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慎枕在景玉寒的肩膀上，閉著眼，好像一直都沒清醒過，現在更是一幅昏昏欲睡的模樣，說話的條理也不大清晰。

        “師兄……師兄跟我說了一些事……我知道當年誰都不好過，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景玉寒想開口反駁些什么，卻被言慎搶先了。

        “你不用解釋什么，我不怪你，真的……”他頓了頓，“怪只怪我自己，那時候什么都不懂，要是我也能跟著父親母親一塊兒去該多好啊……”

        言慎越說聲音越小，景玉寒感覺肩上又是一沉。

        這次似乎是睡熟了。

        景玉寒側頭看著言慎的側臉，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給少年還未非常棱角分明的輪廓罩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景玉寒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過了很久輕輕開口：“那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慶幸那時候你還小，你還不懂事，所以沒跟著一起去”

        他慢慢低下頭，把唇抵在言慎的額角，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這一刻，天地仿若無物，整個世間只有他和言慎二人，還有在一旁靜靜觀看的圓月、院子里的海棠樹，還有身下這一磚一瓦。

        景玉寒從不相信永恒，他覺得沒有什么東西是亙古不變的，不論是天地山川，還是世事人物。但這會兒他突然也起了和那些少女一樣的心思，他想把身邊這個人，永遠留在身邊。

        言慎忽然哼哼了兩聲，動了一下，景玉寒一驚，瞬間僵在原地沒敢動。

        言慎不知道夢到了什么，伸出雙手環抱住身側人的脖子，把腦袋在他頸窩里蹭了蹭，嘴里嘀咕著什么。聲音太小，景玉寒只能湊近仔細聽，發現他原來在喊“爹”。

        景玉寒哭笑不得，上次春日宴上言慎喝多了，也抱著他喊爹。難道自己已經這么老了么？

        從來都是風光霽月，容色力壓眾人的靖王殿下，竟然也有一天會擔憂自己的年齡和容貌，要是京城里那幫等著做靖王妃的貴女們知道了，夜里怕是又要傳出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來。

        “我可不能做你爹。”景玉寒小聲地說道，“不過別的時候暫代一下你爹的職責還是可以的。”

        說完他把言慎輕輕抱了起來，躍下房檐。夜更深了，濕氣太重，景玉寒不敢繼續放任言慎在屋頂上待著。

        他把言慎放在床上，幫他把外衣脫了下來，然后扯過一邊的被子替他蓋好。

        做完這一切，景玉寒坐在床邊，伸手輕輕摩挲了一下言慎紅潤的唇瓣。

        墨色的眸子里深深淺淺地涌動著什么，半晌，景玉寒俯下身子，在言慎的額上印下一個吻。

        “做個好夢。”他起身離開，將言慎的房門關好。

        “言——慎——！！”

        清晨，梁嶼臣的一聲大吼飄蕩在小院的上空。

        梁嶼臣一大早帶著一堆七七八八的東西趕回小院，結果一進門就看見院子的海棠樹底下幾個能埋人的大坑。

        他下意識回避了那個會讓他心痛萬分的可能，仍然抱著一絲希望：應該是誰殺了人然后在樹底下挖了坑準備毀尸滅跡吧……

        他滿懷期待地慢慢靠近那個大坑，可惜還是沒看到他希望看到的尸體之類的東西。

        幾個大坑里空空如也，除了土和飄落下來的花瓣之外，什么都沒有了。

        梁嶼臣踉蹌了兩步，差點暈過去，被后面趕回來的林彥扶住。

        林彥頭回看到梁嶼臣這么失態的樣子有些奇怪，這人一向標榜自己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神勇無比，何時像現在這樣像個林妹妹似的，就差捂著心口倒下了。

        難道是殿下和小侯爺出什么事了？

        林彥抓著梁嶼臣使勁慌了兩下，差點把本來就受到強烈刺激的梁嶼臣晃過去，一邊晃他還一邊吼：“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殿下和小侯爺還好么？”

        梁嶼臣被林彥晃得直翻白眼，他好不容易揪住林彥抓著他的手上的一塊皮肉，終于把強大如牛的林彥甩開了。沒好氣地說道：“好著呢好著呢！我看現在沒人比他們更好了！”

        說罷，他單膝跪在了土坑邊上，傷心欲絕：“我的雪霧胭脂醉啊——我自己都沒舍得喝一口，準備拿去賣了換點老婆本的啊，這下我拿什么娶媳婦啊！”

        哭著哭著，他想起什么，眼神凌厲，隱隱有殺氣蒸騰：“沒關系寶貝們，我這就去把糟蹋了你們的那個混蛋宰了！”

        說完他直接沖向不遠處言慎的屋子里去了。

        言慎因為宿醉，這會兒還沒醒，梁嶼臣一腳踹開房門，沖到言慎床邊把他的被子一把掀開：“言慎！你昨晚干什么了？昨晚你趁我不在干了什么好事？！”

        言慎茫然地睜開眼睛，他的神智顯然還沒回籠，從頭到腳都寫著“懵”這個字，他傻乎乎地笑了笑：“師兄，你回來了啊，好早……”

        “早？我再不早點回來我看你要上天了！什么時候把我這院子燒了拆了我都不知道！”

        被梁嶼臣連珠炮似的瘋狂一頓亂炸，言慎這會兒的記憶也回來了，想起自己昨晚干的事，他的頭一陣陣地痛。

        喝酒誤事啊！

        言慎刻意裝乖地笑了笑，抓住梁嶼臣的一只胳膊輕輕晃了晃：“師兄~你先消消氣，聽我解釋一下……”

        “解釋？你還要解釋什么？！”梁嶼臣順手從邊上的柜子里掏出一個空酒壇子遞到言慎眼前，壇子邊緣還貼著紅紙，上書“胭脂醉”三個字。

        “人贓并獲。人證物證皆在，你還要狡辯什么？”

        言慎被懟得無言以對，怕再多說話只會火上澆油，他乖乖閉上了嘴，打算安靜地承受他師兄的怒火，等他師兄稍微消了氣再說。

        但梁嶼臣又不干了。

        “哦，我叫你不要解釋你就真的不解釋了是吧？好，行，言慎我算是看清你了！”

        言慎簡直目瞪口呆，他師兄到底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胡攪蠻纏的？

        一大清早就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景玉寒也穿戴好趕到了事發現場。

        一進門他就看到言慎跟個鵪鶉似的縮在床上，梁嶼臣則插著腰，站在床邊瞪著言慎，氣得頭上要冒煙。林彥則站在一邊，還沒弄清楚情況，依舊處于狀況之外的樣子。

        景玉寒突然覺得梁嶼臣那個樣子很像一個冒著熱氣的茶壺。

        他有些忍俊不禁，但看著屋子這么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是開口問道：“大早上的這是怎么了？”

        梁嶼臣看到景玉寒來了，一下子收起了他那副茶壺狀。畢竟在景國最俊美的男人面前，他還是希望給自己留點面子。

        “殿下來了。還不是這小子，趁我不在半夜偷我的酒喝！”梁嶼臣說到這里又忍不住轉頭狠狠瞪了言慎一眼。可惜言慎自從景玉寒進門后，就一直低著頭，壓根沒接收到他的憤怒。

        梁嶼臣好像找到了傾訴的對象：“殿下你正好來給我評評理！那院子里海棠樹底下埋著我幾年前親手釀的雪霧胭脂醉，我本來打算過幾年挖出來賣了，然后置辦些田地鋪子什么的，以后娶了親總不好叫媳婦跟我一起受罪，結果全被這小子偷喝了！”

        景玉寒突然想起來昨天言慎半醉半醒之間和他說的話。

        “……這可是我師兄的寶貝，我今兒趁他不在偷偷給他全挖出來了，一壇不剩！來，見者有份，咱倆走一個！……”

        嗯……自己好像也是從犯呢……

        景玉寒想了想開口：“這雪霧胭脂醉確實珍貴，更何況還是梁公子親手釀的，但阿慎他……”他頓了頓，屬實是沒想好怎么編，“我府上還有幾壇收藏的天山雪花白和麗水五花釀，還有一張失傳已久的雨初玲瓏的配方，到時一并送給梁公子如何？梁公子這次就不要再責怪阿慎了。”

        天山雪花和麗水五花釀？還有雨初玲瓏的配方？梁嶼臣心里小算盤打得噼里啪啦直響。

        這幾種酒在江湖上的名氣并不比雪霧胭脂醉小，幾壇子胭脂醉能換這么多，值……

        他轉身看向言慎：“這次就放過你，要不是殿下替你兜了，沒你好果子吃！”

        言慎在心里恨恨：什么叫替我兜了？說的昨晚上他沒喝一樣……

        梁嶼臣說完也沒心思多待，看見言慎他就會想起他逝去的胭脂醉。于是他抱起胭脂醉剩下的酒壇子就出去了。

        房頂上此時卻傳來奇怪的“咕嚕咕嚕”聲，言慎沒反應過來那是什么動靜，但景玉寒昨天晚上已經聽過一次了，自然知道。

        他揚聲就喊：“梁公子，你小心……”

        “砰——”碎裂聲從外面傳來。

        然后便是梁嶼臣咬牙切齒地大吼：“言——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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