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仙鶴(二)
翡翠園小區(qū)內部有一個會所,供業(yè)主在里面打打球跳跳舞什么的。
偶爾業(yè)主大會的成員們還會組織各種活動。
其中,交換舊物的小跳蚤市場尤其受到大家的歡迎。
牧魚和師無疑都沒見識過,就趁著周末過來湊熱鬧。
野道士不喜歡這種場合,一個人窩在家里睡大覺。
牧魚他們出門前,這廝還睡眼惺忪的扒著門框喊:
“魚啊,你要提高警惕,別被那鬼話連篇騙啦!”
牧魚:“……”
感覺你意有所指呢。
師無疑順手抄起鞋架上的拖鞋,頭也不回丟過去,正中野道士的額頭。
關門的瞬間,就聽到他哎呀一聲摔倒在地。
跳蚤市場上五花八門什么都有,上到普通的書本、家具,下到沒穿過幾次的二手鞋包衣服,看的眼花繚亂。
住在這里的業(yè)主們經濟條件普遍比較好,好多二手鞋包、家具都是名牌貨,看上去簡直跟新的沒什么區(qū)別。
有不少人因為不差錢,賣的價格甚至比咸魚還要低。
幾年下來,翡翠園的跳蚤市場也打出一點名堂,還經常有外面的人慕名而來。
不過名額有限,而且需要嚴格登記管理,據說爭奪還挺激烈。
牧魚老遠就看著那對仙鶴情侶被人簇擁著,正在介紹幾套華麗的演出服。
“這兩套衣服穿著次數都在三次以下,”女生說,“你們看這些細節(jié)都很完好……”
為了參加各種比賽,舞蹈演員們經常需要自備演出服,時間一久,家里就堆不下了。
她說話溫溫柔柔的,舉手投足間都流露出古典美。
她的戀人同樣高挑而清瘦,骨骼分明的臉上兩只眼睛灼灼有光,像月色下竹林中閃出的兩點星子。
任誰看了,都要夸一句“神仙眷侶”。
旁邊圍著七、八個人,有幾個手里還拿著他們的演出海報,活像粉絲見面會。
“我要我要!”
“那明明是我先看中的!”
“誰先出錢算誰的!”
“我出雙倍!”
趙太太不知什么時候拉著斗斗過來,“他們兩個都是咱們省舞團的舞蹈演員,女的叫雁回,男的叫趙時節(jié),跳的是真不錯。”
之前為了培養(yǎng)孩子們的藝術品位,趙太太專門拉著一家人去各大劇團看演出。
奈何趙長書和兩個孩子一進劇院就跟屁股上長針似的坐不住,最后堅持下來并且養(yǎng)成習慣的只剩下趙太太自己。
她最先喜歡上的舞蹈演員是雁回,又通過雁回了解到趙時節(jié)。
正好跟自家那三名成員同姓,難免愛屋及烏起來。
趙太太不缺錢,雁回的演出幾乎場場不落,連帶著趙時節(jié)的也看了不少。
演出結束后,還會等在演員通道處,送上一句祝福、一束花。
幾年下來,雁回和趙時節(jié)也認識了這位風雨無阻的粉絲姐姐。
如今趙太太他們搬過來,竟又意外成了鄰居,說來也記是緣分呢。
“師父。”斗斗向師無疑抱拳行禮,還挺像模像樣的。
爸爸媽媽說了,雖然師父沒正式認下自己這個徒弟,但是該有的禮數絕不能少。
師無疑捏了捏他的胳膊,“嗯,結實了點。”
原來這小子忒胖了,都是肥肉。
斗斗有點不好意思,嘿嘿直笑。
說起這個,趙太太也挺感激。
之前她一直都擔心兒子過度肥胖,可又舍不得不給他吃,只能眼睜睜看著吹氣似的長起來,干著急。
如今好了,跟著師先生跑步、扎馬步、打拳,飯量漸長,身體卻瘦了一圈。
適量運動還長了個兒呢!
說話間,雁回那邊已經交易成功。
購得演出服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開心得不得了,又詢問是否可以合影。
雁回爽快答應。
幫他們拍照的是趙時節(jié)。
旁邊就有小粉絲說:“趙哥,你這次的劇我去看了,跳得真棒!以后我也要當一名像你一樣的舞蹈演員!”
趙時節(jié)說了謝謝,可聽到最后,笑容卻淡了。
“不過是個b角而已,沒什么了不起。”
那粉絲卻還是興奮道:“b角已經很厲害啦,好多人都考不上呢。”
趙時節(jié)勉強笑了下,心不在焉道:“嗯,那你加油。”
粉絲爽快答應,又跟雁回道了謝,和同伴討論著走遠了:
“我覺得趙哥跳的特別好,比起a角也不差什么了。”
“說起來,趙哥都好久沒上a角了……”
細碎的聲音落到趙時節(jié)耳朵里,叫他的眉頭擰得死緊。
好久沒上a角……
是我不喜歡嗎?
劇團中的a/b角說法源自國外,原本古典舞中是沒有這個叫法的。
融入國內之后,又做出了一點改變。
通俗一點來講,這里的a角和b角可以解釋為主角和替補。
但這并不是絕對的。
a角一般就是各個舞團的首席,腕兒特別大,不可能每次都出演。
或者巡演時一個人撐不下來,就會讓b角擔任主演,輪流休息。
這就是人們常常聽說的ab卡司。
有時重要角色特別多,ab角也會同時登臺,后者為前者做配。
但最近康城歌劇舞劇團一直在排新劇,偶爾穿插著的幾場演出任務并不繁重,而首席的狀態(tài)又特別好,就都自己跳了。
見趙時節(jié)情緒不對,雁回走過來,輕輕拉了拉他的手。
“別想太多,我們現(xiàn)在已經很好了。”
趙時節(jié)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過頭去看著她,“是不錯,可你就甘愿一輩子給人做配?”
雁回沉默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技不如人,我盡力了,我認了。”
誰不想跳a角呢?
誰不想晉升為首席?
誰不想成為觀眾視野的中心點,聚光燈的寵兒,誰不想在謝幕時聽到掌聲為自己而起?
可一個舞團那么多人,首席卻只有一位。
她努力了這么多年才成為b角,如今,已經23歲了,a角只比自己大一歲……
專業(yè)舞者花期這樣記短,除非意外,她這輩子是沒有機會晉升了。
趙時節(jié)捏了捏她的手,情緒有些低落。
就是這樣,他才不甘心啊!
外人總說“你現(xiàn)在就很可以啦1”
“b角也很牛的,你看還有那么多群演呢!”
“知足吧!”
趙時節(jié)不知足。
難道我就注定了要做綠葉?
可藝術太依賴天賦了。
天賦略差一點的人可能通過幾倍于別人的努力躋身一流,卻永遠不可能成為站在金字塔頂尖的那寥寥數人。
可能外人聽了會覺得太夸張。
但只有行內人才知道有多么現(xiàn)實,多么殘酷。
你拼盡全力才能做到的,或許人家只需要練短短幾個小時。
你拼盡全力也做不到的,人家練一陣子也就會了。
這就是天賦的力量。
其中,差異之大遠勝于云泥之別。
藝術,本就是又美麗又殘酷的東西。
趙時節(jié)總覺得老天不公,既然讓自己碰到了邊緣,又為什么不能更進一步?
“趙姐,”雁回忽然看到趙太太在那邊,忙笑著打招呼,“你也帶孩子來玩呀?”
趙時節(jié)迅速收拾好情緒,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
哪怕是b角,他也是一名專業(yè)的舞蹈演員。
偽裝是本能。
趙太太隨意寒暄了幾句,又向他們介紹牧魚和師無疑。
“……這兩位可是有真材實料的玄學大師。”
陰陽大師什么的,突然對外說起,難免有些突然,所以她現(xiàn)在都這么跟人介紹的。
反正就是通過一些玄而又玄的手段幫人解決困難,正經的玄學大師沒錯了。
牧魚:“……”
哎不是,您是不是把我的主職和兼職弄混了?
趙太太完全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勁。
在他們一家人看來,牧魚那家小飯館微薄的收入和辛苦付出的勞動完全不成正比。
根本就是個興趣愛好嘛!
雁回顯然對玄學了解不深,聽了之后就似懂非懂的問:“去算卦,看風水之類的嗎?”
牧魚含糊道:“差不多吧。”
說真話的話,可能嚇著你們。
倒是趙時節(jié)的眼睛亮了下,主動道:“我一直都對這方面很感興趣,方便加個微信嗎?”
此言一出,雁回就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你什么時候對這個感興趣的?
他們的演出服生意還挺好,就在交換微信的幾分鐘里,也時不時有人過來問。
牧魚不好過多打擾,略寒暄幾句之后就和師無疑離開了。
一直走出去老遠,師無疑才回頭看了一眼。
牧魚問:“怎么啦?”
師無疑道:“他可能很快就會聯(lián)系你。”
牧魚驚訝道:“你怎么知道?”
師無疑道:“因為我從他眼中看到了野心。”
當人力無法改變,人們往往會把希望寄托在虛無縹緲的東西上。
只是沒想到,他們沒等來趙時節(jié),卻先迎來了秀芬阿姨和她男朋友。
秀芬阿姨照例打扮記得漂漂亮亮的,看上去簡直比之前還年輕。
她好像有點羞澀,又夾雜著點幸福,最終還是大大方方道:“我跟老晏和孩子們商議了一下,覺得該有的儀式還是要有,想著臘月初一日子不錯,請你掌勺擺幾桌酒。”
晏安拍了拍她的手,“是的,既然決定了在一起,總要過過明路,”說著笑起來,“讓她給我個名分嘛。”
牧魚他們聽了,又驚又喜,都真心祝福。
沒想到老房子著火,還挺快的嘛!
似乎看出他的揶揄,秀芬阿姨有點不好意思了。
倒是晏安那個帥老頭始終坦坦蕩蕩。
“我們年紀大啦,誰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好過,拖不起啦……”
秀芬阿姨就去捏他的手,嗔怪道:“說什么混帳話呢。”
晏安笑了笑,沒有繼續(xù)說,卻也沒改口。
人一輩子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能在死之前遇到真心人,著實不容易。
既然認定了對方,那就坦坦蕩蕩在一起。
又不是做了什么對不起別人的事,沒名沒分的混著像什么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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