啊啊啊想摸……”化妝師小姑娘捂著臉小聲哀嚎。

        白棉棉看向寒潭中的于煬。

        他閉著眼，像是有些不適地蹙著眉，身體繃直，像是一張繃緊了的弓。仿佛下一秒就有一支箭羽離弦而出，卻又隱忍著按捺不動。

        風吹起他墨色的發絲，月光下的寒潭水汽彌漫，似夢似幻。

        潭水中間的男人讓整個畫面充滿了張力。

        白棉棉吞了吞口水。

        想睡。

        字面上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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