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君貴或君輕
要說千秋榜最吸引人之處,莫過于每年的這場鵝湖之辯,據說辯論之初,乃是源于無歸居士與太/祖在湖邊的一場棋局,居士以棋局論天下,雙方爭執了三日才罷休,其中所言可謂精彩絕倫,現今鵝湖的岸邊還留有當年二人下棋的棋桌。
千百年來,無人得以瞻仰居士風范,但書院內,迎來送往,不知走出了多少個麒麟才子,千秋榜榜首換了又換,人人都望自己的名字能掛在那最上頭。
宋慕春看著臺上站著的四人,秦家兩兄弟一如既往的一臉古板嚴肅,區別只在于,秦安鶴是本就如此的性子,而秦小書生多半是緊張的,她偷偷朝身旁的趙無眠低語道:“我覺著賀老夫子后繼有人!
趙無眠被她的話逗笑,瞅了眼秦安鶴的臉色,點頭表示贊同。
尤其是當身旁還站著個江云生時,秦二公子的臉色愈發好不到哪去,反觀江云生,仍舊是那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青玉骨扇歪歪斜斜插在腰間,宋慕春搖頭,這個人啊,也不知什么事才能讓他變一變臉。
目光落在右邊那人時,宋慕春的眼眸一滯,忽的想起前些日子一件事來。
那時她正從東洲回去,剛到王府門前時,青泥眼尖發現石獅子后頭躲著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當下就把人揪了出來,差點喊侍衛把人捉去了府衙,幸而宋慕春叫停了。
“柳公子?”
“明珠郡主!北皇绦l壓著的柳三變不敢抬起頭,神色十分窘迫。
宋慕春揮手讓侍衛快把人放開,她淺淺一笑,好似并未看見他眼里那抹懊惱,“柳公子是來尋我的?”
柳三變對著宋慕春拱手行禮,不小心露出的半截衣袖明顯可以看出是陳年舊料,后補的針線與衣袖的顏色都不一致,他臉上露出慌張的神色,忙把手放了下來,藏在衣袖里。
“明珠郡主,”這四個字繞在舌尖久久不肯散去,柳三變低垂著眉眼,澀然道:“鄙人是來向郡主道歉的!
“道歉?”宋慕春歪歪頭,有些驚訝。
“鄙人沒有替郡主找到南景侯爺,有負郡主所托。”柳三變說的誠懇,眼里滿含歉意,又為自己的無用而感到悲涼。
那一日,他尋了一夜,這是第一次他覺著自己還有些能用得著的地方,可到底什么忙也沒幫上,還因此誤了為母親熬藥的時間。
本來只差一點,差一點他就能見到侯爺,只是官兵瞧他落魄,給他叉了出去。
他在王府門口站了一夜,瞧著這高門大戶,那是他一生也無法逾越過去的天塹,世間哪有那么多的鯉魚跳龍門,更多的何嘗不是如他這般,只能在懸崖底下望著,連一絲水花也撼動不起。
宋慕春聽他說完后,才想起來那日兩人在街上的偶遇,因著遼真人一事,她倒把這事忘記了。
“是我要與你道歉才是!彼文酱簻芈曊f道,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柳三變慌了神,說話也不太利索:“郡主,郡主切莫如此說,這,這真是折煞鄙人了!
話落,他雙手相握,高高舉起,對著宋慕春又是一禮,她被逗笑,臉頰兩邊的小酒窩露了出來,雖不深,卻將他深溺其中。
柳三變這才知曉,一個女子的笑,是這樣的好。
外頭人常說,汴京城,天子腳下,遍地是黃金,其言卻只說對了一半,因為這黃金到底只生在富貴人家,而那些寒門子弟若是想要出頭,實在是難上加難。
因此宋慕春看見柳三變站在臺中,第一眼著實有些驚訝,書院千秋榜的排名,以春試為底,除卻詩書策寫之才,要考究的最后一點便是學子的辯論之才,而這四人亦是院中學子和夫子一齊認同的。
秦可久雖不為秦家老爺子承認,可其父到底是秦家二爺,不若柳三變,窮苦出身,恰如書院石碑所刻,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勤向窗前讀。
隨著一聲鑼響,鵝湖之辯正式開始,此次辯論,依照慣例,應是賀老夫子出題,他慣愛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題,此前便有什么“白馬非馬”和“子非魚”的辯題,現今這次不知又會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辯題。
但出人意料的是,賀老夫子并未站出來,只見太子宋清雁緩緩起身,對著臺上四人朗聲說道:“四位乃書院翹楚,不知今日本宮出的這題,你們且如何來辯呢?”
只是這題一出,臺上四人皆神色有變,臺下宋慕春也不禁咋舌,太子哥哥還真是大膽,從朝堂到民間,誰不尊君,誰敢不尊君,他倒好,出了個辯題,竟議“君貴民輕”還是“民貴君輕”!
宋慕春不由得往臺上看去,四人各占一角,秦安鶴沒有絲毫猶豫,立馬厲聲言道:“天地君親師,自然當以君為貴。”
秦小書生皺眉苦索,在二哥的瞪眼中言道君貴才是,宋慕春將目光轉向江云生,當聽見他說出“民貴而君輕”時,她不由得抿唇一笑,與她心中所想正是相同。
臺下的學子也因江云生的話而嘩然,有說對有說錯,但辯論辯論,自然有人要與之而辯。
秦安鶴眉頭一皺,當即便反駁道:“自古以來,便是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民貴君輕,豈不亂了倫理綱常,難不成江公子不以師為貴而以己為貴?”
“君臣,父子,夫妻,師生,除卻個人之身份,不外乎只有兩種而已,天下有君一位,卻有民千萬!苯粕а叟c那面容嚴肅的年輕男子對立相望,這一辯,辯的更多的是二人將來為臣之道。
“千千萬萬之民,又怎可比得上天子之君?”秦安鶴抬手向北而抬。
“萬民是水,獨君是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笑話,弱水豈敢覆舟!”
二人一來一往,字字珠璣,擲地有聲,誰也不肯讓誰,宋清雁端坐在臺前,嘴角始終含著淡笑,也不管臺上二人的話是如何大逆不道,反倒與賀老夫子開始輕聲論起二人的話。
就在二人僵持之時,一直未曾說話的秦可久蠕動著嘴唇,兩手揣在衣袖里互相摩挲著,“慶陽初建時,天下百廢待興,民怨沸騰,太/祖以法治國,勵精圖治,當得如今太平盛世,且不論孰輕孰貴,在下只知,若無君,天下且無太平可言。”
無君,哪來的國,哪來的臣,哪來的家,亦哪來的父子夫妻。
秦安鶴轉頭看向這個自己從來瞧不上眼的小弟,嘴角扯出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但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秦小書生才真是一鳴驚人啊!彼文酱禾裘,頭一回見秦可久說這么犀利的話。
祝紀年欣慰一笑:“不愧是我們六俠客的人!
話落,他又瞥向身旁兩個姑娘,為她們鼓氣:“你二人怎么著也得上個驚鴻榜吧?”
宋慕春剛想回他,便聽見臺上有人開口說話,于是她也不再多言,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說話的正是柳三變,身上的衣袍雖不光鮮,可他依舊神色從容,字字說的清晰:“亂世之中有君,太平盛世亦有君,然,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君貴在民敬之,民苦在何處?民輕在何處?民賤在何處?”
臺下不乏窮苦學子,聽其所言,只敢輕嘆一聲:“不過是那碎銀幾兩罷了,偏偏世上最少不了的就是這俗物。”
贊同聲有,嘲笑聲亦有,柳三變全然只當聽不見,于人群之中,他只瞧得見那個笑意盈盈的姑娘,姑娘的眼神卻不在他,在那白衣翩翩之人,他連忙將目光收回,生怕被人發現,卻忍不住看向右邊。
右邊的江云生等臺下人群議論聲漸小后,將腰間的青玉骨扇拿了出來,握在手中慢慢說道:“正所謂民為邦本,本固邦寧,若君為社稷,民以君為君,若君危社稷,民則變之,因此,當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江公子當認為民怎樣貴?”宋清雁突然開口問道,太子是為儲君,說君輕,無異于是在說太子。
江云生也不懼,轉身朝向太子的位置,拱手答道:“在下認為,民當以仁政為貴,如今圣上以仁治國,天下安的太平可言,民亦貴之,君為仁君。”
“好一個仁君民貴!”宋清雁起身贊譽,眸中亦是認可。
見太子都表明了話,底下學子也不傻,紛紛附和了起來,就在一片叫好聲中,一聲滿含怒氣的話在眾人頭頂響起。
“什么狗屁仁君,殘我家國,拿命來!”
宋清雁抬頭而視,只見一人持大刀從墻上一躍至臺中,怒目切齒,刀鋒直向他砍來,斬落湖邊柳樹枝丫,不待絲毫猶豫,似攜了狂風驟雨要將他卷進其中。
“太子小心!”
臺下的葉溫山始終心神不寧,如今一聽到異聲,臉色大變,心中震驚,手中紅纓槍一提,便運氣直踏上臺,卻被一大刀擋住他的去路,臺下亂作一團,學子紛紛躲逃不急,那些侍衛裹在人群之中,一時間竟施展不開。
刀鋒凌厲,削去宋清雁半截發絲,他眸中不見一絲慌亂,反倒松了口氣:“本宮終于等到你們了。”
來人面上一驚,大刀已收不回來,鏗鏘一聲,一柄青玉骨扇架在了大刀之下,江云生輕笑道:“葛薩,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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