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宵琥往事】
宵琥不是生下來就是少主的。
身為辛琥的兒子，宵琥最開始被那些人稱為少爺。
少主是最終要接任教主之位的人，武功、學(xué)識、手段都要上乘，才會被他父親封為少主。
宵琥少爺因為幼年習(xí)武不見起色而被父親疏遠(yuǎn)，在這之后，便常常被那些見風(fēng)使舵的小人欺負(fù)。
曾經(jīng)，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當(dāng)上少主，被父親信任看重，讓母親高興自豪，他自己則再也不用被人瞧不起，然后他們一家三口永遠(yuǎn)幸福的在一起。
后來宵琥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但是他想要的生活卻永遠(yuǎn)不可能到來了。
成為少主后，畏懼而避他如洪水猛獸者有之，厭惡而在背后詛咒唾棄者有之，因為有利可圖、而故意接近討好者更是蕓蕓。
他們在他面前滿臉笑容的吹捧，回頭卻不屑的耳語：不過是辛琥那魔頭的兒子罷了……
那年他十歲，掃墓時，他扶著母親的墓碑怏怏不樂的自言自語：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魔教少主的身份，像娘這樣肯對我好的人，怕是不會再有了吧？
有一天，出現(xiàn)了一個態(tài)度極度糾結(jié)、言行極其矛盾的人。
那是個小姑娘，年紀(jì)輕輕就當(dāng)上了客棧老板，每天精打細(xì)算，送往迎來，偌大一個客棧里里外外經(jīng)營的有條不紊。
宵琥面上不顯，但心里有著淡淡的欽佩，因為對比這世間同齡的絕大多數(shù)人，這個小姑娘無疑強(qiáng)大的多。
她顯然是不滿魔教的那類人，而且屬于心里不滿還不敢明說的大多數(shù)，從她一桌擺明敷衍的土豆宴就能看出來。
但她發(fā)現(xiàn)他倒在路邊，還是對他伸出了援手。
如果說她救他是為了圖利，那按理說應(yīng)該用善始善終，現(xiàn)在的人情換以后更大的好處。可末了，她卻故意給他擺了難堪，而且像是一定要得罪他一樣，不怕死的說不寫欠條不許走。
可等他黑著臉寫完欠條，在心里發(fā)誓再也不來這兒受氣時，她又很高興而且很大方的送他了一匹馬，讓他可以快些趕路。
就這么全程被動的挨一棍子又接個甜棗，讓宵琥一時間搞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正常人對他這種背景，要么直接仇視，要么曲意逢迎，如果兩邊都不想選那就站中間，但從沒見過這么反復(fù)橫跳的……總之，就是很分裂。
后來他琢磨了一下，對這種令人費解的橫跳做出了大致的猜測：
對他好是因為因為認(rèn)可他的行為做派，態(tài)度突然變壞是因為又想起他是魔教中人。
估計她也很糾結(jié)。
但這也說明，這是一個真正意義上，想要拋開身份的偏見、認(rèn)同他“本身”的人。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了魔教少主的身份，還會有人真心待我好嗎？
這個問題目前還是無解，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他雖然頂著魔教少主的名號，但還是有人肯努力拿他當(dāng)普通人來處的。
一來二去，宵琥發(fā)現(xiàn)這個客棧似乎是個可以短暫脫離少主身份、放松身心的世外桃源。
在他看來，世外桃源的主人是他第一個朋友，雖然是個女孩子，而且不會武功。
但重要的是，只要他付出善意，就會得到回響，給予的越多，得到的回饋也越多。
他得到的是他本來應(yīng)該得到的，不多不少，和身份無關(guān)。
非常公平。
這世間公平的事是很少的，更多事情，不是付出就一定有回報。比如練武，他曾經(jīng)那么用功，卻總不見進(jìn)步；又比如父親的關(guān)心，他曾經(jīng)那樣的期盼努力，卻回應(yīng)寥寥。
兩個人關(guān)系越來越熟。
他還記得，一開始他只是坐在大堂里的桌子邊等著飯菜，不知什么時候，他情不自禁的跟在她身后進(jìn)了廚房，而她洗菜切菜炒菜，每隔一會兒就回過頭來看他。
后來，他們逛街，練劍，騎馬，玩竹蜻蜓，勾肩搭背吃零嘴，他這輩子，從來沒這么快活過……
有一次，當(dāng)宵琥很隱晦的表達(dá)了感謝，類似于“遇見你真好”“每次都很開心”這種話，她看他的眼神隱隱有些奇怪———有點驚訝，還有點同情：“少主，你人真好，你記性真差，你的童年可真匱乏。”
然后她開始幫忙回憶：
“就說吃零食那次，我讓你閉眼張嘴，說有好吃的，然后往你嘴里丟了塊臭豆腐你記不記得？”
“…………”
“當(dāng)時少主你立馬就把臭豆腐吐出來了，還把我攆出三條街那么遠(yuǎn)！路邊喝茶的幾個捕快看到了，還以為我偷了你銀子，也跟著一起追著我，老娘那天可是差點跑吐血！”
“…………”
她繼續(xù)：“還有那次逛青樓，我真的是連花魁小姐姐穿什么顏色都沒看清，頭上就挨了一板磚啊！當(dāng)然了，少主你也沒得什么樂子，光顧的揍手下了。你居然覺得這是美好的回憶？至于玩竹蜻蜓，咱倆當(dāng)時都要反目成仇了……”
“…………”
她說的沒錯，細(xì)細(xì)一想，當(dāng)時其實也有受氣的地方，但是在時隔三年后，回想起那時的時光，卻像某日心無掛礙的步入市井小巷，恰巧一縷暖陽照到臉上一樣，連小販吵嚷的叫賣聲也覺得寧靜而幸福。
但除了吃喝玩樂，他也曾很積極的教她武功，比自己要學(xué)的功夫還上心。
不是為了哄她開心。他是真的怕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卷入什么江湖紛爭，被人隨隨便便打死了，所以特意花心思找了一套劍法。
但是她看起來不想學(xué)，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態(tài)度不端正，學(xué)的很慢，慢的令人發(fā)指不說還問東問西的氣他。
想起自己曾經(jīng)因為學(xué)武慢而被親生父親視為廢人，他將心比心，強(qiáng)忍著不去發(fā)火。
后來連她也感慨：
少主，你當(dāng)時教我劍法，那么困難還沒放棄，真是太為難你了。
他沉默了兩秒。
彼時氣氛很好，讓他有點想交心，加上飯桌上也很適合傾訴，所以就把自己一直耿耿于懷的往事，刪去幾處不愿回想的部分，告訴了她。
“我年幼時，曾有一段時間無法習(xí)武……”
她安靜聽完，果然義憤填膺：
“你爹確實太過分了，那幫人也是——要是我是你，我高低得給他點厲害瞧瞧……少主，干脆你離家出走吧！”
“……”
就這樣，他每次被氣走，過幾天還是巴巴的去找她。每次推開客棧院門時，他都格外高興，心臟砰砰直跳，想要趕快見到人。
哪怕故意使壞整他。
比如某日夏仲，天氣炎熱，她讓他用黑心煞掌刮陣風(fēng)涼快涼快……他當(dāng)時聽完有點不高興，但還是揮了幾掌，讓她爽了。然后他說來而不往非禮也，該她用劍法刮點風(fēng)讓他涼快涼快了，結(jié)果她一臉壞笑，劍尖在水里一挑，淋了他一頭一身的水。
比如某日秋，她做了一碗油炸蛋液丸子在吃，他從后面有意的無聲走近，準(zhǔn)備嚇唬她，她頭都沒回，卻很自然把碗一伸：“嘗嘗不？我剛炸的，雞肉味，嘎嘣脆。”
這種親近的態(tài)度讓他很高興，不過更讓他有所觸動的是，之前他跟她講到口干舌燥的聞聲辯位，沒白講啊，她確實上心練了，進(jìn)步不小。
“哦，挺好吃的。”他拿了幾個吃，看她，心里十分替她高興，“有進(jìn)步嘛，怎么練的？”
她就對他笑，眼睛彎彎的得意：“你那天不是說我五感太差么？然后我為了練習(xí)耳力和眼神，在草叢里蹲了兩天，抓了兩百多只螞蚱，一大筐，可壯觀了。”
“抓螞蚱……真是，虧你想得出來。”
他想到那個密密麻麻的畫面，背后就一冷。
院子里兩只母雞咯咯走過。
“對了，我聽說螞蚱拍死了可以喂雞。”他還想著螞蚱的事。
“喂雞？那多浪費啊，我辛辛苦苦抓的，而且高蛋白——你不是也說好吃嗎？”
“………………你！你——！！”
一想到吃了蟲子，他頓時一陣反胃，當(dāng)時想要暴打她一頓的心思都有了，可看她這水靈靈的模樣，還下不去手。
又比如某日冬，她提前打烊鎖門，兩人開始在客棧一樓吃火鍋。
他碗里的調(diào)料吃沒了，看她桌子邊上還有一小碗新的，就隨口使喚她，“你幫我拿下那個小方碗”
“這個？”
“對。”
蘸了煮好的肉，一口下去，他瞬間說不出話，涕淚橫流。
好半天他才緩過來，然后怒視她：
“你究竟給我吃了什么？？！！”
“給你吃？這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嗎？”
“我當(dāng)時以為它是芝麻醬。”
“哎呦呦，可憐見的，堂堂少主，居然芥末都不認(rèn)識，我還以為你就好這口。”
“…………”
再往后，她都敢使喚他來修水車了。
而她則搬了板凳坐一邊，在一旁指指點點說這不對那不對，他累出一身汗，一邊忙活一邊跟她吵————你覺得我干的有問題你就自己上，別擱這兒用嘴干活……
她一聽，又趕緊把他夸一通，還遞帕子讓他擦汗，端茶倒水，那樣子，是生怕他撂挑子跑了。
等到月亮都升起時，水車終于修好，倆人人手一碗用料很足的冰粉，一起仰著脖子看水車葉輪上不住流淌的水流，在吱呀吱呀的聲音中，細(xì)小的水珠像雨霧一樣，彌漫在濕乎乎的夜幕里。
然后時不時舀一勺冰粉吃。
本來那天他找她是想去郊外騎馬賞花的，為了修水車，什么都沒干上，飯也沒吃好。但他突然覺得，這樣也不錯。
當(dāng)然，隨著倆人關(guān)系越來越近，她不爽時不僅會跟宵琥擼袖子對著吵，甚至還會跟他動手。
比如玩竹蜻蜓那次，就是指點輕功后的產(chǎn)物，兩人那天差點翻臉。
因為普通的玩法沒什么意思，他就提議，既然你也勉強(qiáng)算是習(xí)武之人了，那就玩點高難度的。
規(guī)則是一個人搓竹蜻蜓，另一個人在它落地之前用輕功接住，輸?shù)娜税な职濉Ｋ斄藥状危膊恢涝趺聪氲模蟾乓环矫嫦胪ㄟ^這個游戲刺激她好好用功，一方面也存了故意欺負(fù)她的意思，所以每次敲手心都很用力。
第四次的時候，她的手腫起來，徹底急眼，直接把竹蜻蜓往地上一摔，然后惡狠狠的撲過來打他。
畢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又是朋友，且他心中存了敬她之意，所以不能真的還手傷人。
結(jié)果他一個不注意，下巴登時被指甲撓出三條印子，她還抓沙子往他臉上抹，他伸手欲擋，手也挨了一口。
他氣的不行，從這種招式全無的毆打中脫身后，當(dāng)即說這輩子都不來找她了，然后她回那就滾遠(yuǎn)點誰稀罕你來找，他又放狠話說回頭把她客棧點了，她就罵你敢點我就揣包炸-藥把你住的山洞炸了砸死你……
不歡而散。
事后回去，宵琥躺在床上開始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想起這事，心都抽抽拉拉的疼。
然后他吃飯想，練武想，背書想，睡覺想。終于，宵琥得出結(jié)論:如果這個年紀(jì)就把腸子悔青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
等一得了空閑，他就馬不停蹄趕到客棧，拉下面子去道歉。
沒辦法，雖然很難為情，但如果不想就這么絕交的話，必須他先低頭————因為倆人后面互相放狠話時，他是真的有實力去燒了她家。
自此，倆人和好，
然后和好沒幾天又開始因為別的事爭執(zhí)。
他想要的溫暖，陪伴，信任，欣賞，理解，關(guān)心，沒有光環(huán)和身份也依舊待他如初，即使吵架打架也不會有所損害的那種感情，已經(jīng)出現(xiàn)。
(https://www.dzxsw.cc/book/86423270/3258892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