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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紅白臉一起唱 有人白白挨棒子


  
一宿的功夫,阿來夫把羊圈搬到了選礦廠施工現場。羊圈的一側新支了一頂破舊的蒙古包,門正對著羊圈。
阿來夫坐在門口,悠閑的吃著手把肉喝著奶茶,雙眼悠閑地掃視著急著出圈亂成一團的羊群。羊糞磚爐子上的銅壺在沙沙的響,套瑙里伸出的破舊爐筒飄出縷縷青煙,青煙在空中緩緩向四周擴散,蒙古包的頂部像覆蓋了一層白白的蚊帳網。
太陽高出山包有一丈多,暖暖的陽光把露水珠趕下了草尖。羊到了去草原吃草的時候了,在圈里咩、咩、咩的叫著,叫聲一層壓著一層,一片連著一片,圈里面的羊,東一頭西一頭在找出口,原地踏著小細步急得猴頭賊腦的。大羯羊前腿搭在網圍欄上,把網圍欄壓低了許多,好多羊踏著圍欄跑到了草場上。阿來夫絲毫沒有甚至壓根就不想打開羊圈的柵欄門。
遠處圓型山包上二十多只馬,依然佇立著。牧場分片到戶以草定畜以后,養馬的人越來越少了,在五畜中除了駱駝就屬馬的游牧半徑最大了。在牧區放牧或者到鄰近的嘎查蘇木串門走親戚,好多牧戶都把汽車和摩托車當成出行的工具。汽車摩托車不用的時候,晾在蒙古包的一邊省心省事。養一匹馬,要少養三到五只羊,山羊有羊絨,綿羊可以剪羊毛,牛可以擠奶,馬的產奶量少,影響收入牧民都不愿意養。東南嘎查唯獨阿來夫一家養馬的,馬群幫了羊群的大忙,更是幫了阿來夫的大忙。他嘗到了甜頭,困難再大再多也不放棄心愛的馬群。草原的冬脖子長,白茫茫一片堅硬的雪蓋子,陽光一照像面鏡子,睜不開眼。馬蹄子把雪蓋踏的一小塊一小塊的了,草尖下面露出一截,羊群在低頭吃草。沒有馬蹄子把鏡面一樣的雪蓋子踏破,羊蹄子是刨不動的,羊群吃不到厚雪覆蓋的牧草。
牧場分戶后,牧民有權利決定該養什么牲畜,不該養什么牲畜,只要不過牧就行了。巴雅爾不多不少養了兩只駱駝,每年6月下旬至8月上旬,大批的游客來草原旅游,供游客騎著玩的賺錢用。既賺了錢,又壓了阿來夫一頭。駱駝在五畜當中排老大,比馬高一個等級。那“白災”又不是年年有,往少里說十年能遇不上一次。話再說回來,現在與前些年不同了,即便遇上了,有礦山和煤礦的鏟車開道,出行也算方便。額日敦巴日不是說過嘛,牧民和嘎查的小事,就是他的大事,遇上“白災”,只管貓在蒙古包里,給礦山打個電話,來兩輛鏟車把路通開,大雪下個七七四十九天,怕啥呀,到礦山的招待所住下,吃的喝的睡的地方都有了。阿來夫聽了岱欽的話,搖著頭說:不知是命值錢,還是錢值錢。草場上的草多著吶,不差那幾匹馬。真來了“白災”,蒙古包早讓雪壓塌了,汽車能開跑嗎?等礦山挖通路,人還不凍死。到那時我和你就不一樣了,騎上馬一溜煙跑到礦山。巴雅爾不是外人,說的都是大實話。你養馬沒有過錯,有時要“下夜”去跟蹤馬群,擔心盜馬賊偷走馬。晚上在蒙古包里睡不了幾個小時,要是遇到大雪天氣,還要把馬群趕回牧場。這不是在給別人騰時間嗎?你前腳離開別人后腳就會偷偷溜進你的蒙古包里,你不就戴上“綠帽子”了嘛。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在人面前是抬不起頭的。“白災”那是十年九不遇的事,老婆讓人占便宜了,跟你老婆睡覺的野男人早干完事了,開著車一溜煙的跑掉了。假如有那么一天,也是你的錯。你不養馬,自然不用去“下夜”;不去“下夜”自然就睡在老婆身邊,睡在老婆身邊,別人自然就占不上便宜;占不上便宜,你自然就戴不上“綠帽子”;戴不上“綠帽子”自然你在前面走,別人不會在后面戳你的脊背;別人在后面不戳你的脊背了,你自然就能抬起頭來做事做人了。理兒實在是簡單不過了,關鍵看你,你一定不能給盯上你老婆的人留空子。
阿來夫不耐煩的反問著:尼瑪的跑偏了,是不是吃錯藥了,凈說些胡話。從“白災”說到養馬,從養馬又說到我老婆,這五六個套馬桿都搭不到一起的事。岱欽瞇著眼睛看了一眼身邊的巴雅爾,回過頭來對阿來夫說:“不是我鬧不機密,而是你蒙在鼓里鬧不機密。話都說到這個份子上了,你就沒聽出個一二三四來,還是裝糊涂。”巴雅爾說:“好了,不說了,不浪費唇舌了。告訴你一句實話,哪一天你對老婆說句假話,‘下夜’不要真的去趕回馬群,悄悄躲藏在棚圈后面勒勒車大轱轆一邊,背靠在大轱轆上,不要抽煙。看看能不能發現點啥事情,說不準能抓到偷羊的狼。”
他說的那個偷羊的狼是額日敦巴日,這在嘎查已不是新鮮事了。額日敦巴日平常話語不多,見了女人也不愛主動說話,擺出一副嘎查長的架子。喝了酒就像變了一個人,膽子大了,把阿來夫灌醉了,借著酒勁說些褲腰帶以下的騷話,隔著衣服摸摸查娜的大奶子,要不就用手拍打拍打屁股,裝著喝醉了酒,用這塊遮羞布當做探路石,查娜就是這樣被他釣上的。上鉤歸上鉤,查娜也有自己的想法。男女間睡覺,說不上女人吃虧,男人占便宜;或許是男人吃虧,女人占便宜。阿來夫沒啥能耐,這些年草場讓礦山占用的不少,腿都跑細了,錢也要不上來。找了幾次額日敦巴日,嘴上答應的順溜,一分錢也沒到手。查娜揣摩透了額日敦巴日的愛好,找到了辦事的簡單方法。就靠下身生孩子那點東西,能拿住額日敦巴日,有事要辦陪他睡,沒丟啥也沒少了啥,他滿足吃飽了自然聽話。查娜隔三差五的和額日敦巴日重復做著男歡女愛的事,單憑送點煙酒給他不管用,只有陪他睡覺。有時他高興了,還能給自己幾百塊錢,求他辦的事還能快。查娜慢慢覺得自己做對了,沒有啥錯。以前牧區的女人,包括那些沒嫁人的大姑娘,愿意和摔跤手睡覺。她們白白賠上身子,啥東西也沒賺到手,運氣好的能賺到個孩子,是個男孩子還盼著他以后也成個盟里的摔跤手。現在想想摔跤手那能趕上嘎查長實惠……沒啥丟不丟臉的,至少比牧區那些憋不住躲在敖包后面或者羊群里偷著干的人強多了,讓眼饞的人去嚼爛舌頭去吧。查娜越想越有些激動,夾在腿間的那點小東西,生完孩子閑著也是閑著,別人用了,也沒少了阿來夫的呀,只要自己不吃虧就行。
巴雅爾和岱欽站在馬群前方注視著阿來夫。阿來夫出了氈房后,頭故意向后仰了仰,左右轉動了幾下,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拿過來一捆捆去年剩下的草,沿著網圍欄轉著圈的不急不慢的往羊圈里撒,嘴里還不停的哼著蒙文歌曲,聽那韻律是《鴻雁》,用凄涼的語調唱著歌。
一捆、兩捆、三捆……包工頭老李是蒙族人,黑臉膛高顴骨,人長得膀大腰粗,典型的蒙古漢子。他緊緊地攢著拳頭,一壓再壓自己的火爆脾氣,走到羊圈一聲不吭,像狼叼小羊抱緊阿來夫頭朝下腳朝上,送回了那頂破舊的蒙古包里。
現場頓時有了吵鬧聲:對待這樣的無賴,就要用拳頭教訓教訓他!跟他講道理白扯!
本身就不占理兒,還與他講啥理兒。理兒,就讓這種無賴攪和混了,總拿自己是當地的蒙古族人說話辦事,老李做得對。
這吵吵鬧鬧的場面,巴雅爾和岱欽在山包上看得一清二楚。
巴雅爾在馬背上用套馬桿套住老李的脖子,用力一拉,把老李拉倒在草原上,嘴里罵著:“尼瑪的哪來的外來戶!在我的牧場上撒野打人。”
岱欽跳下馬向蒙古包里喊:“沉住氣,別把門拽壞了,用鐵絲綁著吶,留著證據,一會兒嘎查長到了,讓他看看……”
老李身大力不虧一把拽住套馬桿,憋足力氣眼球里冒著血光把巴雅爾拉下了馬:“虧得你這個王八犢子說出口,仗著是當地人,我就不敢揍你了。真給蒙古族人臉,是你爹還是你爺,教你用套馬桿套人的!”
老李嫌罵他幾句不解心頭恨,順手拿起鐵锨用力往紅磚堆上一卡,鐵锨頭咔嚓斷了下來,手握锨柄朝他的后背上打了兩三下。
巴雅爾看到額日敦巴日到了眼前,哎呀哎呀兩聲躺在草場上一動不動,眼睛緊閉著急促喘著氣,右腿不停抽動著。聽到額日敦巴日的罵聲,關在蒙古包里的阿來夫大哭了起來:“嘎查長—你可要給我們做主呀……”
看到巴雅爾躺在地上裝死的樣子,蒙古包里又傳出了號號的哭聲,我為了穩住場面,甩著臉子對額日敦巴日說:“嘎查長啊,你也太不地道了吧!有話說到面上,礦山在你的地盤上,不罩著也不能背后捅刀子,唆使他們來鬧事。”
“你們這些惹事的種兒,閑的蛋子痛,喝酒‘詐金花’會死人吶,偏要跑到這里耍橫。”額日敦巴日扔掉手中的煙頭,狠狠地踩了兩下裝死的巴雅爾,接著說,  “林礦,你真的冤枉我啦,借一百個膽兒……孩兒惹事,娘有錯。”。
我在巴雅爾眼前虛晃一槍,把所有的錯全推到額日敦巴日身上。額日敦巴日走到巴雅爾面前,又狠狠地踢了一腳:“尼瑪的,沒死就創起來,葫蘆里到底裝的啥藥!實話跟你說,該到手的一分錢少不了你的,不該的休想多拿一分!非要打得頭破血流的才算事呀。人來到這個世上,一下生都是雙手握著個小拳頭,雙眼閉著哭著來到人間,就是要吃苦受累的。到死的那天,躺在勒勒車上腿是直的,手也伸開了,臉上的皺紋也伸展開了……不信我的話,回家問你媽,你媽接生的小孩無邊無數。你管不信誰的話,總該信你媽的吧!腿長在你身上我管不著,哭著鬧著能鬧到錢那才叫有尿,看你‘濃眉大眼’長得好看?”
巴雅爾一骨碌從草地上爬起來,兩眼瞪著嘎查長:“憑啥說沒關系,管它是一毛還是兩毛的,不至于我倒找錢給礦山吧!時間對我這種閑人,太不值錢啦。沒這點事墜著見天喝酒刷牌多沒勁,太陽一落山好好睡一宿,一大早醒來才是新的一天,我能耗得起,慢慢走著看。誰笑到最后,還不知道吶。你嗓門高,聲音大,干錯了事,心虛呀。”
“躺著裝死不起來,那才是硬漢子。”額日敦巴日的話一出口,老李帶頭鼓掌,在場的人員笑成一團。
額日敦巴日示意岱欽把門上的鐵絲解開,踹了一腳那頂破舊的蒙古包:“好好待在里面,有人送吃的送喝的。啥時學會纏人了,一個爹的種兒,好不了哪去。”轉身搖了搖頭,指著阿來夫對我說:“林礦呀,這家伙早一天晚一天能把我氣死。寧扶一根棍,不扶一堆繩。就算彎斷了腰,這堆爛繩也捋不直呀。”他覺得話還沒說透,肚子里的苦水沒吐干凈,瞅著岱欽指著巴雅爾在指桑罵槐地說:“有這號人啊,嘎查哪能平靜?!一塊臭肉連帶滿鍋都臭。”
巴雅爾瞟了一眼嘎查長:“裝吧,有必要在外人眼前顯擺嘛,黑羊白羊我心里沒數?假惺惺的‘貼面子’?有意思嗎?不能當飯吃,不能當衣穿,在你眼里,比衣服和飯重要得多。”他把游客到岱欽牧場說過類似“面子”的話,變成自己的話說了出來。那游客多半是北京人,那歲數90%是當年的知青,對草原蠻熟悉的。他倒覺得北京知青說的真是好,摻和著自己的想法急忙插嘴說:“停下來不要爭吵了。人人都愛虛榮,誰都不例外。雖說‘面子’有時不能沒有,可不能過分的追求。北京的空氣有霧霾,人人都托關系爭著往里擠,要不然‘北漂’這詞就誕生不了。草原的空氣清新,頭頂藍天腳踏綠草,冬天白茫茫一片,零下40度,吹著白毛風,腳踏積雪嘎嘎響,細菌都凍死了。健康是百萬買不來的,都不愿意住在半年是冬天的草原上。”又搓著手抖動著右腿對嘎查長說:“‘知青’為了返城,啥樣的妙招高招都使過。只要能早一天返城,越快越好,差點把自己的頭砍下來,給說話管用的人,走后門送禮的,有多少漂亮的女知青,干脆把自己都送出去了,主動到當官的被窩里陪著睡覺。為啥人活著都愛  ‘面子’!有時寧愿損害身體健康,也要顧及‘面子’,以后再去花錢治病。誰也弄不明白‘面子’究竟能值多少錢,命都丟了,再值錢的‘面子’就是沒‘面子’了。這賬誰都能算透,可個個總是跳不出這個圈兒。就像有的人,辦不了事硬裝著要辦事的樣子,睡完人家的老婆,拍著軟綿綿的肚皮,一個勁的吹牛逼。衣服穿上身,離開女人的熱被窩,自己舒坦完了早把事丟得遠遠的。”
“你在說你吶,太拿自己是回事了。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幾斤幾兩不用秤,逼著我把話說明是吧!”額日敦巴日的手指頭差點戳到他的額頭上。
“事,你都做了,有必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的?人家老婆的肚皮有多么軟,只有你的手知道。”巴雅爾摸了摸后背的痛疼,一點沒給嘎查長留面子。
“殘羊下得殘羔羔,花肚膛下得腰纏纏。說人話不辦人事,秤幾斤幾兩,我心里能不清楚?你再多說三大轆轤車的話,也漲不了二兩秤。可別把嗓子累啞了,還要花錢去買金嗓子喉寶。你能跳出‘面子’這個圈,不至于混到目前這般模樣!  ”
巴雅爾不買嘎查長的帳,岱欽又在說閑話。額日敦巴日踢了阿來夫一腳說:“不滾回去在等啥!把羊圈搬到廣場上,算你有尿。”
老李湊過來對我說:“放心好啦!我也是蒙古族,不會起民族矛盾的。”
“吃里扒外的貨,憑啥讓我到廣場去。廣場沒占我家的草場,是礦山占用了我的牧場。”  阿來夫低著頭,嘟囔著嘴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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