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驚還是沒忍住開了口：“殿下稍后要做什么？”

        少周道：“演一場戲。”

        “和誰？”

        “他。”少周指著暗衛。

        陸清驚沒看暗衛，而是直勾勾地看著少周，她抿了抿唇，深沉如海的眸子無端帶著點壓迫感：“可他看上去很緊張。”

        少周挑了挑眉：“所以？”

        陸清驚的聲音還是很低，卻沒有半點猶豫：“所以殿下不如選我。”

        少周靜靜地看著她，陸清驚卻避也不避，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里，像天還沒完全亮時眺望見的遠山，堅毅沉默。

        少周驀地笑了：“你知道要演什么樣的戲么，就來自告奮勇？”

        陸清驚依舊用沉得讓人墜落的目光望著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無論什么。”

        少周又問：“不悔？”

        陸清驚話音落下：“絕不。”

        -

        天色逐漸昏暗，一盞盞宮燈被點亮，發出朦朧的橘色暖光。另一座宮殿內，宮宴已經開始，朝中的大人后宮的妃嬪，以及半月國的使臣全都被邀請來參加公主的接風宴會。

        身著華美衣衫的大人們紛紛入場，宮宴上頓時喧嘩一片。

        皇帝身邊的宮人領了口諭請今晚的主角少周參宴，剛走出御書房的第一道門，他的身影就已經被遠處的侍女捕捉。

        侍女抄小路趕在宮人前頭回到長樂殿，向伯收到侍女的消息，在殿外敲了敲雕花的檀木宮門，低聲道：“殿下，時間到了。”

        少周應了一聲，又說：“等下你們攔一攔，裝樣子也裝的像些。”

        于是宮人帶著九五之尊的口諭卻被長樂殿的侍從們擋在門外，宮人有點不樂意了，但侍從們態度很好，只說是公主還在上妝，一會兒便出來了。

        宮人也不想與公主交惡，于是站在殿外等，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宮人肚子里早憋了一肚子火。等人這事就是這樣，越等越氣。

        宮人忍不住了，他要再不把公主引起宮宴那邊圣上就要那他問罪了。他心里憤憤，他好歹也是要傳陛下的口諭，這個公主真是囂張至極，竟敢讓他在外面等這么久。

        長樂殿的侍從們無論說什么都擋不住宮人闖進去的決心，何況侍從們也就是意思性的扒拉一下，他們早收到了命令，不用全力攔。

        宮人帶著幾個小宦官順利闖進長樂殿，然而他還來不及調整因為和侍從們推搡而略有些凌亂的衣衫，就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眼中映入的畫面讓宮人恨不得將自己的眼珠子挖出來，他現在無比后悔自己今日為何要來傳陛下的口諭，他恨自己長了一雙眼，看見了不該看的事。

        手中的拂塵掉落地面，尾部的鑲玉與地面接觸發出一聲脆響。宮人內心仿佛一群馬奔過的凌亂沙地，塵煙滾滾，觸目驚心。

        夜色撩人，燭燈昏暗。只見大殿中那金絲楠木的長椅上，一個身影高挑的男子掐著女子的細腰將她摁在椅背上，男子背對著宮人，衣衫凌亂。他將女子的身影擋了個完全，只能看到女子攀附在他肩頸處的纖長手指，還有褪下羅襪而赤裸出來的光潔玉足以及露出半截的纖細小腿。

        白皙而圓潤的腳趾微微勾著，可愛又魅惑人心，簡直要把人的魂兒勾走與她春宵一度□□。

        聽到拂塵落地的聲音，那女子微微推開了男子，露出半邊明艷到令人驚嘆的臉。

        她肩上衣裳滑落，光滑細膩的肌膚就這么暴露在外，可她卻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甚至都未曾抬手遮掩，還是那在她身前的男子看不慣為她將衣衫攏了上去。

        宮人的心瞬間涼了，這張臉他不久前才在陛下身邊見過，正是今晚的主角萬寂公主。

        ……她怎么敢？！宮人咬緊的牙關都開始顫抖，光天白日，亦未婚娶，她怎么敢在殿中旁若無人的宣淫！

        然而那做出如此荒謬之事的主人公此刻竟然還敢面帶笑意，不慌不忙不知廉恥地眨了眨眼：“呀，被撞見了。”

        她輕輕拍了拍男子的肩，親昵地把臉貼在他胸膛，以一種極為粘膩的語氣撒嬌：“早知道就該聽你的話，不急于這一時。”

        少周忽如其來的靠近讓陸清驚的身子僵了僵，她整個人此刻仿佛一塊木頭，動也不敢動，好在這場戲也不需要她來動，只需要借她個背影。不然若是叫人看見她這紅透臉的表情，保不齊就得露餡兒。

        少周覺察到陸清驚繃緊了身體，伸出手半摟在陸清驚腰上，看上去無比旖旎的動作，實際上她只是拍了拍陸清驚的背，以一個宮人看不見的角度仰起臉對陸清驚笑了笑：“沒事，放松些。”

        陸清驚控制自己的呼吸盡量平穩。

        少周動也未動，依舊是那副柔若無骨依偎在陸清驚身上的模樣，她對宮人笑了笑：“這件事，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哦。”

        宮人們怎么敢不應，他們連連點頭，心里想的都是完犢子，惹上大麻煩了。

        少周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仿佛想起來什么一樣，從椅子上站起來，為陸清驚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衫，笑的張揚明媚：“走吧，否則宴會要遲了。”

        -

        宮人發誓他絕對沒有把公主今日的丑事說出去，從長樂殿出來后他一路將少周帶到宮宴，壓根沒有那個傳舌的時間，然而盡管他什么也沒說，公主與人私通的事還是被傳了出去，流傳速度如狂風過境般迅速。

        氣氛十分尷尬，宮人甚至不敢抬頭去看坐在高位上皇帝此刻的臉色。

        事情是這樣的，一盞茶的時間前，宮宴上君唱臣和，其樂融融，于是皇帝順理成章地提起了要與半月國和親的事。

        和親嘛，免不了陪嫁，半月國這能反駁？他們當然是巴不得，于是就順著皇帝說起這和親的人選。

        皇帝有不少女兒，選哪個公主好呢，皇帝大手一揮，豪爽地說：“以朕最寵愛的長樂公主與貴國和親，半月使覺得如何？”

        半月國使臣一開始是高興的，這位長樂公主萬寂即是貴妃之女，家境顯赫，又生的如此絕色，使臣差點就要點頭同意了，然而這時他的屬下走來，悄聲告訴他長樂公主與旁人有染還被人發現的事。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現在大半個大魏皇宮都知道了長樂公主未有婚嫁卻與人私通。

        使臣臉上青白交加，他咬牙切齒：“我半月國雖偏居南隅，民風剽悍，可也絕不會迎娶你大魏的失貞公主！魏君今日讓此女與我國和親，是在瞧不起我半月國嗎？！”

        使臣氣的顫抖，怒氣沖沖地直指少周，宮宴上的眾人聽見“失貞”二字，也都神色各異地看向少周。

        沒人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安靜。

        人人自危，無論是使臣還是大魏的臣子，皇帝還是后宮的妃嬪，每個人的臉色都不好看，原本熱鬧的宴席上此刻充斥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

        卻聽一聲輕笑打破了平靜，眾人百般焦灼，唯有那位罪魁禍首跪坐在矮桌前，施施然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她背后是雕花的宮燈和雅青色的屏風，再加上她這張艷麗的臉，交相輝映足以入畫。

        明艷美人紅唇輕啟：“半月使這么怒氣沖沖做什么？貴國不愿迎娶我，我也未曾說過我愿意嫁呀。我與我那小郎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的事，怎么到你們嘴里，就變得這么骯臟了？”

        “和親不成仁義在，況且大魏還有這么多公主，想必我們的福安公主，太子殿下的嫡親妹妹，冰清玉潔，雅正端莊，你們肯定瞧得上。”

        這話一出，半月使還未表態，太子和皇后就已經繃直了身子兩眼怒火地盯著少周，恨不得用目光將她戳出倆窟窿。

        皇帝可沒打算將福樂公主和親出去，打從半月使站出來說長樂失貞他就眉頭直跳，此時實在按耐不住火氣。天子震怒地看向少周，斥責道：“胡說什么？！還不夠丟人現眼！給朕滾回你的長樂殿，稍后朕再問你的罪！”

        他又看向使臣：“半月使，今日是朕招待不周，宴會就到這里，和親之事改日再議。家丑外揚，讓貴國見笑。”

        說完，皇帝摁著眉頭，壓著怒火，大步朝著長樂殿的方向走去。

        -

        “在朔城待了七年，你就成了這副德行？！瞧瞧你都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還有沒有身為國朝公主的半點廉恥！”

        皇帝一揮袖，將滿桌的紙筆嘩啦啦甩到地上，其中一支筆從地上彈起，崩到少周的腳邊，又回落到地面，發出清脆聲響。

        少周半點不懼：“如何見不得人？我既與陸小郎有肌膚之親，日后嫁他便是。我又非有夫之婦，亦非腳踏兩船，怎說我沒有廉恥？”

        皇帝氣的半死，偏偏少周說的確實沒錯，少周這事算不得什么大事，無非是因為他本要將少周和親給半月國，而少周鬧了這么一出，和親必是和不成了。這違背了皇帝的安排，所以皇帝才會如此動怒。

        但他又怎會承認，少周的反駁更加讓他怒火中燒：“還敢頂嘴？！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在朔城待過幾年，你便不把我這父皇放在眼里了嗎？！”

        少周又出口反駁，語氣半死不活：“天可憐見，我怎么敢？”

        她這話相當有反諷的藝術，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恰好這時候皇帝的貼身太監走過來，匆匆向皇帝稟告說半月國使臣連夜自京城辭行，并留下一句話：“大魏既無意與半月國和親，就不必明里暗里地羞辱我國了，十日后戰場上見。”

        聽完太監的稟告，皇帝氣得吐血。為何要與半月國和談，還不是因為大魏國打不過？這下好了，本來靠著給錢給馬給地給糧食安定下來的南方邊境因為少周這一攪和又要重起戰火，說不定又要被攻下幾個城池。

        但偏偏皇帝氣個半死還不能直接賜死少周，因為貴妃沒有兒子，她是貴妃唯一的女兒，鎮守北方的大將軍李拓云唯一的外甥女。皇帝還指著李拓云守北方邊境，怎么能把人家的親外甥女搞死。

        可皇帝又咽不下這口惡氣。

        正上下不得，少周卻主動說：“既然是我惹出了亂子，我愿意前去南方邊境，親自上陣殺敵，生死自負，請父皇應允。”

        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遞枕頭，戰場上殺人無眼，誰管你是平民百姓還是皇家貴族，該死一樣死。

        皇帝這么多女兒，少少周一個是不心疼的，因此他沒有片刻猶豫就答應下來。

        一旁的貴妃實在搞不懂少周為何犯傻趕著給人創造機會弄死她，南方是太子的勢力，這不是擺明了有去無回嗎？她家族就這一個孩子，不管男孩女孩，都一定是要好好培養的，她必不能讓少周還未成事就這么折損。

        于是貴妃皺著眉阻攔：“陛下，小孩子說笑罷了，戰場上刀劍無眼，怎可讓阿濟一個女孩子上戰場呢。”

        皇帝卻冷哼一聲：“北方的朔城去得，南方的臨城便去不得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合該去見識見識什么叫刀劍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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