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住進南山別墅后, 夏星眠時常會感慨:
人生很奇妙的一點在于,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生活已經被轉折了。甚至找不到具體的折痕在哪,只是有一天忽然回過頭, 發現身后不知何時有了一條分水嶺。
她不知道自己這算是往好的地方折了還是往壞的地方折了。
要說“壞”吧,陸秋蕊好像真的放過她了, 自打從意大利回來, 陸秋蕊就再也沒找過她。
或許是那晚她的哀求和妥協,讓陸秋蕊得到了一直想要的她的服軟, 結果發現其實也沒有想象中那么令人滿足,于是對她失去了興趣。然后把她的籠門打開了。
可要說“好”, 她失去聯系的除了陸秋蕊, 還有陶野。
嗯……
……也不算完全失去聯系。
她們每天還是會聊兩句, 陶野有時候會問她吃過飯了嗎、吃的什么飯、吃沒吃宵夜。她都一個一個如實回答, 還會回問一句“你呢”。
可是這種不見面只客套的聯系, 算是聯系嗎?
她想不明白。
時間在日復一日無盡相似的假客套里,慢慢流走了小半個月。
一般寒假期間還會穿插一個節日,就是過年。
早晨溫燦來夏星眠房間叫她下樓準備練琴時,提起了這事兒:
“還有幾天就除夕夜了, 這樓里除了咱倆都是外國人,人家不興這個。你呢?出來這么久了, 你要不要請個假回家過年啊?”
夏星眠反問溫燦:“你不回家么?”
溫燦聳肩:“早些年因為鋼琴和家里鬧翻了, 早就不回了。”她又追問:“所以你回不回?你要是回, 我幫你和老師說。”
“……”
夏星眠的目光忽然瞥向桌子角的玻璃罐。
“我沒有家。”
溫燦見自己問到了不該問的東西,忙掩飾性地笑了幾聲, 想扯開話題。
她看夏星眠在望那個玻璃罐, 便把話題引到那個罐子上:
“哎對對對, 那個……說起來, 你好像很喜歡吃那種星星形狀的糖?我看你每天不僅自己要吃,還要給那個罐子里扔一顆,你在學老鼠攢糧食過冬呀?”
夏星眠看著那些沒辦法送出去、所以只能自己攢起來的糖,苦笑了一下,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試圖用很輕松的語氣答道:
“等那個罐子里裝滿997顆糖,可能我就有家咯。”
溫燦感慨:“我懂,誰還沒有自己堅守的小世界呢。可你這就算是有什么特殊的講究,那也該湊個好聽的數字啊,999之類的。這997算什么情況?”
“……因為有2顆,已經去了該去的地方。”
夏星眠起身,走到桌邊,從褲兜里掏出今天的星星糖扔進罐子里。
五顏六色的星星糖淺淺地鋪了層底,少得可憐,看樣子離997這個數字還無比遙遠。
溫燦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
她能隱約感覺到這些糖是夏星眠準備送給誰的。
被這樣掛念著……
嘖。
那個人應該很幸福吧。
溫燦吸了吸鼻子,吸出呼哧一聲。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昨晚受了涼,感冒了。
今天charlie說讓大家休息一天,最近練習得太累了,該休息休息。
團隊其他人各自散去,charlie留下自己的三個學生以及夏星眠,說要帶他們去后山冬泳。
tom一臉興奮:“really?really really really?”
mona意味深長:“wow!”
溫燦:“這都要春天了,還冬泳,春泳吧。”
夏星眠:“……”
夏星眠婉拒:“我就不參加了,我沒帶泳衣來。”
溫燦很積極地搶話:“我借你啊!咱倆身高體型都差不多,你穿我的應該正好。”
“這種比較私人的東西,您還是不要外借……”
溫燦佯怒:“你跟我說什么‘您’呢?不叫師姐就算了,我上次告訴你應該叫我什么?”
“……阿燦。”夏星眠皺了下眉。
“哎對,這就對了。你看我感冒著呢都愿意陪老師去冬泳,你不去,好像說不過去了吧?”
夏星眠也不好再拒絕。
南山人際稀少,尤其是后山。還沒到春天,新枝仍是一根枝,苞葉仍藏在嫩枝皮下。放目望去,什么都是光禿禿的。
他們找的地方是一條傍山的小河,河面靜得沒有一絲波紋。
水是琥珀綠,山是秋香黃。河邊鵝卵石光滑圓厚,風一吹,有股草木的腥甜味兒。
下了水,tom和mona立刻嬉耍起來,溫燦捂住嘴連著打噴嚏,夏星眠凍得整個人都透著蒼白。
還好她耳朵傷疾未愈,tom他們沒有把她強拉到深水區去,也沒和她潑水嬉鬧,只拉了倒霉的溫燦往水里按。
charlie引導夏星眠在岸邊淺水的地方泡著,問她知不知道為什么叫他們來冬泳。
夏星眠說不知道。
charlie說其實冬泳只是剛開始冷,后面習慣了就會放松下來。而人在水里,尤其是流動的水,每一處肌肉和骨骼都會得到最好的按摩。
charlie:“you don't look well retly”(你最近看起來狀態很不好。)
夏星眠沒說話。
charlie沉默了一會兒,說其實我看得出你在這里并不是很開心,如果是因為練琴太累,那么希望這次冬泳可以讓你開心起來。可是如果是因為有別的放不下的事,你還是先去處理一下比較好。心境不純,會映射在你指下的每一個音符上。
“o go home?”(需要回一趟家嗎?)
夏星眠垂著眼,過了好久,搖了搖頭。
“no”
charlie把胳膊撐在水下光潤的鵝卵石上,溫和地笑著。
“i'm not in a hurry i wait for you to adjust your mindi don't just want to be a piano teacher”(我不急,我可以等你調整,等你習慣。我想做你的老師,可不止是想做教你鋼琴的老師。)
夏星眠仰起脖子,看小河那邊山尖尖上還沒長葉子的矮樹。
就連charlie都能看出她的難過。
陶野有沒有發現她回消息時都不帶標點符號了呢?有沒有發現,她用“嗯”“哦”這樣的單字回復頻率變高了?
這樣藏著隱秘心事的細節,那樣心思縝密的人,真的一點點都沒覺得……哪里不對勁么?
她現在突然確定了。
她的生活是在往壞的那一面折。
身體飛往青云端,靈魂卻在往地面墜。
——地面有陶野。
晚上,夏星眠做噩夢了。
自從離開陶野,她就天天做噩夢,只不過今天的噩夢尤其可怕。
她在做夢中夢中夢。
一開始她夢見自己坐在一間完全黑暗的屋子里彈鋼琴,無休止地彈,彈得手骨頭都要散架了也不停。
門外有人在瘋狂地砸門,在聲嘶力竭地吼著一些她聽不懂的話。門好像很脆弱,在一次次可怖力道的錘鑿中岌岌可危,聽聲音隨時都要散架一般。
壓迫感越強,她越是用更快的速度彈奏。
五指在琴鍵上狂亂地起舞,彈得她都要窒息過去。
“錚——”的一聲,琴弦發出奇異的巨響,一簇火苗從音板上燃起。
就在火勢越來越大,熊熊烈火將要將她吞噬掉時,一雙手突然撈起她,向上拽去。
她一睜眼,以為自己醒了。
但恍惚著低下頭,便看見剛剛救出自己的那雙手還箍在她的脖頸間,每一根指頭都在她的皮膚上陷下一個坑,力道在收緊。
她開始掙扎,沒想到越是掙扎那手就掐得越狠。她還來得及沖上一場窒息里緩過神,就被這雙救了她的手送入另一場更可怖的窒息。
忽然,腳下一空。
脖子上所有桎梏像吹散的煙一樣,頃刻間蕩然無存。
她以為踩空感是要醒來的征兆,睜開眼,發現又不是。
她沒有出現在床上,而是躺在了云上。
她松了口氣,以為這一場夢不過就是以在云上躺一晚為收尾了。
可過了一陣子,她才發現她是完全懸空的。她不敢翻身,不敢動彈,因為她抓不住任何實物,她怕自己稍微動錯一下,就會跌入云下萬丈未知。
然而即使她再怎么如履薄冰,她還是像陷在泥沼里一樣下沉。
下沉的時候她無力極了。她甚至想,就算是這真正的沼澤里也好。如果是在真實的泥沼里,起碼泥沙會灌入她的眼鼻,蒙去她的六識。
可現在她在那么溫柔純白的云中。
她只能清清楚楚地看著自己,五官通達、意識清醒地、一寸一寸下墜。
云開始變成羽毛。
在她身邊向上起舞,翻飛洶涌。下著一場逆行的鵝毛大雨。
她閉上眼。
她覺得自己就快要溺死了。
又是呼吸即將消失的邊緣,她的后背“撲哧”一下,忽然間,陷進柔軟踏實的床墊里。
她強撐著最后的毅力張開雙眼。
有個人站在逆光的窗前,迷迷糊糊地走過來。光影描摹那個人的輪廓邊緣,但描不清那張臉的細節。
這個人坐在了她的身邊,彎下腰,俯低了身體,輕輕地親吻她的臉,在她極近的地方呢喃:
“早安。”
夏星眠疲倦地笑了。
這就是她最深一層的噩夢了吧。
她望著那個人,很誠懇地輕聲問:“我到底要怎么樣才能真正醒來呢?”
短暫的沉默后,那個人微微偏了一下頭,光從側面漏入,終于描細了她的五官。
——陶野。
陶野把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
“你已經醒了,小滿。”
只屬于現實世界人類的體溫從陶野的指尖沁入她額頭的溫度。
真實的指紋印過她的眉心,幫她揉著她眉骨上的穴位。
夏星眠反應過來面前的人是真人時,靈魂似乎都要被這指尖瞬間抽走。
陶野淡淡地笑,撫著夏星眠的眉毛,像只軟狐貍一樣自然地趴下來,趴在夏星眠身上,另一只手的手背墊在下巴和夏星眠的鎖骨間。
“抱歉,沒提前打招呼就過來,還擅自進了你的房間。我只是想來親口問問你……”
“……什么?”
她離她很近地,對視著。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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