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是一只喜新厭舊的貓。

        他自己是不怎么情愿承認的，但這是圖書館常客之間公認的事實。

        暴風雪對此表示：喜新厭舊是人類…貓貓本性。再說，他漫長的一生都停駐在這小小的城市之中，如果換成某位使命感不那么強烈的人…貓，早就被生活的一成不變逼瘋了。既然他已經把全部耐心放在自己神圣的職責上，那么在業余生活中自由地尋找樂趣，尤其是新的樂趣，也沒什么錯，不是么？

        館長先生不太能在這件事上發表評論。他是個普通人，并不渴求永生的祝福，也沒有暴風雪那樣豐富的貓生閱歷，自然沒辦法在這種事上感同身受。極少數了解暴風雪“真面目”的本地居民也是同樣的態度。

        至于更少數的和暴風雪處于同樣境地的非人類…他們也和暴風雪一樣喜新厭舊，以至于這群“人”平時都不怎么見面，幾百年的友誼很難帶來什么新的趣味性。

        暴風雪喜新厭舊本性的最近一位“受害者”，是圖書館近期的新訪客——不是洛恩，而是一名女高中生。

        女孩的父母都是在伊利斯本地居民，她當然也是土生土長的伊利斯人，從小就對自己城市的諸多名勝古跡有所了解，但并沒有什么動機去拜訪。

        女孩最初訪問圖書館是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研究類作業，真正吸引她的并非古舊書本的油墨香，而是經常在圖書館里游蕩的大白貓。

        女孩非常喜歡小動物，尤其是貓咪，為了能經常見到暴風雪，得到和這只格外溫順的貓咪互動的機會，女孩決定經常拜訪圖書館，不僅順手辦了讀者證，還在不知不覺間發覺了新的愛好，對小說類書籍萌生出強烈的興趣。

        后來她就逐漸忘卻了初衷，每天一放學就跑到圖書館里看書。

        暴風雪對自己的新成就很是自豪，他最喜歡把偶然前來的訪客發展成長期讀者。

        女孩作為一名愛書又愛貓的年輕人類，完全符合暴風雪的交友標準，大白貓就這么把她當做自己的好朋友。女孩依舊喜愛暴風雪，只是這份喜歡變得更加自然，不會再聒噪地圍著對方團團轉，閱讀和學習是她在圖書館的核心活動，暴風雪來找她玩的時候她也欣然接受。

        這一切都發生在洛恩乘火車來到伊利斯之前。

        后來的事情順理成章，暴風雪的注意力和精力被洛恩吸引，洛恩給他留下的印象更加驚艷，以至于女孩逐漸發現，圖書館的大白貓好像不怎么來找她了，每次她主動去找的時候，都發現對方趴在一名陌生青年的手邊，有時候甚至只是在懶洋洋地睡午覺。

        女孩可從沒有受過這個級別的待遇。

        她內心羨慕的同時，也不小心被陌生青年吸引了視線——是一位帥氣的小哥哥，就是看起來…有點兇，沉默寡言不合群的性格，陰郁冷峻的氣質，加上臉上的刀疤，以及掩飾得很好的警惕冷漠的視線，給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莫名的畏懼：這位難道是哪個□□的殺手？

        影視作品里，殺手的外表往往有種干凈利落的灑脫感和銳利感，搭配斯文敗類式的西裝革履或是自帶氣場的黑色大衣。青年的外表則剛好相反，五官確實帶著銳利感和攻擊性，衣著打扮卻不修邊幅，若是換上一副平庸的面孔，更像是性格懶惰、抗拒出門的普通內向頹□□年。

        總之，青年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要來和我說話不然我要動手了”的抗拒與暴力兼具的氣質，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女孩遠遠地瞟了幾眼，就識趣地快步離開了。

        這并不妨礙女孩找到貝爾羅斯分享自己的困惑。

        “我知道蛋酒是一只很有性格的貓，但我還是有點擔心他…”女孩神色糾結，“那位先生看起來對蛋酒好像沒什么興趣，性格也比較…冷酷，怎么說呢…”

        “像是個潛在的暴力分子？”貝爾羅斯笑道。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女孩倏地臉紅，連忙擺手，“好吧，我確實有點想念蛋酒的手感。我對那位先生沒什么意見，就是有點疑惑，蛋酒為什么會突然喜歡上他？”

        貝爾羅斯思索一瞬，果斷出賣洛恩的本性：“那位先生已經辦了讀者證，是咱們圖書館的新成員，不是什么危險人物，你大可以放心。別看他那副模樣，他其實很喜歡暴風雪，性格也隨和友善，所以暴風雪才會那么喜歡他——不過，你可千萬別去找他搭話，他很抗拒和人溝通的。”

        以至于初次見面的一個月后，洛恩還堅持從后門進出讀書館，這讓貝爾羅斯頗為無奈。他可不能允許兩位常駐讀者之間再發生類似的沖突，暴風雪一定會發飆的。

        女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就好，謝謝您告訴我這些。我就知道蛋酒是一只聰明的貓。”

        “沒事，”貝爾羅斯目光帶著同情，“暴風雪一直都是喜新厭舊的性格，我當時好像也…”

        “您警告過我，不要瘋狂地愛上他。”女孩失笑，“我之前聽到這種傳聞還不太相信，沒想到…還真的發生在我身上了。”

        貝爾羅斯搖搖頭：“是的。不過，他的記性也沒那么差，過一陣會想起你的。”

        女孩受到了鼓勵，心平氣和地回讀書區去了。

        貝爾羅斯說的不完全屬實，因為暴風雪的記憶力實在是一言難盡，他不記得洛恩是非常正常的，就連兩三個月之前結識的朋友也被他這么干脆地拋之腦后了。所以，寄希望于暴風雪自己幡然醒悟是不可能的，貝爾羅斯只能直接地告訴他，讓大受歡迎的大白貓記得定期慰問自己的老朋友。

        每次都是如此。也是在貝爾羅斯的提示之下，暴風雪的形象才沒有徹底淪落為“渣貓”一只，不過是有點見異思遷，以人類的標準來講。

        暴風雪后來也順便分出了一點時間給女孩，后者對此十分滿意，甚至感動得不得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怨言，疑似被有了新歡的大白貓成功精神控制。

        基于暴風雪“劣跡斑斑”的過往，貝爾羅斯堅持認為，他對洛恩的興趣也不會持續多久，頂多是想辦法從對方口中套出他好奇的事情，也就是多年前洛恩在圖書館的經歷。

        這一目的達成之后，曾經濃烈的興趣和期待隨著時間沖刷變得淺淡，再來一位新讀者，就足以吸引走暴風雪的注意力。最好是一位英俊瀟灑的男士，性格好一點的，愛書愛貓的。

        這類人其實并不少見，也是暴風雪喜新厭舊的主要原因。

        這屬實是館長先生的錯誤判斷。貝爾羅斯在得知洛恩和暴風雪一起在城市里漫步的時候，就應該放下成見改變觀點，但是他沒有，甚至和暴風雪打賭，“真相”大白之后，暴風雪對洛恩的關注肯定會有所衰退，若是再有帥哥訪客，暴風雪一定會徹底轉移視線。

        洛恩歸根結底不是全宇宙最英俊的男人，暴風雪活了這么多年，什么樣的男人沒見過，再加上洛恩那糟糕到中年男人貝爾羅斯都不忍直視的衣品，并不是暴風雪注意力的絕對保證。

        暴風雪卻不這么認為。

        除了合他胃口的長相以外，洛恩也是個充滿驚喜的男人，而且每個驚喜，都恰好戳在他的審美上，以至于一人一貓產生了某種奇異的靈魂共鳴。

        暴風雪為了保持神秘感避免懷疑，并不會每個周末都和洛恩一起出去旅游，即便他很想這樣做。

        洛恩搬來伊利斯的兩個月后，一人一貓有過三次漫步經歷，每次都充滿探索的熱情和奇趣新發現，再加上洛恩對伊利斯展示出的狂熱和仰慕對于暴風雪簡直是興奮劑一般的存在，夸張地說，簡直到了欲壑難填的程度。

        這對奇怪的組合在旅行中逐漸熟悉對方，適應這種跨物種的相處方式，不過，因為暴風雪從沒有張口說過話，在雙向了解的過程中，暴風雪一直保持著十足的神秘感，反而對洛恩的性格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當然，洛恩和暴風雪的關系還沒到“無話不談”的程度。所以，即使做了兩個月的好朋友，洛恩身上也還有不少謎團沒有揭開，尤其是他在伊利斯的過往，以及…

        這天，暴風雪正在城市里梭巡，恰好遠遠看到洛恩在大街上閑逛。

        因為前幾天還和洛恩一起出去過，暴風雪沒有立刻迎上去，而是以自己敏捷靜默的行動方式，悄悄尾隨。

        他有點好奇洛恩要去哪里。這里非常靠近伊利斯最貧困的街區，治安不太好，是伊利斯犯罪率最高的地方。

        當然，這也是以伊利斯的高標準而言，這里的安全程度依舊碾壓大城市，極端惡性犯罪極為罕見，即使是不熟悉本地情況的人不小心闖入，最可能遇到的無非是偷錢包或是偷車的賊。

        暴風雪倒是不害怕這地方，所謂的罪犯都是些普通人類，危險程度和“那個世界”可差遠了。不過，他的確擔心洛恩這位新住民，會不會運氣很差地遇到危險。

        洛恩好像只是在漫無目的地前行，在每個路口會有短暫的停駐，卻沒有依據地圖之類的工具，甚至不會認真觀察街道名稱，略微掃視一眼就邁開腿繼續前行，按理來講他對這片區域應該并不熟悉，游客們也通常會回避這種完全沒有有趣景點的地區。

        暴風雪尾隨了沒幾分鐘，就發現尾隨洛恩的不止自己一個。

        他還在思考自己該如何在不暴露身份的狀態下做出干預的時候，三名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社會青年就小跑幾步，以極快的速度把洛恩包圍起來。

        洛恩抬眼看向他們，眼神帶著疑惑，卻意外地沒有任何忐忑。

        他不喜歡和人客套、閑聊，可是眼前的情況相當明確，沒人想要和他進行復雜溝通，不過是盯上了他本就不富裕的錢包。所以洛恩并不緊張，他沒辦法回避這件事，卻有著一套專門用于對付這種暴力分子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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