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從我兒體內取出的瘤子？”

        林問天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東西,  眼神中滿是驚訝。

        一方冰涼金屬托盤，上面擺放著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足足有兩個成年人的拳頭大小,  很難想象這么大的東西竟然一直長在人體的腹腔中。

        “是的，這就是病人體內的腫瘤。”

        剛剛做完手術的夏白微,  神色平靜地回復：“手術很順利,  麻醉效果即將消散,  林公子很快就會醒來。”

        “病人第一次接受手術，清醒后的情緒可能會有些激動,  到時你一定讓他老實躺在床上養傷,  不可劇烈運動，以防腹部傷口的縫合線開裂。”

        聽到夏神醫這般說辭，林問天即便身為一代梟雄，依然難掩心中的激動。

        天知道他多想拔腿就走,  現在就去探望自己的獨生子。

        可畢竟是年過半百的老狐貍，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  城府深沉,  對情緒的把控能力極強,  無論何時都不會失態。

        他深吸一口氣,  按捺住自己外露的情緒,  禮數周全地彎下腰，對夏白微拱手行大禮：

        “如今我兒性命得保,  全仰仗夏神醫的妙手回春。夏神醫果真是華佗在世，醫圣臨凡！不知神醫能否在此多住幾日，讓老朽以盡地主之誼。”

        他的聲音聽起來誠懇又感激。

        可向來好說話的夏白微,  這次卻拒絕了他：

        “多謝教主厚愛,  只是我等身負重任,  不宜在此久留。”

        之前在京城，為了給小皇帝治病，他們已經耽擱了很長時間。

        現在，雖然林麒身上的血吸蟲病還沒治愈，但這是一個長期的療程，根本急不得。

        但他們一行人卻不能在一直留在這里，陪著熊孩白白浪費時間。

        將病人腹中壓迫內臟的腫瘤摘除后，只能給病人家屬留下足夠對癥的醫藥，慢慢治愈病人所患的血吸蟲病。

        夏白微準備在摩云教總壇再多留幾日，觀察病人的身體情況。

        等到病人的術后危險期過去，他就立刻告辭，繼續動身前往南方。

        林問天顯然也聽出了夏白微言語中的離去之意。

        他的眼神微不可查地黯了一瞬，但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愈發恭敬地問道：

        “最近恰逢武林各大門派，在南境召開武林大會。敢問夏神醫一行人，可是奉旨去參加武林大會？”

        夏神醫身上畢竟還掛著一個圣上親封的國師職位，此行突然前去南方，說不定就是小皇帝在背后指使！

        林問天這只敏銳的權利動物，立刻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不禁在心里打著自己的小算盤。

        只是還沒等他盤算完，夏白微就好氣又好笑地向他擺擺手：“這次南行是我的主意，與那十幾歲的小皇帝無關。”

        “疫病的重災區就在南方，我們肯定要深入災區找到病因。而武林大會……如果大會上出現另外一枚碎片，我會去的。”

        “至于我們和小皇帝之間的關系……”

        說到這里，夏白微故意停頓一下，好奇地看了一眼對面的林問天。

        林問天雖然強作鎮定，但額頭間已經不知不覺地滲出冷汗。

        他的眼神中也透露著一絲緊張，死死盯著夏白微淡色的嘴唇，提心吊膽地等待他的回答。

        這個回答很重要！

        如果這些神秘莫測又神通廣大的外來者，已經和小皇帝所率領的朝廷聯手，那么對于摩云教而言，不亞于毀滅性的打擊。

        夏白微觀察著他的神色，才接著說：

        “我們并非此界中人，探索小隊與皇帝的關系即是醫生病人，也是暫時性的合作盟友。”

        暫時性的盟友？那也就是說，自己的摩云教還有機會，并沒有走到絕路？

        林問天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氣，立刻湊上前去毛遂自薦：“不知道夏神醫您……還缺不缺塵世間的盟友？”

        “朝廷能給你們的，只要您開口，摩云教同樣照辦，絕不吝嗇！”

        “而且與我們這些江湖人打交道，不比朝廷的繁文縟節、迂腐規矩要來得痛快？”

        夏白微沒有說話，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他。

        明明只是一個看起來斯文儒雅的醫者，但周身氣勢卻莫名攝人。

        林問天感受著對方平靜審視的目光，竟然覺得脊骨一寒，仿若被某種不知名的野獸盯上。

        他硬著頭皮，承受完夏白微的打量，對方卻依然沒有做出準確回答，只是留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

        “與我們合作……看你以后的表現吧！”

        就在兩人交談之時，突有一人從門外沖進來。

        此人滿臉焦急，一把攥住林問天的手臂，就想把他向外拉扯：“大哥，麒兒醒了！”

        在摩云教內，敢對教主如此放肆的人，自然只有他的親弟弟林霄天。

        面對弟弟的失態，林問天只覺得丟臉，不禁呵斥道：“如此手忙腳亂，成何體統！”

        “那個孽子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明明是件好事，你慌張什么？”

        林霄天抬頭看了眼站在旁邊的夏白微，不敢說話，只是含糊道：

        “反正麒兒的狀態……不太好，大哥你快去看看。”

        林問天見狀，更是勃然大怒：

        “吞吞吐吐像什么話！夏神醫是麒兒的大夫，有什么病情不能在夏神醫面前說？”

        被自家大哥一吼，林霄天不禁全身一顫，再也不敢做謎語人，只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麒兒肚子上的傷口沒事，已經被縫合好了。”

        “但這孩子一醒過來，就驚恐地大喊大叫，說什么…夏神醫不止割了他的瘤子，還割走了他的心肝腸胃，他活不成了，讓我們記得給他報仇……”

        “胡鬧！”

        他還沒說完，林問天便被氣得拍案而起：

        “人被割了心肝，還能這么生龍活虎地鬼吼鬼叫？這孽子分明是記恨夏神醫給他做手術，所以故意栽贓陷害。“

        “夏神醫救了他的性命，他不思報恩，反而恩將仇報。氣量如此狹小，以后難成大事！”

        “還有你這個做叔叔的！”

        林問天又冷冷地瞥向親弟弟：“幾十歲的人了，竟然也相信那小子的荒唐話？一老一少都如此不靠譜，簡直讓我在夏神醫面前丟盡顏面。”

        林霄天不敢和自己大哥頂嘴，只能叫苦不迭：“麒兒剛才叫得凄慘，臉上驚恐的表情完全不像作假，所以我才猜測，他可能是被嚇著了。”

        “這個孽子……遲早被你嬌慣成廢物！”

        林問天氣得牙根癢癢，狠狠地說道。

        但嘴上罵歸罵，自己終究也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自然也是心疼的。

        他略有些猶豫地看向夏白微。

        夏白微嘴角邊勾起一抹微笑：“林教主既然心疼兒子，還是快些過去看看吧！小心林公子清醒后掙扎，再次迸裂傷口。”

        林問天最擔心的就是這種情況，當下也不再客套，直接表達自己的歉意：“老朽失陪片刻，神醫勿怪。”

        然后，他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而林霄天停留在原地，先是有些狐疑、又有些膽怯地望了望夏白微，然后也不敢多停留，急忙轉身，追上自家大哥的步伐。

        他的神情如此著急，甚至連聲招呼都沒打。

        夏白微繼續坐在原地，悠閑地品一口上好的清茶，望著林霄天急匆匆的背影，若有所思。

        摩云教這一家子的關系，倒是有意思。

        ……

        夏白微一個人品完茶后，便回到后院住所。

        身為摩云教最尊貴的客人，林問天給他安排的住所無比奢華，比皇宮有過之而無不及。

        庭院深深，回廊幽長，一草一木，呼應成趣。

        他不喜歡封建時代的奴仆，所以遵照他的心意，庭院內負責伺候的奴婢都被撤走。

        一路走來，院內空無一人，更顯得長廊曲折寂寥。

        但夏白微知道，他的小草還在等著他。

        腦海中勾勒出一株墨綠色的天南星，老實地蹲在花盆里，因為無聊而蔫蔫地耷拉著葉片，他就不禁想笑。

        夏白微來到門前，面上帶著一絲溫和放松的笑意，剛想推開房門，動作卻突然頓住。

        他的房間里……有人！

        一陣沉悶的呼吸聲，帶著一種鐵銹似的嘶啞磨損，一呼一吸之間的節奏極其緩慢，從他房間里傳來。

        夏白微記得每一個人的呼吸聲。

        探索小隊里的成員，沒有一個人會這樣呼吸。

        甚至普通的人類，也不會擁有如此機械怪異的呼吸聲，仿佛是一架生銹的機器陷入沙海，在震顫中被砂礫磨損殆盡。

        一個陌生人突然闖入他的房間。

        而他的房間內，還有兩枚白玉碎片和……小草！

        夏白微墨青色的眼瞳輕顫一下，毫不猶豫地一把推開房門，以一種超越人類極限的速度闖進去。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就是一個無比高大巍峨的背影。

        陌生人背對著他，足足比他高了半個頭，在房間內投下一片深沉的陰影，將夏白微完全籠罩其中。

        此人身上披著一層銹跡斑斑的外骨骼機甲，機甲的涂裝顏色模糊不清，露出破損的金屬底色，仿佛已經瀕臨報廢，但卻依然帶著一種如刀鋒一般銳利冰冷的氣息。

        夏白微看著眼前的機甲，眼底的警惕再次加重幾分。

        以古代武俠世界的科技，最多只能造出鎧甲和軟甲，絕對不存在外骨骼機甲。

        這名身著機甲的陌生人，到底從何而來？

        此時，聽到背后開門的聲音，眼前這名身著外骨骼機甲的陌生人，也伴隨著機械僵硬的動作，緩緩轉過身來。

        夏白微看到一片殷紅！

        陌生人的面貌并沒有顯露出來。

        他的頭顱被機甲頭盔所籠罩，下半張臉戴著白色的金屬面罩，一雙眼睛則被殷紅的護目鏡遮擋住。

        護目鏡的顏色如此醒目，那是一片無比熟悉的紅色，夏白微在夢里已經見過無數次。

        這份詭異的熟悉感令他頓時愣住，原本想要摘下手套的動作，也不由得停下來。

        在彼此沉默的對視中，陌生人向前探身，金屬面罩下發出聲音。

        那是一種由電磁合成的聲音，沒有屬于人類的情感起伏，帶著一點沙啞的金屬摩擦聲，顯得詭異而磁性。

        可陌生人用這種冰冷的聲線，卻喊出最熟悉的稱呼。

        “白微。”他說。

        昏暗的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在這種尷尬的寂靜中，夏白微淡色的唇微微顫動，最終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詢問：

        “……小草？”

        “是我。”

        機甲陌生人回答。

        然后，他大概覺得自己的回答略過冷淡，似乎想要補救，于是又用自己冰冷機械的聲音，友好地笑了幾聲。

        “哈，哈，哈。”

        笑聲平直冷漠，沒有一點起伏波瀾。

        夏白微：“……”

        一時間，房間里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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