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一個月后。
冬天最冷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夏星眠一個人去醫院復查。醫生說她的骨痂長得很好,骨折線也基本消失了,給她拆了石膏。
她離開時,卻問醫生多要了一卷紗布。
在家時,她把紗布纏在手上,手還耷拉著,干啥啥不行的樣子。
去了學校,她就把紗布拆了,開始花盡一切心思找兼職。
周溪泛坐在她旁邊,眼看著她下載了半個面板的找工作app,短短兩天,已經找了圖書館、服務員、鋼琴家教三個兼職了。
“你瘋了?”周溪泛非常不解,“陸秋蕊不是給你錢嗎?”
夏星眠頭也不抬地看手機,“她給的錢是拿去還債的。”
周溪泛:“那這些……?”
夏星眠劃過屏幕上那些兼職app,說:“這些準備攢起來,給未來做點打算。”
周溪泛耐人尋味地笑,一邊轉筆一邊調侃:“通常情況下,人要是突然開始考慮未來,就是心里有了想負責的人咯。”
夏星眠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在天臺那晚,她腦子里出現那句話時,有些東西就已經變質了,有些感情也沒辦法再回頭。
她對陶野不再僅僅是短暫的、囿于欲望的迷戀,還多了一種妄圖把對方納入未來的認真。
意識到這一點時,夏星眠心情很復雜。她開始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她只知道,以前陸秋蕊是壓著她的天,她所有的感情都無比卑微,又終日無休止地來回自我撕扯。
可陶野不一樣。
陶野是和她一起站在地面上的人,可以拉著她的手,陪著她,給予她最真實的溫度,與最不真實的美夢。
周溪泛湊過來,看了眼她的手機,說:
“你的手不是才好,接這種鋼琴家教的活兒,能彈嗎?”
夏星眠回過神,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應該……可以吧。”
周溪泛:“別勉強,錢可以慢慢賺,手恢復不好可是一輩子的事。”
夏星眠:“錢可不能慢慢賺。”
周溪泛:“你到底急著買什么啊?”
夏星眠繼續用手機和學生家長確定上課時間,含糊吐出三個字:
“……沒什么。”
夏星眠去教課的家庭人都很好,那家父母都是老師,對她非常客氣,還把蘋果切成牙兒戳上牙簽端給她吃。
小女孩才上小學二年級,短胳膊短腿,坐在琴凳上腳都夠不到地,趴著琴蓋上,一筆一劃地用鉛筆抄最基礎的五線譜音符。
夏星眠第一次來這家面試時,坐在他家鋼琴旁彈了一首《卡農》。兩個家長看著她修長纖細的十指在琴鍵上起舞,白毛衣,黑長發,頸長背直,清雅絕塵,馬上敲定了她做自家女兒的家教。
獨立天地間,清風灑蘭雪。
太美了。他們仿佛在夏星眠身上看到了自己女兒的未來。
課上,夏星眠教小女孩彈簡單的音階,她在高音區彈,小姑娘在中音區彈。正彈著,小女孩忽然指著夏星眠的手說:“大姐姐,你的手心濕濕的。”
她便拿了紙巾,默默擦去汗漬。
傷筋動骨本就恢復不了太快。不過就算手疼得出了汗,她也絲毫沒表露在臉上。
課時費是按次數結的,上完課她就得到了第一筆報酬。
給她錢時,這家父親感嘆:“你彈得真好,是音樂專業的學生么?”
夏星眠禮貌地回答:“不,我讀財經。”
男人:“真可惜,你的水平連我們這些業余人都能聽出來不一般。如果你在鋼琴這方面長遠發展的話,未來一定大有建樹。”
其實她小時候的確是準備走職業鋼琴家這條路的。不過很顯然,藝術是一項長遠投資,且能不能回本還是個未知數。而如今的她只需要快錢。
念財經挺好。陸秋蕊好像也是念財經出身的,萬一她走商路成功了,成為另一個陸秋蕊呢?
……雖然這種幾率無限接近于零。
夏星眠坐在公車上,一會兒幻想她變得特別有錢用鈔票砸陸秋蕊的樣子,一會兒又幻想她扛著滿是錢的麻袋給那些債主發名片一樣發錢。想著想著,自己都忍不住笑,覺得她這白日夢內容真浮夸。
可聽過陶野說的那些話后,她至少敢做這種夢了。
后來,白日夢越做越遠。
甚至幻想到一些擺不上臺面的小心事。
因為她的手傷,這一個月她和陶野是純純的蓋棉被光聊天。其實她挺愿意陶野來碰她,可陶野每天只是做飯、做家務、上班、幫她抄筆記、給她念書聽。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一個月過得清湯寡水,無比高潔。
寡淡成這樣,也難免她走神的時候會胡思亂想些少兒不宜的東西。
公交車報了下一站的提醒。
就快到家了。夏星眠從包里取出紗布,又纏上自己的右手。
——或許陶野不碰她,是不想影響她的手恢復?
夏星眠腦海里忽然蹦出這個念頭,裹紗布的動作頓了頓。
但她很快繼續向手上裹。
如果陶野知道她手好了,可能的確是會愿意和她做那種事,她所有癡心妄想都可以得償所愿。
……但她就再也沒有留在那個屋子的理由了。
今天陶野休息,不用去酒吧,也沒有其他人要陪,在廚房給夏星眠做大菜。
說是要燉好幾個小時的大骨頭,要是擱在平時是絕對沒有閑時間做的。
陶野正看鍋,身后廚房門忽然開了,她回頭看到夏星眠握著門把手。
“怎么了,小滿?”她問。
夏星眠囁嚅:“我……我就看看你。”
陶野不禁笑:“我有什么好看的?”
以往陶野都很忙,所以做飯都穿著可以隨時出門的齊套衣服,帶著精致的妝。今天不同。她穿了件寬松居家的長t恤,圍著白色碎花圍裙,頭發扎成馬尾,松松的,耳鬢邊有碎發翹著。
她也沒化妝,五官干凈又清秀,夕陽的光暖暖地照進來,都能看見臉側細細的絨毛。
夏星眠一回家,看了一眼陶野就挪不開目光了。陶野坐沙發上她盯著看,陶野來廚房了她還要跟過來看。
陶野趕她:“你去沙發上等,別在這里。”
夏星眠猶豫了一下,問:“能不能開著廚房門?”
她覺得這樣的陶野真好看,她想在沙發上也能看到這個樣子的陶野。
陶野無奈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呀?廚房門開著油煙不就全出去了?”
夏星眠:“姐姐……”
“好了,先出去先出去。”陶野推她出廚房,關上了門。
又忙了一會兒,身后的廚房門忽然再次打開。
陶野一回頭,看見夏星眠舉著手機對著她。
“喀嚓”一聲,她拍了一張照。
夏星眠開心地拿著手機朝陶野晃了晃,“這下可以在沙發上慢慢看了~”
陶野看夏星眠高高興興地跑到沙發邊的樣子,越發覺得她后面要長出狗尾巴了。
大骨頭熬好后,陶野用骨頭湯給夏星眠泡了一碗飯,并著撕碎的小肉與蘸碟。
夏星眠用左手拿勺子吃,右手還是蜷在膝蓋上。紗布白得像雪,一點兒藥味都沒有。
陶野的目光在她過于白凈的紗布上停留了一會兒。
又默默移開,什么都沒說。
飯后,陶野像往常一樣,幫夏星眠抄今天的筆記。
抄的時候,她似是不經意地問:
“我記得你課表上今天下午沒課,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夏星眠糊弄道:“學生會有點事。”
陶野:“你不是才卸任了會長?”
夏星眠:“……學弟們遇到了點困難,我去幫忙了。”
陶野嗯了一聲,不再多問。
夏星眠聽著錄音里老教授時強時弱的聲音,盯著陶野握筆的手,心里兩種情緒又打起了架。
她理智上是不希望陶野多問的,不然她兼職的事捂不住,手好了的秘密怕是也得捅出來。可潛意識里,又總是希望陶野多問她一些。
似乎問得多了,就意味著陶野對她是關心的。
但事實就是不如人愿。大多時候,陶野確實也關心她,不過都關心得點到為止。
她只要稍微掩飾一下,或者含糊一下,陶野就不會再問了。
所以……她對陶野來說,是不是也并沒有……那么重要?
陶野注意到了夏星眠的走神,提醒她:“在想什么?”
夏星眠回過神后,自己也對自己這種敏感脆弱的心思覺得厭煩,皺起眉,“我最近變得特別矯情。”
陶野笑了笑,“是為什么呢?”
夏星眠支起下巴,淡淡地答:“不知道。”
陶野:“以前不這樣?”
夏星眠:“嗯,以前不這樣。”
“哦——”陶野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在笑,“小仙女動凡心咯。”
夏星眠一下子紅了臉,耳朵都在發燙。
“我沒有。”她下意識辯解。
陶野繼續抄筆記,好像也不是很在意,“好吧,沒有。”
夏星眠盯著陶野看,簡直想在對方胸口盯出一個洞,看看皮骨下的那顆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到底怎么看待她。一個后輩?一個需要扶一把的年輕人?
——她在她的世界里,究竟充當一個什么角色呢?
盯了許久,做出了個決定。
像是為了驗證什么,她從陶野手中抽出筆,忽然湊近去。
“怎么……”
陶野不明所以地抬頭。
夏星眠半闔著眼,吻上陶野。
她在微垂的睫毛中觀察陶野的反應,眼底幽深,帶著審視。
陶野沒有反應過激地推開她,甚至都沒有一點點的拒絕,眼睛眨了一下就閉上,比兔子還要溫順。
夏星眠瞇起眼,使勁咬了一下她的唇沿。
陶野還是沒有躲開,只是扶住夏星眠的胳膊,很小聲地說:
“輕點。”
陶野越是這樣,夏星眠越想對她粗暴一些。
唇齒貼合間,呼吸越來越粗重,一切都在往失控的方向行去。
夏星眠側過頭,一邊吻陶野的耳垂,一邊抬手取下了陶野的發圈,讓馬尾散下來。淡淡的洗發水香味也散了下來,混著領口間山谷百合的沐浴露味道。
“姐姐,”她在她耳畔低喃,“你好美。”
陶野記起上次她們在鋼琴上做,夏星眠也說了這句話。
她輕笑:“這是你的固定開場白嗎?”
夏星眠握起陶野的手,引著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姐姐……”
她眼尾垂下,看陶野的眼神曖昧得汪滿了水。
“姐姐,你的開場白會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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