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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沉重的往事 趕走了喜悅


  
老天和我開了一個玩笑,報到的那個礦山,是姐姐插隊的那片草場,是東南嘎查的地盤。嘎查長是額日敦巴日。
報到后的一周,姐姐的兒子一家陪我去牧點看望了巴圖和哈斯其其格。哈斯朝魯又長高了許多,兩只會說話的大眼睛瞇成一條線,上前緊緊拉住巴圖的手:“姥爺--好”。
肉乎乎的小手從盤中抓了塊奶豆腐和硬硬的風干牛肉,塞到我的手中,緊挨著坐在沙發上,對我說:“奶奶昨天告訴媽媽,舅姥爺今天要來姥姥家。爺爺和奶奶給我穿上這套新衣服。”
哈斯朝魯和我有點認生,把帽子丟在地毯上,穿著九成新的蒙古袍子,跑到了門外。門檻絆倒了小家伙,整個身子撲通一聲跌在草地上。我低頭邁出蒙古包還沒躬下腰,哈斯朝魯打了一個滾兒爬了起來,高一腳低一腳晃晃悠悠的朝著羊群跑去,大家哈哈大笑……
陶格斯倒了一碗鍋茶,眼光暖暖地說:“舅舅,這孩子一天調皮起一天,沒有個正形兒。過來前讓他換一套衣服,還一本正經的學著大人的腔調,老師說迎接客人,要穿蒙古族服裝,小孩說大人話吶。”
我迎合著外甥媳婦:“小男孩兒不調皮搗蛋,不上樹掏鳥蛋,不下河網魚摸蝦,十有八九沒出息。”
哈斯其其格臉上開滿了芍藥花,對我說:“聽你姐姐說,你這次要住下啦。”說完低頭出了門,雙肩微微下垂,腰彎曲的比前幾年厲害了;頭發花白了不少,人也蒼老了。
不到一根煙的功夫,巴圖殺好了一只大羯羊。哈斯其其格身穿一件眉豆花色的罩衣,立在羯羊的一旁,身后的兩條大黃狗趴在草地上,眼睛也在盯著四腿朝上肉皮分離的白條羊。她彎腰拿起裝著胸叉骨的盆子回到蒙古包里。哈斯朝魯圍著大黃狗跑了三四圈,張嘴喘著氣,雙眼瞅著巴圖手腳利索的在灌制血腸。油綠的草場上一滴血都沒有。不遠處的十來多匹馬在低著頭吃草,長長的尾巴不停地擺動著。
阿斯夫拍著陶格斯的肩膀:“拿出純正的手藝,給舅舅煮手把肉。”
巴圖回了蒙古包后,給我添了一碗鍋茶,這鍋茶是在羊糞爐子上用銅鍋燒出來的,保留著原生態純正的風味,和姐姐用液化氣和不銹鋼鍋熬出的味道不一樣。巴圖喝了一口,把哈斯朝魯的帽子撿起來,放在電視一旁,問我:
“間隔了好多年沒來了,你姐姐說你的嘴刁,這鍋茶,習慣吧?”
“習慣,習慣。比姐姐熬得香多了。”
巴圖抿了一口,接著說:“那是沒得比,牧點用的是羊糞磚,你姐姐在樓房里用的是液化氣,火候的硬軟和耐力不一樣,那是關鍵。這鍋茶的味道不在風干牛肉、奶豆腐和奶皮子用的多少……邊說邊往碗中加著炒米,風干牛肉和奶豆腐泡軟了,味道就更好了,配上蒙古果子和手把肉就更正宗了。話說起來就長了,你姐姐剛到牧點的時候,手把肉吃不習慣,嫌用刀割用手抓,不洗手不衛生,不用筷子夾,后來慢慢的就像牛羊一樣合了群,習慣了。那年月不習慣也走不通,牧點上沒有菜和米面,可吃的就是手把肉、風干牛肉、奶豆腐、奶皮子。”
我起身給巴圖添茶,慢慢地說:“姐姐讓我給您和大姐遞個話兒,本想陪我一起來,拉呱拉呱家長里短……可那不爭氣身子骨,關節炎和風濕病犯得厲害,心里想來腿走不動啊。”
“沒那么多禮數,40多年都過來了。馬鐙碰馬鐙,鋼鋼響,實誠著吶。阿斯夫和你姐姐簡直是一個模子下來的,不耍嘴皮子,心里想的和嘴里說的從不兩樣。要不,不會把陶格斯嫁給你姐姐做兒媳的……你到之前,哈斯朝魯的奶奶電話打過來了,現在方便了,草原上到處都有信號,沒啥大的事兒,手機里就鬧機密了。等忙過幾天,去旗里多呆些日子,哈斯朝魯的姥姥老念叨你姐吶。”
陶格斯的臉上開滿了一小朵一小朵金黃色的野大煙花,扁平的臉上金燦燦的一片,對我說:“趁早把舅媽接到草原來,這里空氣好,沒那么多人吵吵鬧鬧的。”她又嘟嘟著小嘴朝阿斯夫一厥:“阿哥--,打電話,把小家伙的舅舅也喊來,陪舅舅多喝幾杯。”陶格斯結婚以來,一直這樣稱呼阿斯夫。為這不尋常的叫法,哈斯其其格不知矯正了多少會兒,就是改不過來。
陶格斯從小蒙古包走了進來,用手巾擦著手,有點不放心的問:“孩子的舅舅說啥了,中午能趕過來吧?”瞅著阿斯夫,笑瞇瞇的對我說,“您外甥這人,是個大小孩兒,推一把動一下。”
我樂呵呵點頭笑著:“男人的話金貴,可靠!至少不會藏奸耍滑,用起來順手放心……不會在外面惹是生非,讓你操心。”
陶格斯仰著笑臉:“和哈斯朝魯的奶奶一個口氣,老是袒護著他。舅舅親外甥一點不假,打斷骨頭連著筋。”
我探視了一眼哈斯其其格,轉移了話題:“大姐你歇會吧,菜不要做得太多,過來喝口茶。”
哈斯其其格埋怨起了陶格斯  :“你哥閑不下來,多半去嘎查了,也許信號不好,開口就找茬兒,埋汰阿斯夫。”
陶格斯瞟了一眼我,半真半假的對媽媽說:“該不是見到舅舅高興的吧,為女婿打抱不平,胳膊肘往外拐。”
哈斯朝魯聽到了汽車的喇叭聲,在門口喊:“舅舅來啦---”
巴圖在蒙古包前整齊的豎立著高低不同的套羊桿和一個長長的套馬桿,那套羊桿顯然是為孫子和外甥準備的。蒙古包的東南角堆了一個長方形的羊糞磚堆,西南角堆了一個長方形的牛糞堆。牛羊糞磚的外面用的是鐵質的管縫式錨桿和金屬網圍起來的,一個玉米粒都掉不出來,遠遠看過去白白的金屬網有點晃眼。金屬網是岱欽從礦山上拿的,外面鍍了一層鋅皮耐腐蝕,是礦山井下支護用的。巴圖歲數大了,體力活干不了,兒子靠不上手,起羊糞磚女婿嫌臟嫌累又不會干,這活兒自然就落到岱欽身上。蒙古包的西邊,一個勒勒車的車桿搭在另一個勒勒車的車桿上,兩個車桿間一只羔子跪著在吃奶。勒勒車的四周散落著無數只大羊小羊,有的東張西望,有的低頭吃草,有的吃飽了趴著草地上。“風光互補”發電機不停的轉動著,轉動的格外歡快。東邊破舊的水缸車的右輪子上栓了一匹馬。車上有個大鐵箱子,鐵箱的上部一根水管與壓水井相連,底部的一根細水管與牛羊的飲水槽子銜接,有嘩啦嘩啦的流水聲。壓水井里的冷水給奶豆腐冷卻降溫,水缸車與鐵箱之間整齊擺放著柳條耙片,上面均勻排列著一方一方的奶豆腐,用柳條框子罩著,防止麻雀來覓食,老鼠來偷食。
哈斯朝魯拿著套羊桿追趕著羊羔子,套住一個松手再套另一個。小羊羔驚嚇的到處亂跑,巴圖在后面抿著嘴笑。小家伙玩累了,把套羊桿丟在草場上,一回兒騎著黃狗,一回兒又騎著小羊兒,踩著套馬桿在蒙古包前面來回的轉圈。
巴圖大聲喊道:“躲開,躲開。”彎下腰撿起套馬桿,用袖子擦干凈本來就沒有泥土的套馬桿,端莊的豎立在那十幾年固定不變的位置上。
我驚呆了。巴圖彎下腰扯著哈斯朝魯的手,用蒙語一遍又一邊地說:“套馬桿是男人的尊嚴,不能放躺在草地上,更不能踩踏,這樣騰格里會不高興的……現在不告訴你,長大了也不會知道的。”小家伙沒有把姥爺的話聽進去,又拿起套羊桿在草場上追趕大黃狗,始終沒套住,小家伙笨拙的動作逗笑了巴圖。他走過去手把手教他步驟和姿勢,左腿弓著右膝蓋跪在草地上,脖子緊緊地向后收縮著,頭微微低垂,雙眼瞅著套羊桿前端的扣子,左手在前握住右手在后把緊,雙臂向后用力。
哈斯其其格走到勒勒車旁邊,左手先開蓋子,右手在鐵箱下面的柳條耙片上拿了幾塊奶豆腐回到蒙古包里。奶豆腐酸酸的,我吃不上那個味道。他拿起一小塊又硬又干的牛肉條,在嘴里嚼不動更嚼不爛,吞不下吐不出,喝了一口奶茶把硬硬的肉團吞進肚子里。
巴圖拿起一大塊風干牛肉,翻過來瞅復過來看。生怕我記不住聽不懂,慢慢說:“這東西耐饑,越嚼越有嚼頭。走敖特爾,懷里揣上三五根,三天五日餓不著。”
牧區里很少有人吃這種風干牛肉。這硬鐺鐺的風干肉,冬天里把牛肉連骨帶肉分割成一條一條的,吊掛在封閉的“崩克”  里儲存晾曬,大概3個半月的時間就可吃了。現在的人可不吃這個苦,圖省事把牛肉切成條條,放在油鍋里一炸,牛肉干就成了。阿斯夫和哈斯朝魯喜歡吃塑料紙包的那種,一小塊的一小塊的,挺軟和的,吃起來方便。食品廠加工的這種牛肉干,純是油炸熟的,歲數大一點的牧民從來不吃。巴圖嚼著風干牛肉,喝了一口鍋茶,真懷舊過去的那種生活……冬天雪大,零下三四十度,騎著馬在牧場上放羊,并不感到有多冷,晚上還要下夜三四次,到羊圈里看看羊讓狼叼走了沒有。牧點上蓋起了房子,以前牧民家沒有羊倌,現在有了,還有了網圍欄,有了保溫的棚圈,是藍色彩鋼的苯板做的那種,生活比以前方便多了。瞥了一眼哈斯朝魯,自己也就小家伙這么大:爺爺和父親套上牛拉車,父親穿著皮袍子系一條天藍色的腰帶,戴著狐貍皮帽子,踩著嘎吱嘎吱的雪聲,手扯著韁繩在前面拉著牛。大黃牛粗壯的脖子上用力的向前伸著,頭微微的上揚,一對尖尖的犄角根部到前眼眶子間的三角區域,是一層厚厚的冰雪。大黃牛不急不慢的走著,脖子帶動著頭不停地左右上下擺動著,睜不開眼睛的白毛風一直刮著。奶奶母親姑姑在頭車里,柜子衣服馬鞍放在第二輛車,羊糞爐子及水盆鐵桶放在第三輛車,氈房和蘇魯錠長矛放在第四輛車,最后一輛車裝滿牛糞及羊糞磚和其他的東西。羊群在勒勒車的右邊,邊吃著草吃著雪邊走動著,不斷的變化著羊群的形狀,抱著團的向前慢慢的移動著。在白毛風的追趕下沒一個落單的,爺爺也像父親一樣,穿著皮袍子系一條紅色的腰帶,戴著狐貍皮帽子,騎在馬背上,腳踏鐵馬凳,手里拿著套馬桿,在羊群的后面,看護著家人和羊群,防備遇到狼群,那時候的草原狼多。他喘了一口粗氣:“牧區里的年輕人,冬天都跑到旗里過冬了,樓房里暖和……蒙古族人征服暴風雪的勇氣慢慢的就沒有了,人種慢慢就退化了。老祖宗留下的手藝就失傳了,心思沒用在這上面。”
哈斯其其格拿奶豆腐的這個簡單的動作,勾起了巴圖訴說蒙古族歷史的理由。他指著奶豆腐的那輛勒勒車說:“草場承包到戶了,再好的東西錯過了時節,就排不上用場了。牧戶把勒勒車當成制奶豆腐的工具,在車上用鐵管做成兩層,用壓水井的冷水來回流動降溫,奶豆腐不容易壞。”
來牧點的路上,我看到牧民騎著摩托車開著汽車,沒有人用勒勒車的。社會進步了,總要淘汰一些落后的東西。追問了一句:“大姐拿奶豆腐的那個勒勒車,是當年走敖特爾的哪個?”
我以為他聽了心情會好一些,可沒想到會惹他不高興:“蒙古族的后代,不該把祖宗留下的東西丟得一干二凈。牧點上的的蒙古包,用哈那、烏尼桿和牛皮繩連接的很少看到了。多數是用鋁管或鐵管連接的,能買到現成的。用不了幾年,哈斯朝魯這代人就不認識哈那和烏尼桿了。沒有錢,可出苦力去掙,蒙古包壞了可去買,老祖宗遺留下來的的風俗消失了就永遠補不回來了,坐在馬背上會被白毛風吹下來的……”
俄日敦達來急忙為我解圍,半真半假地說:“依你這么說,去旗里開會,我該坐著勒勒車去。大黃牛累死累活3個小時也跑不到呀,那就對得起祖宗了。今天我對得起祖宗了,明天就對不住旗長,天天開會遲到,旗長不把我給撤職了,算我說錯了。”
巴圖沖我笑了笑,看著兒子:“說不斷的話了,總拿旗長的事壓我。旗長也不該忘記蒙古族的風俗習慣。‘知青’初來乍到草原常說的那句話,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歷史。”
俄日敦達來一本正經地回敬著父親:“做對不起祖宗的事,我決不干。不能忘記過去吃的苦受的累,過去的苦和累,就是蒙古族的歷史。”見父親的臉色慢慢陰轉晴了,像個調皮的小孩子搖晃著頭閉著眼背兒歌一樣,模仿著父親的語調,咳了幾聲故意拖長了嗓門:1977年的寒冬,暴風雪來得早,草原上遭遇百年不遇的“鐵災”,厚厚的積雪埋沒了整個草場。馬用蹄子刨雪,都見不到草,偶爾能刨到幾墩芨芨草也吃不飽。羯羊刨不動雪,吃不到草,羔子的腿短力氣小更吃不到草。白茫茫的草場,套腦上見不到羊糞磚的青煙,蘇木不得不組織牧民走敖特爾。白毛風越刮越兇,睜不開眼辨別不了方向,眉毛鼻孔臉上全是冰雪,寸步難行。從牧點到蘇木足足走了12天……草場上結了冰,冰上又覆蓋著厚厚的雪被子,人畜挪動不了,勒勒車更排不上用場,要是沒有“躍進”牌大卡車和羅馬尼亞45馬力的大拖拉機幫忙,單靠馬車牛車,人和牲畜會凍死餓死在牧場上。瞅著父親說:“……要說忘記了過去,背叛歷史也是你在先。走敖特爾那年,你不是也坐大卡車和拖拉機了嗎?”
哈斯朝魯跳起來:“舅舅真乖!像幼兒園的老師講故事一樣。什么叫‘鐵災’呀?幼兒園的老師沒給我們講呀?”
巴圖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那年在敖特爾的路上,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有經驗的老牧民救活了一條性命。一個牧民快要凍死的時候,會用手扒開雪堆找石塊和馬糞狀的東西往懷里送,認為是燒紅的羊糞磚能取暖。這個時候用再大的勁都拖不走他,只有大罵惹怒他,才能愿意跟隨你走,才能保住命。不是親眼看到,不會想信這等怪事,認為他在找丟落的東西呢?到最后只能凍死丟了命。巴圖摸著小家伙的頭低聲說:“幼兒園的老師比你爸爸還小,沒聽說過,也沒遇見過,鬧不機密的,懂‘鐵災’就好咯。你要記住了,牧區的災害多為‘白災’,就是常說的雪災。‘黑災’就是旱災,‘鐵災’比白災和黑災加起來都可怕。你舅舅和爸爸媽媽都沒遇見過。”
哈斯朝魯用手比劃著:“記住了姥爺。老師領我們到一個老爺爺家的牧場,老爺爺扯著小羊的耳朵,這是羊的耳記。耳記有多種:有的在右耳朵上,有的在左耳朵上,在耳朵上用剪刀剪出不同的記號,混了群,能辨認出自家的羊……還用小書包撿牛糞。老爺爺告訴我們這是羊草,這是狼毒草,這是狼針草和芨芨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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