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冰棺空了
置身于下著暴雨的夜幕之中,緋雪獨(dú)自一人,沒有撐傘,墨發(fā)與黑衣頃刻間被瓢潑大雨澆透,粘著肌膚和面頰,令本就頎長單薄的身影顯得更加孤寂、凄涼。
他行走在無人的街道上,好似孤魂野鬼,無依無靠。
冰冷的雨落在白得透明的臉上,不可思議地變熱了。
緋雪沒走幾步,就察覺到有人正藏身于黑暗中,試圖將他包圍。
來者的氣息都是他所熟悉的,所以無需打照面,他也知道對方都是何人。
“出來吧!”緋雪駐足轉(zhuǎn)身。
一個又一個黑衣人從雨夜的暗影中跳出來,無一不手持利刃,蓄勢待發(fā),即便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也看得見他們身上的殺氣。
“首領(lǐng),不,叛徒緋雪!你賣主求榮,忘恩負(fù)義,今日,我們晏家七百影衛(wèi)要用你的血祭奠主人的在天之靈!”
為首的影衛(wèi)說得斬釘截鐵,話音剛落,身后一名影衛(wèi)冷不防一箭射向緋雪。
箭矢破空,其他人就像接收到信號一般一齊揮舞著利刃沖向緋雪。
緋雪亮出短刀,刀身卻是插在刀鞘之中。
與四周圍殺氣騰騰的來者相比,他更像是在進(jìn)行一場切磋,而不是殊死搏斗。
電光石火,刀光劍影,被嘈雜的雨聲淹沒。
夜,黑得陰冷幽暗,像潑了一層又一層的血,聞起來刺鼻。
時而電光一閃,照亮坑坑洼洼的地面,泥濘骯臟的雨水變得越來越紅,越來越紅,仿佛新鮮屠宰的肉攤。
子夜,烏云蔽月,雷雨交加。
亂葬崗上陰風(fēng)陣陣,滂沱大雨無情地淋濕滿地白骨,仿佛那一顆顆骷髏頭正在流著悲哀的眼淚。
這個時辰,這種天氣,不可能有活人會跑到這里來。
除非對方也快死了。
撲面而來的血腥味濃得連蟲蟻都不禁退避三舍,從黑黢黢的樹林深處,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逐漸變得清晰。
他一瘸一拐,宛如行將就木的病人,拖著疲憊而又沉重的身體。
但是,他沒有停下來。
不管走得多么慢,多么吃力,他都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
眼前,就是亂葬崗。
黏黏糊糊的鮮血混著雨水從頭頂流下來,幾次迷失了緋雪的雙眼,緋雪用沒有握短刀的那只手一次又一次將眼睛上的血擦掉。
視野前方,是他的終點。
他還不能倒下。
一聲驚雷劈開夜空,照亮了緋雪的臉與身體。
這張臉,已經(jīng)看不清五官了。
因為全是血。
本就瘦削的身軀此刻無一處完好的肌膚,遍體鱗傷,血肉模糊。
但他仍在茍延殘喘,畢竟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時間如指間沙,緋雪不知自己走了多久,也無力再去思考。
憑著本能與信念,他終于來到了亂葬崗,然后彎下腰,一具尸體、一具尸體地尋找。
他在找他的主人。
他知道晏氏滿門被毒死后,官兵一定會把那些尸體都丟到亂葬崗來。
而晏泠一定就在其中。
緋雪淋著暴雨,帶著一身傷,跪在骯臟難聞的亂葬崗尋找晏泠,由于視線受阻,他找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的雙膝已經(jīng)麻木,他的手指已經(jīng)殘破,他的雙眼已經(jīng)干涸。
挖了大約一個時辰,緋雪終于從一堆橫七豎八的尸體底下挖出了晏泠。
他不顧一切地用手,用他的衣袖為晏泠擦臉,以便他能更加清楚地看到他主人的模樣。
眼前的晏泠閉著雙眼,就像是睡著了,原本掛在五官上的血與泥水似乎被暴雨沖刷掉了,現(xiàn)在這張臉意外地干凈。
但卻白得毫無血色。
緋雪首先探了探晏泠的鼻息與脈搏,確定晏泠尚存有一絲生氣,這才安下心來。
晏澄沒有騙他。
晏澄真的保住了晏泠一命。
“主人……”
緋雪用雙手捧著晏泠的臉,不由哽咽。
在他的記憶里,他的主人從來都是驕傲、金貴、高高在上、盛氣凌人。
是天之驕子,是人中龍鳳。
然而現(xiàn)如今卻落得橫尸亂葬崗的下場。
“主人,不要恨我……”
“不要恨我……我是為了救你……”
“我只想你能活下來……”
這些話,緋雪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對晏泠說著。
沒人聽得見。
晏泠更聽不見。
他知道,就算聽見了也沒用。
晏泠會恨他的。
他了解晏泠。
晏泠會恨他一輩子。
然而……
緋雪不后悔。
他將晏泠背了起來,艱難吃力地,背起晏泠沉重冰冷的身軀。
他決不能讓他的主人躺在這種地方。
他要他的主人好好活下去。
即便是靠著對他刻骨的仇恨,也要活著,好好地活著!
雨勢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反而越下越大,像是要將全部的罪惡與真相掩埋。
緋雪背著晏泠,離開亂葬崗,穿過密林。
每走一步,那具瀕臨極限的身體都在發(fā)出悲鳴,仿佛每一塊血肉隨時都可能分崩離析,每走一步,那些血淋淋的傷口都在向外涌出更多的血,然后流進(jìn)土里,被雨水稀釋。
痛嗎?
緋雪感覺不到。
累嗎?
緋雪也感覺不到。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
將晏泠安置在一個安全溫暖的地方,為此他就是死也甘愿。
終于,皇天不負(fù)有心人,緋雪找到了一間破廟。
廟里的火光讓他禁不住繃緊神經(jīng)。
這種荒山野嶺,這種暴風(fēng)雨天,破廟里有火光并非好事。
他的身體現(xiàn)在別說是戰(zhàn)斗,光是背著晏泠就已經(jīng)快承受不住了,若破廟里有土匪山賊……
咬咬牙,緋雪還是背著晏泠走了進(jìn)去。
“阿雪,恭候多時了。”
前腳剛踏入廟門,緋雪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晏澄正在破廟里烤火,他裸著上半身,單手托腮,笑得氣定神閑。
緋雪的鴛鴦眼中頓時火光迸射。
“把哥哥交給我吧!”
看到晏澄滿不在乎地朝自己伸出手,絲毫沒有身為罪魁禍?zhǔn)椎淖杂X,緋雪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以為憑現(xiàn)在的你還能保護(hù)哥哥嗎?”晏澄唇角噙笑,眼睛里卻全是不悅與嫉恨。
“你以為你在哥哥眼里是什么?一個賣主求榮的叛徒,一個忘恩負(fù)義的小人,一個吃里扒外的賤.貨,一個害他家破人亡的仇人!”
火堆發(fā)出啪啪的聲響,站在破廟里,外面的雨聲似乎變小了。
緋雪默默將昏睡的晏泠放了下來。
晏澄說得對。
他賣主求榮,忘恩負(fù)義,吃里扒外,害晏泠家破人亡。
他是叛徒,是小人,是賤.貨,是仇人。
喉嚨涌上一陣陣腥甜,但緋雪不想在晏澄面前吐血。
“放心吧阿雪,我不會傷害哥哥的。”晏澄再次朝緋雪伸出手,“既然我讓哥哥活了下來,我就不會傷害他,不僅不會傷害他,我還會好好照顧他,輔佐他東山再起。”
晏澄的話,緋雪一句也不信。
雖然不信,但他卻認(rèn)為晏澄確實會這么做——
照顧晏泠,幫晏泠東山再起。
然后,再進(jìn)行下一步陰謀。
“好,主人就交給你了……”
當(dāng)緋雪攙扶著晏泠,把晏泠交給晏澄時,突然,那把在面對七百影衛(wèi)的追殺時從未出鞘的短刀一瞬間逼近了晏澄的咽喉。
四目相對,迎上緋雪尖銳決絕的異瞳,晏澄屏息凝神。
“阿雪,殺了我,就沒人照顧和陪伴哥哥了……況且,你現(xiàn)在重傷在身,也未必殺的了我。”
“所以你的命我會先留著。”緋雪冷淡地說道。
晏澄所言非虛,他現(xiàn)在對上晏澄,確實沒有必勝的把握。
不過,他拼上性命,未必不能同晏澄玉石俱焚。
只是,他認(rèn)為現(xiàn)在的晏泠是需要晏澄的。
至少在晏泠眼中,晏澄是他的弟弟,亦是他最愛的人。
有晏澄陪著,晏泠會有活下去的希望。
而他這個仇人的存在,也會賦予晏泠報仇的力量。
他的主人……今后的人生雖然不會再像過去那般一馬平川、平步青云,會很苦,很累,充滿荊棘與坎坷,可是……
他的主人會克服的。
他相信,他的主人會戰(zhàn)勝一切挫折。
所以……
沒什么好舍不得的。
他不該……舍不得……
緋雪收回刀,手背青筋一根根凸起。
“晏澄,只要我緋雪還活著一天,我一定會在主人面前揭穿你的真面目。”
見緋雪說的信誓旦旦,晏澄發(fā)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阿雪,我要你背上陷害晏氏的黑鍋時我就說過,我不需要你發(fā)誓這輩子都不把真相告訴哥哥,你大可以在哥哥面前揭發(fā)我。只不過……哥哥他真的會信你嗎?他會聽你說的話嗎?阿雪,別太高估自己。”
說完這番話后,晏澄把昏睡的晏泠放在地上,抬眼看向緋雪的眼神像是在催促:
你還賴在這里干什么?
緋雪薄唇緊抿,默然轉(zhuǎn)身。
破廟里,篝火溫暖。
破廟外,雷雨冰冷。
緋雪不知該何去何從,一邊躲避影衛(wèi)的追殺,一邊想找個至少能暫避風(fēng)雨的地方。
他就像條人人喊打、遍體鱗傷的流浪犬,最終倒在了凌云觀山腳下。
幸得方不悔把他撿了回去,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緋雪傷的太重,在凌云觀昏迷了整整一年,醒來后方不悔建議他閉關(guān),否則說他熬不過那一年的冬天。
緋雪擔(dān)心晏泠,方不悔答應(yīng)幫他打探,要求他務(wù)必閉關(guān)調(diào)養(yǎng),不然他在乎的人也許活的好好的,而他卻不行了。
于是緋雪這才同意閉關(guān),花了三年時間才將支離破碎的身體調(diào)理好,不過到底還是留下了病根。
出關(guān)后他到處打聽晏泠的下落,得知晏泠成為了譽(yù)國的王爺、大將軍。
他有種直覺,過不了多久,晏泠就會找到他。
緋雪不怕被晏泠找到。
他更怕晏泠不來找他。
因為那樣一來,他就再也見不到晏泠了。
隆德十九年,冬,大雪下了三天三夜。
終于,在凌云觀,他與晏泠重逢了。
……
主人,就讓我把我的一切都還給你……
我的名字……
還有我的命……
……
今日,晏泠一如既往在永興寺跪了一天一夜,回到靜嵐小筑時,他直奔緋雪的冰棺,想要第一時間看一眼他魂牽夢縈的心愛之人有沒有奇跡般地醒來。
結(jié)果,冰棺空了。
緋雪的尸體,不翼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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