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傘下
晚上閉店后,天空又綴上了烏云。
沒多會兒,下起小雨來。
陶野關上最后一盞燈,反手拉合玻璃門,掛上鎖。
她一轉身,就看到不遠的屋檐外,夏星眠正安靜地站在那里看著她。
絨絨細雨中,夏星眠撐著一把黑傘,單薄的襯衫隨著風在她身上爬動,描摹出她消瘦了不少的身體。
陶野忍不住想:或許現在不該再叫她「女孩」,而是「女人」。
那雙凝視著自己的眼眸漆黑又沉穩,蘊著似有若無的笑。眼底的光再沒有以前那股子消磨不去的傲慢與倔強,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安的成熟與平和。
只是,她的臉色看起來有一些格格不入的病態的蒼白。
還在生病嗎?
陶野又折回頭,拿出鑰匙,輕不可聞地低喃:“我給你拿件外套。”
夏星眠沒有拒絕,依舊沉默著。
陶野打開繁瑣的門鎖,走進去翻找一番,為她拿了件白色風衣出來。
她走到屋檐下剛好能遮住雨的干濕邊緣地帶,伸手把衣服遞給傘下的夏星眠。
夏星眠溫順地接過去,單手往身上披。因為拿著傘,她的動作不是很方便,搭上左肩頭,右肩頭便滑落下來。
陶野條件反射地接住了快要落到地上的一側風衣。
她意識到這樣不合適時已經來不及了,衣領已被自己捏在了手心里。
于是她只好別過頭干干地悶咳一聲,拎著那側衣領,別扭地幫夏星眠穿上。
為夏星眠穿風衣時,陶野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夏星眠鎖骨附近的襯衫。
那里帶著一些雨天沾染的潮氣,薄薄的布料下,是溫暖而真實的皮膚溫度。
明明只觸碰了一剎,可她好像感覺到了夏星眠的心跳。熾烈的心臟,在那柔軟肉骨的包裹里,灼灼跳動著。
她正要抽離自己的手,卻忽然被夏星眠的手輕輕按住了手背。
溫和的力度,讓她的手掌完全覆住了那一方綿軟的胸口。
像是把手沉入了春日和煦的湖水中。
“姐姐……”
夏星眠喊道。
陶野沒有應她,反而躲著她的目光,堅持想要抽出手。
她一動,夏星眠就松開了。
“你臉色看起來很差。在外面忙歸忙,也要多注意身體才是!碧找吧驳爻堕_話題。
“是,我以后會注意!毕男敲吖皂樀卮饝瑳]有被拒絕的難堪,神情語調都很自然,“主要這次是從醫院提前出來了,按理說我該治療滿一個月,但我總想著早點到云州來!
“治療?”
“休養,是休養!
“那你來云州,是因為在這邊有工作嗎?”陶野順著街道走,語氣不冷不淡,聽不出情緒。
夏星眠亦步亦趨地跟在陶野旁邊,幫她撐著傘,“我沒有工作。樂團那邊早就沒有我的位置了,這些年我基本上也不彈琴,全都生疏了。不瞞你說,來云州的飛機票錢差不多已經花光了我最后那點積蓄!
“你的基礎在那里,早晚都能重新彈琴的!
“短時期內恐怕不行。我在芬蘭遇到了點事,尾指與無名指的神經出現了些問題,還在恢復中,摸不了鋼琴。”
“除了彈琴,找不到別的營生了?”
“恐怕是……”
陶野忽然抬眼看她,眼底有遮掩不住的不解。
“所以你突然跑來云州,是沒錢了,走投無路了,才終于在4年之后想起來找我幫你的忙嗎?”
她問出這個問題時,語氣里還隱著一零星極難察覺的埋怨。
夏星眠抿住嘴唇,也望向陶野。
她的臉上沒有對陶野這個說法表露出丁點兒不滿,只有一如舊日的平靜,與難起波瀾的淡泊。
“姐姐,我知道你在怕什么!
夏星眠的聲音很輕很輕,喃喃了一句陶野這時聽不懂的話。
“可你一定不知道,我到底是花了多少年……才走到現在的你面前!
陶野皺眉:“什么……意思?”
“那些以后再說吧!
夏星眠不再像以前一樣畏首畏尾,而是直接伸出沒撐傘的手,大膽地握住了身旁的陶野。
“我找你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只是因為我想找你。我想你了,我想見你,姐姐!
陶野的身體僵了一下。
“在你的4年里,在我的好多年里,我從來都沒忘掉過你。我一直沒和你說過,其實我早就喜歡上你了,和你分開之后,我每一天都很想你,真的,每一天,姐姐。”
夏星眠溫聲細語地傾訴著。
“在芬蘭住院的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想你想得都睡不著。溪泛和我親姐都說我也太愛你了,飯也不記著吃,手指有不能彈琴的風險也不在乎,滿腦子光是你。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你!
她又長嘆了口氣。
“我這些年過得特別不好,特別慘,當然我知道你心里念著我,肯定過得也不好。說到底也確實都是我不對,當年,要不是我太自以為是,我們或許也不至于離開對方這么久,直到今天才終于又見面。不過還好,都已經過去了,以后,我一定不會再……”
陶野看夏星眠的眼神像是看一個被奪舍的無情的甜言蜜語機器。
“你……”
她忍不住打斷夏星眠。
“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夏星眠終于住了口。
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低著頭笑了一聲。
“是不是一下子說太多,嚇到你了?”
陶野:“……”
“我只是太高興了,還有機會用這雙手握著你,用這張臉和你說這些話!
看得出來夏星眠是真的很開心,說這句話時,比起解釋,更像是從心里嘆出的感慨。
“也是,一下子全都說出來,會顯得很輕浮!彼烈髌蹋治⑿χ鴨柼找,“那以后我每天只說一句給姐姐,好么?”
“4年沒見,感覺你好像變了個人。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可以為了求人幫忙變得這么肯花言巧語!
陶野偏過頭去,唇角抿合成一條線。
她的耳朵似乎因為夏星眠的這些話有些泛紅?墒撬膭幼髋c神態又給人一種在防備著什么的感覺。
很顯然,陶野并不相信夏星眠口中吐出的那些表白。她覺得她是有所圖的。
夏星眠知道,對于陶野來說,建立信任本就難上加難。更何況她已經失信于她一次。
她怎么能希望就憑她這樣竹筒倒豆子似的傾訴,就立馬扭轉她們之間的關系?
“姐姐覺得,我是為了求你幫忙才這么說?”夏星眠順著陶野的話問道。
陶野:“難道不是么?”
“……”夏星眠沉默片刻,不再解釋,而是問陶野:“那么,姐姐愿意幫我嗎?”
陶野停下了腳步。
夏星眠也跟著她停了下來,傘下意識地朝著那邊傾斜。
“你……”
半晌,陶野緩緩吸了一口氣。所懷的疑惑得到了解答,她反而痛苦起來,眼眶微濕,定定地凝視向身邊的人。
“究竟還要騙我撿你回去多少次?”
夏星眠看到了陶野眼睛里的淚,心里猛地揪緊了地發疼。
都是她的錯,是她永遠在不懂事,讓陶野一次又一次地遷就她。以前是這樣,就連現在她主動來挽回,還是在要求陶野遷就她。
「找你是為了讓你幫忙」,她本以為這是個可以利用的理由。但看到陶野發紅的眼眶時,她才明白,這真的是個再爛不過的破借口了。
夏星眠伸出手臂攬住了陶野,緊緊地抱住對方單薄的背。傾斜的傘面潑下一簾積雨,打濕了夏星眠露出傘外的腰背。
“不是……”
她嗓音微顫,懊惱著咬牙。
“我真的不是想讓你幫我才找你的,我知道我回來得很突然,你不肯信我,沒關系。姐姐,我發誓,這是最后一次。只要你肯再最后一次撿走我,我這輩子、這輩子……”
陶野沒有推開她,但也沒有回抱她。
甚至打斷了她:
“小滿,不要再輕易承諾什么一輩子了。”
夏星眠沒有因為陶野這句話而喪氣,反而抱她更緊,含著淚輕笑。
“再相信我、習慣我,很難,對么?”
陶野沒有回答。
夏星眠便抬起眼,望著遠方街道的朦朧雨色,繼續說:“我也沒敢奢望姐姐能馬上原諒我。我知道,是我沒有守約,我答應你我會回來,可是我走了好久好久。
是我的錯,是我丟下了你。你好不容易肯相信一個人,我卻讓你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你離開了暨寧,我也沒敢主動找過你,只敢到處流浪,滿世界亂轉,讓你一個人孤零零地開了家咖啡店……”
說著說著,夏星眠的聲音里有了哽咽。
被擁在懷里的陶野好像也開始流淚,在夏星眠的臂彎里一下一下地顫抖著。
“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應該明明喜歡你,又怕這怕那什么都不敢說。也不應該只想著攢錢給你買耳環,就忘記了回去看看你。你走了,我更應該去追你!
“……”
“可是姐姐,我那時候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不想見到我,我怕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哪怕是這一秒,我還是怕,我真的怕時隔4年,你已經決定放下了,已經、已經決定不要再喜歡我了……”
夏星眠說著這些心里話,往昔熟悉的恐懼仿佛再次漫上了心頭,哭得越來越狠,到后面已經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她這一生,好像總是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狗。不論是身為夏星眠時,還是身為陸秋蕊時。
于是她抱陶野越來越緊。她知道,她現在抱著的,就是她前半生與往后余生,都夢寐以求的——
家。
而下一秒終于摟上她脊背的那雙冰涼柔軟的手,也讓夏星眠明白了,她的家,其實也從未向她關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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