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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八章

1

吳明昨天一夜沒睡,他遇到了工作以來最大的一件事。吳明是派出所的片警,整日里和進進出出的居民打交道,從沒遇到過昨天晚上這么大的事。

王伯把自己的親生兒子王二小給殺了。殺了兒子的王伯,舉著沾滿兒子鮮血的雙手就走進了派出所。

王伯的兒子王二小的年齡和吳明差不多大,他們從小學到中學都在一個學校里,王二小比吳明高一屆。吳明的父親和王伯以前都在一個工廠上班,他們又都是街坊鄰居,兩人關系都很好,因此,吳明和王二小小的時候經常在一起玩,有時上學兩人也結伴一起走。在吳明的記憶里,王二小是個不太愛言語的孩子,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意。很有主意的王二小高中畢業的時候,什么也沒考上,聽了王伯的建議,王二小就去開出租車了。剛開始給出租公司開,那時的王二小很勤奮,早出晚歸的。吳明那時已經過考試、培訓到派出所來上班了。他就很少能見到王二小了。

王二小開出租車很拼命,沒幾年就自己買了輛出租車。自那以后,王二小就越發地拼命了,拼命的結果是,王伯開心,街坊四鄰都說王二小這孩子有出息,肯吃苦。在眾人的一片贊揚聲中,王二小結婚了,娶了一個細眉細眼、身材苗條的姑娘。婚禮的時候,吳明也去了,他看見了王二小的媳婦,的確不錯。他在心里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有這樣一個姑娘做自己的媳婦就心滿意足了。他這么想過,著實為王二小高興了一陣子。

新婚的王二小沒怎么在家休息,就又開著出租車掙錢去了。過了一陣子,又過了一陣子,王二小人就變了,他不再那么勤奮地出車了,人變得懶散了許多,吳明經常看到王二小身披衣服,睡眼惺忪地在眼前走過。吳明見了王二小就打招呼:沒出車呀?王二小就很沒神采地望著吳明,有一搭無一搭地說:渾身疼得要死,懶得出車。

從那以后,細眉細眼的媳婦經常和王二小吵鬧,她吵鬧的時候,聲音是嘶啞的,透著一股絕望。王伯的神情也黯淡得很,唉聲嘆氣的。吳明不知道,這一家到底是怎么了。

再后來,先是王二小那輛紅色出租車消失了,緊接著,王二小也隨之消失了。吳明曾問過王伯:這陣子怎么不見王二小了。王伯就搖頭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大約半年以后,王二小又出現了,他的樣子比半年前好了許多。沒多久,王二小又開上了出租車,這次他開的是出租公司的車,他自己那輛已不知去向了。

又是沒多久,媳婦又和王二小吵起來了,不僅媳婦和他吵,這回王伯也和兒子吵,嗓門要比媳婦大得多,街坊四鄰都聽到了吵架的內容,媳婦和父親都在詛咒王二小不爭氣,簡直就不是個人。

再后來,媳婦就和王二小離婚了。紙里包不住火,王伯終于承認王二小吸毒,戒過毒,為了戒毒還債,那輛出租車已經賣了。王二小的確很不爭氣,在沒毒吸的日子里,一副要死要活的樣子,出租車是開不成了。沒有收入的王二小吸毒的次數很沒譜,饑一頓飽一頓的。趁父母不備,他就開始偷家里稍值錢的東西去賣。

那時,王伯已經下崗了,吳明的父親和王伯一起下的崗,他們每個月只能領到一部分生活費,日子自然很緊巴,王二小又這樣,日子便可以想像了。

在街道和派出所的努力下,王二小又被送去戒過毒,沒用,一旦離開戒毒所,王二小便又想方設法吸上了。

王二小的母親李嬸身體很不好,一輩子沒什么工作,三天兩頭去醫院看病。經王二小這么折騰,便住進了醫院。王伯家的日子就雪上加霜了。王二小清醒的時候,罵自己是個沒用的東西,然后用很無力的手去抽自己的耳光,可當毒癮犯了的時候,他又六親不認了,家里能變賣的都賣了,只剩下房子,王二小就狗一樣地哀求父親給他些錢,王伯就張著手仰天大哭。要死要活的王二小要不到錢就要點火把房子燒了,王伯就和王二小廝打,廝打的結果是,王伯把王二小殺了。殺了自己兒子的王伯就來派出所自首了。

王伯來的時候是夜半時分,值班的是李副所長,吳明天天住在所里,遇到這樣的大事,就協助李副所長做筆錄。平時,王伯和派出所上下都熟,又是來自首的,就沒難為王伯,只是平心靜氣地做了筆錄,做筆錄時,吳明的手直發抖,幾次停下來,讓王伯重說。天亮的時候,他和李副所長把王伯送到了分局。這次王伯戴上了手銬,不管人是怎么殺的,現在王伯畢竟是殺了人,程序還是要有的。李副所長讓他給王伯戴手銬時,他卻怎么也下不去手,王伯平時對他不錯,甚至比自己的親爹還親。王伯舉著手很平靜地說:我殺死了那個畜牲,這回心凈了,你李嬸說不定還能多活兩天。

吳明就顫顫地叫了聲:王伯。

王伯又說:小明子(王伯一直這么稱呼吳明),王伯知道這一去就回不來了,人早晚都是個死,死前圖個清靜,我知足了。

吳明的心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李副所長的眼睛也潮了,他轉過身,背沖著吳明和王伯。

吳明和李副所長帶著王伯到了分局門口時王伯說:小明子,王伯對不住你,到現在王伯還沒給你張羅成一個對象,那些姑娘都是有眼無珠,以后,你會碰到一個好姑娘的。

吳明聽了這話,黯淡地沖王伯笑了笑,又用力握了握王伯冰冷的手。王伯被分局帶走的那一刻,他回過頭又沖吳明說:小明子,你李嬸就托付給你了,有時間就去多看看她。

吳明含著淚用勁地沖王伯點了點頭。

王伯和李嬸的確對自己不錯。為了他的婚事,王伯和李嬸沒少操心。

2

父親和王伯是同事,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吳明的母親幾年前去世了,母親的去世似乎對父親打擊很大,平時還有說有笑的父親很少有笑容了。那時,父親和王伯共事的那個工廠效益已經很不好了,父親就唉聲嘆氣,回到家里就喝悶酒,每次都把自己喝高了,喝多的父親就一遍遍地敘說自己年輕時候如何輝煌,然后就把自己當年在工廠里獲得的獎狀拿出來,擺了一床都是。父親的樣子,每次都搞得吳明心里挺不好受的。吳明就安慰父親說:這是國家發展的必然階段,工廠沒活干了,你就在家歇著,這么大歲數了,也該歇歇了。

父親說:你懂個屁。

然后就悶頭喝酒,喝來喝去,父親就變成了個酒鬼,一時一刻也離不開酒了。他勸過父親,父親不聽,父親清醒的時候說:只有喝醉了,我才高興些。父親喝完酒咧著嘴說:我想你媽,我還想工廠。

父親在沒有下崗前,就已經無法上班了,他手提酒瓶子,一搖三晃地在自家院里出入,父親的身體便江河日下了。父親以前能一口氣掄上兩個小時的十磅大錘,現在他提著兩瓶酒就東搖西晃。屋里屋外滿是酒氣。吳明勸父親,父親一點也沒有悔改的意思,吳明忍受不了父親這個樣子,便搬到所里去住了。所里晚上都有人值班,以前都是兩個人,自從他住到所里以后,他便成了長期值班員,每天所里就安排一個值班員了。

吳明起初同情父親,后來他漸漸開始有些恨父親了。他小時候很崇拜父親,父親在他眼里是那么高大、偉岸,是個真正的男人。沒有難倒父親的事,他就是上街過馬路,都拉著父親的衣襟。可現在的父親,在他的眼里只是個酒鬼,說不定哪一天,父親便會在醉夢中死去。看著父親那難受的樣子,他恨不能把父親殺了。

王伯來自首的一剎那,他的心狂亂地跳著,他認為王伯該殺王二小,留下他也是個禍害,那一瞬間,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王伯對吳明父親借酒消愁的辦法不以為然,他覺得吳明父親這樣做,太不男人氣,也有失工人階級的風度。王伯以前是一個很樂觀的人,然后王伯就給吳明的父親唱《咱們工人有力量》,王伯粗聲大嗓的,把那首歌唱得氣勢逼人,醉酒的父親已沒心思聽王伯的歌聲了,他先是沖王伯咧著嘴笑,然后就沖王伯說:你又沒死老婆,你當然不用喝酒。父親說完這話就睡著了,所有的煩惱便被他留在了夢外。王伯就沖吳明父親的睡相運氣。吳明是王伯看著長大的,因此,王伯對吳明有著特殊的感情。吳明家的事就是王伯的事,那時,王伯的兒子王二小還沒有吸毒,王伯一家的生活中充滿了陽光和歡笑,于是,王伯就不厭其煩地為吳明介紹女朋友。吳明那時也二十多歲了,正是談婚論嫁的黃金時光。

經王伯介紹給吳明的姑娘就有好幾位,有小學老師、醫院護士、工廠工人、售貨員。

她們第一次見吳明時,對吳明的印象都還不錯,然后就接觸第二次、第三次。隨著接觸的增多,話題自然就深入了許多。

姑娘就問吳明:一個月掙多少錢呀?

吳明就挺害羞地說:不多,幾百元吧。

吳明想了想又說:生活也夠了,咱們都是普通人,花銷不大。

姑娘笑了笑,挺牽強的。

姑娘又問:能分房么?吳明就想到了老所長,老所長到現在還住在一室一廳的房子里,估計到退休也不會重新給他分房了,這次吳明肯定地搖了搖頭。

姑娘又問:你沒想過再換一份工作?

吳明就挺認真地說:我覺得干警察這行不錯,我喜歡當片警。

姑娘就不說什么了,用腳一下又一下踢地上的草。

吳明就干干地看著姑娘。

后來姑娘就告辭了,再后來,就沒有后來了。

吳明這幾年,談了許多這樣的女朋友,大部分都是王伯幫助張羅的,也有同事介紹的,情形大都如此。也就是說,姑娘們剛開始大都看上了吳明這個人,當了解了吳明的前途時,她們又都知難而退了。吳明漸漸就悟出了姑娘們的意思。吳明知道,自己是普通人,姑娘們也都是普通姑娘,兩個普通人結合在一起,自然要過普通人的日子,過日子就要有些最基本的保障,普通姑娘們都普通怕了,她們都想通過婚姻這最后的一份理想給自己帶來轉機,顯然,她們在吳明的身上沒有看到這份希望,然后她們就只好失望地離開了。

王伯最后一次為吳明張羅女朋友的事,是王二小第一次戒毒回來,那時王伯似乎重又看到了希望,那幾日,他見人就打招呼。情緒良好的王伯就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給吳明介紹了一個女朋友。這個姑娘不是別人,正是王伯的侄女。侄女在鄉下高中畢業后,便到城里來打工了,剛進城的時候,在王伯家住過一陣子,吳明見過那位姑娘,暫住證就是吳明幫著辦的。王伯一提自己的侄女,吳明一點也不感到陌生,姑娘很年輕,人長得也很周正,看樣子也聰明。吳明對自己找對象的事已不抱什么大幻想了,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和那個姑娘見了幾面。

那姑娘似乎通過王伯對吳明已有了些了解,她沒再問那些姑娘們提出的通常話題。姑娘開門見山地和吳明說:你不嫌我是農村的吧。

姑娘這么問,吳明紅了臉,忙搖搖頭說:農村的怕什么,我看重的是人。

雖然吳明經歷了許多次姑娘們的打擊,但他對愛情仍抱著美好的幻想。

姑娘又問:咱們結婚,你能把我的戶口辦到城里來么?

吳明定定地看著姑娘,他想起李副所長的愛人就是鄉下的,現在孩子都十幾歲了,老婆和孩子的戶口仍在鄉下,然后就沖姑娘搖搖頭。

姑娘就說:你不是警察么,這點小事都辦不了?

吳明就笑一笑,還是搖搖頭,說:其實你不了解警察,咱們只是工作不同,我和別人都一樣。

姑娘就很失望的樣子,沉默了一會兒就走了,再也沒有出現過。

后來王伯知道了,拍著大腿說:小明子,別灰心,過幾天王伯給你介紹一個更好的,讓她們后悔去。

吳明只是笑一笑,他又想起了獄中的孟嬌,他覺得孟嬌和這些姑娘都不一樣,單憑孟嬌的眼神,她就和她們不一樣,一想起孟嬌,吳明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說不清是什么滋味。

一年半以前的一個晚上,他認識了孟嬌,他認識孟嬌的時候,自然是在派出所里,孟嬌是來自首的。孟嬌走進派出所的一剎那,吳明的眼前一亮,他以為孟嬌走錯了路。沒想到的是,這么清秀的一個女孩,竟觸犯了法律。

3

中午的時候,吳明和李副所長去醫院看望王伯的老伴李嬸。李嬸平日里身體就不太好,王二小先是吸毒,離婚,仍吸毒。李嬸又氣又恨,三天兩頭地住院。王伯把兒子殺了,身在醫院的李嬸還不知道這件事。吳明和李副所長出發前,簡單商量了一下,結果是,兩人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李嬸。什么時候知道那是另外一回事。

快到醫院門口的時候,吳明在水果攤前為李嬸買了些水果。越往醫院走,吳明的心里越不是個滋味。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王伯、王二小、孟嬌,心里就亂成了一片,他不知道將怎樣面對李嬸。李副所長的心情似乎也挺沉重,不停地吸煙,一句話也不說。

吳明見到李嬸的時候,李嬸一把抓住了吳明的手,眼淚就從那張愁苦的臉上流了下來。李嬸高一聲低一聲地說:小明子,李嬸這日子沒法過了,家不像個家,人不像個人了。要是沒有那個畜牲該多好哇。

自從王二小吸毒以后,王伯和李嬸一直稱自己的兒子為畜牲。李嬸這么一說,吳明馬上就想到了王二小風風光光開出租車的情景,那時王伯一家是多么滿足幸福呀。李嬸哭訴了一陣子就想起了王伯,她問:你王伯怎么沒來?

吳明不知如何回答,他又怕李嬸看出什么來,李嬸現在這個樣子,她要是知道王伯現在的處境,說不定會出什么危險,正當他猶豫的時候,李副所長走上前來說:王伯陪王二小去戒毒了,過幾天就能回來。

李嬸就不再問了,默默地流著淚水,然后說:這個畜牲不爭氣呀,我要早知道他這樣,當初就不生他了,從小到大,一把屎一把尿的,做父母的容易么,還不是為了他好。好端端的一個家,就讓這畜牲給敗了。

吳明想沖李嬸說點什么,可一時又不知說什么好,眼睛潮潮地望著李嬸。母親去世早,這幾年,家里縫縫補補的活都是李嬸幫著吳明。吳明覺得這么瞞著李嬸,心里挺過意不去的,可是又沒有更好的辦法。

沉默了一會兒,李嬸又抓住了吳明的手,滿含希望地問:小明子,你說這回二小能戒了么?

吳明聽了這話,眼淚都快流下來了,他忙低下頭,哽著聲音說:李嬸你放心,這回一定能。

李嬸就慢慢松開了吳明的手,嘆口氣道:他都戒過多少次了,每一次我都想,這回好了,可每一次都讓我和你王伯空歡喜一場,好端端的一個家呀,就這么毀了。有時恨得你王伯和我,恨不能殺了這個畜牲……

吳明不知怎么離開醫院的,他走出醫院的門問了李副所長一個不應該問的問題。

他說:王伯還能出來么?

李副所長狠狠地望了他一眼,臉色難看,一句話也沒說。直到回到所里,李副所長才氣哼哼地說了句:不爭氣的東西。不知沖誰,吳明就愣愣地看著李副所長。

下午一上班,是所里的例會。人們議論了一陣王伯的案子,大家都認為王伯該殺王二小這樣的兒子,都說王二小太不是個東西,從王二小又說到了毒品,大家便一起痛恨毒品,發誓說以后要是發現毒品販子決不心慈手軟。

開會的時候,老所長照例傳達了一會兒局里下發的內部文件。文件中說:某某所,某某民警和持搶歹徒英勇搏斗,被局里記功。又說某某民警破獲了一起販毒案,被記功等等。

內部文件當然都和案件有關,但每次所長傳達這樣的文件,說的都是別人的事,那些轟轟烈烈立功受獎的事,自然也是別人的,他們這個所從來沒有發生那樣的立功受獎的大事,所以,大家聽起來,都提不起太大的興致。吳明的思想也走了神,他望著窗外樹上剛剛吐葉的新芽就想起了孟嬌,一想起孟嬌,他沉悶的心情就好了起來。明天下午,他就能見到孟嬌了,明天下午是孟嬌出獄的日子。

后來,老所長又講了半晌治安情況。每次開會,老所長都要講這些相同的話,其實講不講都是一樣的,片警的工作都是一樣的,今天和明天一樣,明天又會和后天一樣,所不同的是,日子總是新的。

吳明在那一瞬想:孟嬌,我要給你個驚喜。吳明打算借小伍子的車去接孟嬌。小伍子是吳明的同學,也在這片住著。小伍子高中畢業就沒找過工作,先是跟人練服裝攤,后來就自己練,現在自己的攤位就有好幾個,前一陣子又置辦了一輛夏利車,見到吳明就說:明子,用車說一聲,咱倆誰跟誰呀。很義氣的樣子。小伍子是好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愛換女朋友,一年里,他的身邊就會走馬燈似的換三四個女朋友。小伍子的女朋友,都有一個相同的特點,就是個個都年輕漂亮。吳明每次看到小伍子帶著女朋友,心里就挺不是個滋味的。

吳明正在想著小伍子,就看見了小伍子的車,吳明就沖小伍子招手,小伍子很聽話的樣子,把車靠在一旁,小伍子下車的時候,還沖吳明不倫不類地敬了個禮。吳明一看小伍子那個樣子就笑了。小伍子見是吳明,才一驚一詐地說:是你呀,嚇出我一身汗來。

吳明就說:你又沒犯法,你怕我干什么?

小伍子就說:自從有了這個車,我見了穿警服的就害怕,一不留神就挨罰。

吳明就把明天下午去接孟嬌的事沖小伍子說了,小伍子就拍胸脯說:別說跑趟郊區,就是跑到南京也沒說的。

這時又招手叫下了車里坐著的女朋友,小伍子這位女朋友果然是新的,果然又年輕又漂亮,吳明就很認真地看了幾眼小伍子的女朋友,然后沖小伍子的女朋友淺淺地笑一笑,那女朋友也回敬了一個淡笑,小伍子帶著女朋友開著車走了。

吳明想見到孟嬌的心情一下子迫切起來,他也說不清這一切到底為了什么。

4

一年半以前的那個晚上,孟嬌觸犯了法律,走進了派出所。

孟嬌是外地人,她來到這座城市是為了圓夢的,她的夢想就是想成為一名歌唱家,她在這座城市里聯系好了一家音樂學院,音樂學院也想收下她這個學生。她為了不給家里增加負擔,便一邊打工一邊學習。一個穴頭組織了一批會唱歌的女孩,專門到一些賓館、飯店的娛樂場所演出,勞務費已經講好了,一個月一結。可等到結賬的時候,穴頭卻溜了。孟嬌知道上了當,她一個月沒黑沒白的努力就要付諸東流了,她本想通過這一個月的努力,先交上一個學期的學費,沒想到這一切卻成了一個夢。她咽不下這口氣,和幾個一起被騙的女孩一起去找那個穴頭。在一個賓館里,她們終于發現了那個穴頭,趁那個穴頭不備,她們合伙搶走了穴頭的皮包。那里裝著她們的血汗錢,那幾個姐妹拿走了屬于自己的一部分,便走了。包卻留給了她,剛開始,她覺得挺解氣,后來,她覺得拿著穴頭的包并不踏實,夜里總是做噩夢。后來,她從穴頭的包里拿出了屬于自己的那一部分,然后走進了派出所,那時,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犯法了。

就是那一次,她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

整個案情的記錄,就是吳明做的。不知為什么,他一開始就同情孟嬌,恨那個不是東西的穴頭。當孟嬌聽說自己觸犯了法律,人一下子便暈了過去。后來,孟嬌提出一個請求,希望這件事不要讓她的家人知道。吳明答應了。不久,孟嬌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去監獄的時候,吳明主動要去送她。

在路上,孟嬌求吳明一件事,她希望以后自己每次給家里寫信,信先寄給他,再由他寄給孟嬌的父母,他答應了。孟嬌走進監獄的一剎那,回頭望了他一眼,就那一眼,讓他揮之不去。

沒幾天,孟嬌的信就寄來了,一封是寫給他的,一封是寫給家里的,寫給家里的那封信地址已經寫好,郵票也貼上了,信卻沒有封口。

她在給父母的那封信中說,自己仍在學習,因為不住在學校,來往的信件也不方便,讓他們以后就把信寄給一個叫吳明的大哥哥收轉。孟嬌在信里又告訴父母,吳明大哥哥是個警察,人很好,在這座城市里,他在照顧她,讓父母放心。

吳明看了孟嬌寫給父母的信,他的眼淚就流了出來,他理解孟嬌的心思,如果換了他是孟嬌,也會這么做。

不久,孟嬌的父母不僅給孟嬌寄來了信,還寄來了過冬的衣服。吳明沒有把信和衣物轉寄過去,而是親自送去了。孟嬌所在的女子監獄就在市郊,乘長途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孟嬌第一次見到吳明時,吃驚地睜大眼睛,當她接過父母的信件和衣物時,她哭了,淚水大顆大顆地落在懷里的包裹上。她后來抓住了吳明的手,輕輕地叫了聲:吳哥,世上還是好人多。

孟嬌說話的聲音跟唱歌一樣動聽,他聽了孟嬌的話,心里就很溫暖,他例行公事地說了許多好好改造、加強學習的話等等。后來,他就告辭了,孟嬌就說:吳哥,以后你還會來嗎?

他聽了這話,回了一次頭,又看見了孟嬌那讓他無法忘記的目光,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不知為什么,那天他的心情很愉快,這種心情一連持續了好幾天。他開始盼望周末,以前,他從來沒有盼過周末,周末同事們都休息了,派出所里就冷清了,他不愿意面對父親,他只能待在冷清的派出所里,日子過得無滋無味,沒有盼頭。

5

自從認識了孟嬌,他便開始盼著周末,一到周末,他便乘上了通往郊區的長途車。從那以后,他不再單純地為孟嬌轉送家信和包裹,他知道孟嬌是為了圓自己的夢才犯的罪,他不能讓孟嬌的夢夭折了,便給她送去錄音機,還有孟嬌喜歡的音樂磁帶……剛開始,孟嬌總是一副過意不去的神情,時間長了,孟嬌漸漸地就接受了吳明的關心。孟嬌剛入獄的時候,情緒很低落,他便勸她:兩年的時間,很快就會過去,出去后,咱們再去學音樂,說不定你真的能成為歌唱家呢。

吳明的這番話說得真心實意,他沒聽過孟嬌唱歌,但孟嬌說話的聲音比唱歌還好聽。他相信孟嬌的歌聲一定不同凡響。

后來,孟嬌的態度便開始積極了,先是孟嬌成為獄中的文娛骨干,后來孟嬌又參加了悔過自新的演講,不僅在自己的獄中演講,也到其他的監獄去演講,效果很好。因孟嬌的表現,獄方作出決定,為孟嬌減刑半年。那次,孟嬌把這一消息告訴他的時候,興奮得像個孩子。他沖她笑了,接下來,兩人便一同計算出獄的日期。他問她:你出去第一件事想干什么?

她眨著眼睛說:去聽一場音樂會。

他說:我陪你去。

她點點頭,臉紅紅的。

他又問:那第二件呢?

她說:給爸爸媽媽打一次電話。他還說:我陪你去。

她便一臉幸福和驕傲了。

他仍問:那第三件呢?

她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他看著她的樣子,心里慌慌亂亂地跳著。終于她才說:跟你在一起,咱們聊一天一夜。

他笑了,她也笑了。

他每次來看望她,因探視時間的限制,他們覺得有許多話要說,可又不知從何說起,有時正說得起勁的時候,探視的時間就到了。

那些日子里,吳明隔三差五就會夢見孟嬌,下次見面的時候,他便把夢說給孟嬌聽,孟嬌的臉就紅了,沒接著他的話茬說,只是深深地望他一眼。讓吳明無法忘卻的就是孟嬌的目光,她的眼睛比語言還要豐富,只那么一眼,什么內容都有了。

數過星星數月亮,孟嬌終于要出來了,時間就是明天下午。那天下班后,吳明迫不及待地去音樂廳買了兩張明天晚上音樂會的門票,她說過,她出來之后第一件事是要聽一場音樂會。他拿到票的那一刻,恨不能立馬見到孟嬌。他往所里趕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初春的夜晚,不冷不熱,他望著頭頂的天空,就想:明天會是什么樣子呢?自從他認識孟嬌之后,他便學會開始期待明天了。

他已經看到派出所的燈光了,今晚是老所長值班,他最愿意陪老所長值班了,老所長值班的時候,他就可以和老所長談孟嬌,老所長知道孟嬌明天就要出來了,他說今晚要好好和他談談。他一步步向所里走去。

就在這時,他和迎面飛跑過來的一個人差點撞了一個滿懷。他沒來得及看清那個人的模樣,就聽一個女人喊:搶劫了,他搶了我東西!

那人在他身旁調整了一下,又向前跑去,他喊了一聲:站住。便撲過去,抓住了那人的衣領。那人掙扎了幾下,沒有掙脫,便回過身,用一把尖刀扎過來。他沒有看見那人的刀,“哎喲”叫了一聲,死死抓住了那人握刀的手……

半個月以后,所里傳達上級文件,文件上說:追認吳明為烈士,并記一等功一次,號召全市民警向吳明學習……老所長念到這時,聲音哽咽了,所有吳明的同事,都低下了頭。

傍晚的時候,一個眼神明亮的姑娘,懷抱一束鮮花,站在吳明出事的地方,動情地唱了一首《真的好想你》。不少人都聽到這首歌了,許多人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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