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酒吧那晚之后, 夏星眠總想著該做點什么。
她很想彌補一下陶野,盡管陶野之前的人生坎坷和她無關,但她也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彌補她,對她好, 填補她生命里不幸的那一部分。就好像是她經歷時間溯洄的使命一般。
好在她如今也有能力去填補。
沒過兩天的某個下午——
夏星眠讓唐黎把車開到了陶野的小區門口。
她知道陶野很在意安全的問題, 而“陸秋蕊”始終都不會被劃到安全的界限之內,所以她最多也只能到小區門口。
看著表上的時間, 差不多是她上班的時候了。
沒多久, 陶野果然出現在大門里側, 還笑吟吟地和門衛大叔打招呼。
夏星眠本來靠在車上,馬上站直了,叫了聲:
“姐姐!”
陶野順著聲音看過來,見到她,愣了一下。“陸總……您怎么會知道我……?”
夏星眠連忙解釋:“我沒有故意刺探你的隱私, 我除了知道你住這個小區,別的什么都不知道。”
陶野沒有很在意, 笑了笑:“是趙姐告訴您的?”
“不是。”夏星眠誠實地搖頭。
她的確沒辦法解釋這個事兒,她總不能說是自己21歲時陶野親自帶她來的。
好在陶野也沒有逼她非得要個解釋,只是問:“您找我有事么?”
夏星眠點點頭, 說:“你來。”
她引導陶野走到后備箱那里, 等陶野站好, 她就拉開后備箱。
后備箱里是塞得滿滿當當的一片滿天星。
夏星眠不問陶野她喜不喜歡, 她知道她一問, 陶野肯定會出于禮貌說喜歡。她只是靜靜觀察陶野的反應。
陶野笑著說:“真漂亮。”
雖然她在笑,但夏星眠看得出, 她眼底其實并沒有太大波動。
——看來, 滿天星不是她喜歡的花。
“沒事了, 姐姐走吧。”
她合上后備箱。
陶野以為這是要送她的,沒想到對方只是讓她看了一眼,讓她有點哭笑不得。
不過她也沒真想要,禮貌道別后便正常去上班了。
夏星眠回到副駕駛,和駕駛座上的唐黎說:“明天換康乃馨。”
第二天,她又守在陶野上班的時間點,還是小區門口。
陶野一出來,她就拉著人家到后備箱那里,拉開,露出滿滿一車的康乃馨。
陶野的反應還是和上次一樣,夸贊得很表面。
送走陶野后,夏星眠思考了一會兒,和唐黎說:“明天換君子蘭吧。”之前陶野養過君子蘭。
新的一天,陶野看到新的一車花,還是沒什么波瀾,甚至多了一抹疑惑。
“您到底是……想做什么?”
夏星眠蓋上后蓋,說沒事,你不用管。
“明天換香水百合。”
第四天,陶野看見那一車香水百合后,捂著鼻子打了好幾個噴嚏。
夏星眠馬上蓋上后備箱蓋子。
回到車上。
“明天換……”
唐黎忍不住提醒:“為什么不試試玫瑰呢?”
夏星眠眨眨眼,“可玫瑰是花店里最常見的花。”
唐黎:“是很庸俗,不過也很美啊。”
最庸俗的身份,同樣,也擁有最美的風華。
就如那個人。
“好……明天,就換紅玫瑰吧。”
一天后,同樣的時間與地點。
夏星眠打開后備箱的那一刻,緊緊盯著身邊的人,終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難得一見的漣漪。
“好美啊。”
陶野說這句話時,是從心底發出的感嘆。
原來喜歡的是玫瑰花。
夏星眠也笑了,彎腰在玫瑰叢里折了一支,送給陶野。
“謝謝。”
她對陶野說。
陶野很驚訝:“是您送我花,怎么還對我說謝謝?”
夏星眠從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小只果凍,放進了陶野的手中。她似乎是想把陶野所有偏愛的東西都找出來,然后一件一件送給她。
“謝謝你,讓我知道了你的又一個喜好。”
陶野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
良久,她垂下捏著玫瑰花的手,目光瞥到地上。
“……很感謝您的垂愛,不管您是不是真心對待我,我都特別感謝。但也很抱歉,我這個人真的非常相信一見鐘情。如果第一眼我沒有決定要喜歡您,之后也不會再喜歡您了。請您諒解。”
“沒關系,我就是單純想對你好,賺了錢,就想給你花。我知道你很相信一見鐘情,也知道你不會喜歡上我的。”
夏星眠向后一靠,倚在車門上,掏出了煙塞進嘴里,“咔噠”一聲點燃。
渾濁的白煙從她口鼻像滾開的水的蒸汽般四溢而出。
她忽然笑了笑,看向陶野。
“可你要是哪天想要做我女朋友了,我也不介意。隨時都可以哦。”
沒有拿煙的手壓了壓領口。
“至少我現在足夠有能力保護你。”
陶野垂眸,避開了被風吹拂到她這邊的煙霧,眉尖不著痕跡地輕皺了一下。
喉嚨里涌上一陣瘙癢,她壓住了,沒有咳出來。
這陣煙味讓她又聯想到那種沾了墨點的白布。
真的。
太可惜了。
……仔細想想,陶野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可惜什么。
南巷酒吧的任何一個員工都知道有一個姓陸的有錢人,每一天都會送來一捧系著金色蕾絲帶的紅玫瑰給陶野。
因為工作原因,她未必會每天來,但花一定每天準時準點送。
有時候新來的服務員會好奇地問老員工,那個陸總長什么樣子?
老員工就會告訴她,下次你看見大衣領口戴著一枚別針的,那就是陸總了。
新員工會疑惑:那她也未必每次都戴著吧?
老員工非常篤定:她一定會每次都戴著。
陶野慢慢爬到了頭牌舞者的位置,她的舞技,身材,臉蛋,都是幾乎挑不出瑕疵的優異。許多人特地來南巷酒吧,就是為了看一眼她跳舞。
夏星眠有時候坐在下面看著她跳舞的樣子,總會有許多雜亂無章的想法。
她偶爾會默默感慨:
如果一個女人很懂得怎樣展現自己卓爾不群的美色,同時擁有著足以保護自己的強大能力,那叫做“魅力”。
可如果一個女人很會展現自己卓爾不群的美色,卻根本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那叫做“色情”。
陶野屬于后者。
美麗,脆弱。
所以她很容易讓人陷入色情的聯想。
酒吧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也有那種生意的往來,多得是想點陶野陪他們睡一覺的人。
如果不是因為陶野是跳舞的臺柱子,背后的老板一定也會逼她做些什么的。
夏星眠不愿意那么多雙浸滿欲望的眼睛盯著陶野瞧,她多次提出想包養陶野,目的很單純,就是想阻斷其他所有人對她的肖想。
可陶野當然不會答應。
另一邊,小夏星眠也在一年又一年地成長起來,做學生會會長,做系里受人矚目的小女神,一切都按照原軌跡按部就班。
夏星眠也漸漸開始疏遠她,打壓她,拉開和她的距離。還故意泄露了一點消息給她,說自己當初就是為了報仇才接近的夏家,她對她完全就是利用。
她必須盡快了斷小夏星眠對她這種錯誤的依賴。
她得先做惡人,年輕的她才會對她失望,然后愛上她真正該愛的陶野。
這些年她常常會忘記自己只是個旁觀者。
可即使她忘了,做出一些不過大腦不經計劃的事情,到最后也會發現,其實事情發展得還是會和原來的軌跡一樣。
或許所有的邏輯,早就是一個無法打破的閉環了。
在那個命運的冬天到來時,夏星眠在日歷上圈出了自己生日的那一天。
她的21歲到來之際,她會送給年輕時的自己這輩子最珍貴的一份禮物——
遇見陶野。
守望著那天到來的期間,每一分鐘都很難熬。
可那天真正到了,才發覺,在日歷上圈出它好像就在昨天般近在咫尺。
那晚,夏星眠組好了局。
為了叫陶野一個人,她硬是把酒吧所有陪酒的女人都給叫了過來。陶野婉拒說自己不陪酒,夏星眠便承諾她不會讓她喝酒,只會給她一杯幾乎沒有度數的瑪格麗特,想喝就喝不想喝也無所謂。
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陶野以為這位陸總是有什么大喜事慶祝,也不好再拒絕,掃了她的興致。便應了下來。
深夜,臨近十二點。
明暗交晃的燈光像熱帶魚身上的斑,水膩膩地流著。
節奏感極強的音樂,半醉人群的叫嚷,黏糊地拌在一起。
嘲哳刺耳。
夏星眠想起往事,一直喝,喝多了,大著膽子把陶野拉到身邊。趙雯坐在她的另一邊,見她喝得癱軟,主動招呼陶野幫忙架一下她。
她勾起唇笑了笑。
“喝頂了吧,休息一下,給大家找點樂子好不好?”
周圍眾人都想奉承她,也不管是什么樂子,紛紛應和。
于是她掏出手機,給那個熟悉的號碼打去了電話,帶著幾分醉氣命令電話那邊的人:
“馬上過來。”
沒過多久,在二樓的樓梯拐角,果真,默默出現了一個年輕女孩。
如刺破喧鬧的一抹冰。
夏星眠透過醉眼看著她,看著年輕時自己那張清冷高傲的臉,看著那還稚嫩青澀的靈魂,仿佛也跟著她,又回到了那一年的記憶中。
她穿著純白色的高領毛衣,脖子似天鵝一般玉亭修長。皮膚又白又細,臨近著耳根的那一片白到透明,若隱若現的青色血管從腮頰爬入毛衣厚領。
好干凈的一個孩子。
傲慢,倔強。卻一覽無余的干凈。
一塊真真正正的、一塵不染的白布。
還未來得及經歷真實的苦痛,也沒來得及在社會的浸泡中沉入世故與圓滑的深潭。黑頭發,白毛衣,像個才從伊甸園走出來的、不諳世事的小仙女。
她開始接著酒意肆意地譏諷她。
口不擇言,惡狠狠地撕下所有光鮮亮麗,恨不得讓所有人看看,看看這副皮囊的掩蓋下,她究竟有多慘多可笑。
罵到后來都有人來拉她。小夏星眠好像跟著開口說了一句什么。
她直接抄起一個酒杯,潑了小夏星眠一臉的酒。
看著有顏色的酒液順著那張無暇的臉向下流,染臟了白毛衣,她才笑了出來。看吧,你早晚也會成為我,再白的毛衣,也要染上煙酒的臭味。
那一刻,她知道她是恨年輕時的自己的。
或者說是比恨更復雜的感情。
羨慕、又懷念當年這個還不懂世間真正苦痛的純潔的靈魂。也厭惡她的傲氣和敏感脆弱,讓她錯過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人,造就之后一生的錯軌。
唐黎把她扶了回去。
她順勢倒下,即使醉意到了巔峰,也下意識地倒向陶野,躺在了陶野的膝頭。
半睜著迷蒙的醉眼,夏星眠癡癡地望著陶野。不知道是不是她醉得太深,醉出了幻覺,她竟在陶野的臉上看見了一個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陶野微微睜大著眼睛,盯著那個黑長發白毛衣的年輕女孩的背影,雙唇微張。那個干凈純白的光點在她眼底漸漸遠去,越來越小。
另一種光卻燃了起來。微弱,卻似燃燒在荒草叢生的曠野。以星星之勢,在余生接下來的任何一秒里,等待著燦烈絢麗的燎原。
之后很久,她都在出神。
直到瑪格麗特里的冰塊化成了水,杯子的外壁,也全部擴滿了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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