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是夜,月明星稀。
早在傍晚時分,信眾就已經陸續離去。
僧人們也在做完晚課后,打著手電筒,在院主的吩咐下,前往后山,搜尋藤村大河的蹤跡。
稀少的人煙,讓整座古剎變得異常陰暗幽深。
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以“散步”的名義,離開了房間,就發現外界除了鳥叫蟲鳴,以及小動物悉悉索索穿過草叢的聲音外,就再沒了動靜。
中原中也望向佛寺正廳的方向:“那里?”
太宰露出小惡魔的微笑:“蛞蝓腦子真是笨呢,小林一個女生,突然被爺爺奶奶帶到這種鬼地方來,就算僥幸逃跑,你覺得她敢往這種地方鉆嗎?”
中也本想說,小林不是發短信給藤村大河的嗎?
但轉念一想,他們港口mafia抓人的時候,也是先搜身,手機這種東西絕不能留:“你的意思是,小林是被院主故意放跑的?”
太宰笑而不語。
中也知道這條青花魚估計想到了什么,只是惡趣味發作不肯說,也懶得問,腳下浮現紅色的光芒,升至高處,看了一會兒,才說:“后山有很多隱隱地光線,應該是手電筒,但刻意避開了一個區域。”
“形狀、面積。”
“橢圓形的區域,大概是寺廟三分之一的大小,目前看上去是一片密林。”
太宰聳了聳肩:“走吧!”
“確定是那里了嗎?”
“誰知道呢!就當夜晚散步好了。”太宰懨懨地說,“第一次見識到這種規模的結界,不知道是不是傳說中連空間都可以壓縮折疊的‘大結界’,我都有點迫不及待了。”
你那叫“迫不及待”嗎?分明是“無精打采”好吧?
中原中也忍住心中的腹誹,懶得理太宰治,一馬當先,往他先前看到特殊區域所在的方向走去。
太宰懶洋洋地跟在后頭。
兩人走著走著,就碰到了小林曾經遇上的場景。
大名鼎鼎的“雙黑”,對這種深山古宅白燈籠的場景,自然是不慫的。
當然,他倆也沒傻到直接正門進。
反正古宅的墻壁也就兩三米高,以二人的身手,輕輕松松就翻了進去。
才一進古宅,中原中也就發現不對。
他自打進了這片山,這座廟開始,就非常不舒服,就像感知到了強敵的猛獸,莫名焦躁不安。
可當看到高懸天幕那琉璃般的光輝時,原本的煩躁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形的舒適感。
就像回歸到了母體,被泡在羊水里。
那是一種近乎安詳地平靜、慵懶和喜樂。
什么都不用擔心,什么都不必去想……
意識到情況不對,中原中也狠狠咬破舌尖,才從這種近乎恐怖地力量里驚醒。
然后,他就發現,一旁的太宰治眼睛閃閃發亮,顯然是被勾起了興趣,二話不說就往最高的那棟樓,快步走去。
這家伙!
中原中也沒說什么,也跟了上去。
哪怕四下無人,二人也嫻熟地選擇視覺死角,剛靠近高樓,想要翻進去,卻聽見很輕微的腳步聲。
不同于前院中,僧人和信眾們木屐踢踏地板的回響,這是一個女孩子脫了鞋,光著腳,盡量輕手輕腳往上走的聲音。
中原中也只看了一眼,就比劃——是小林。
太宰治示意跟上去。
二人跟隨小林禮奈來到最高樓,看見她推開門扉,卻沒有越過屏風,而是在門口重重地跪了下來,用緊張激動到顫抖的姿態,匍匐在地:“參見神子殿下。”
沒有得到回應。
小林禮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能夠被神子親自拯救,已經是天大的榮幸。她不該,也不能奢望太多。
復雜的情感幾乎要盛滿胸腔,小林禮奈用盡此生最大的勇氣,姿態卻低到塵埃里:“尊貴的神子殿下,您的寬容和慈悲,曾經拯救了我的性命。請恕我冒昧,希望您愿意傾聽我狂妄而無知的言語。”
“聽說您自從出生就被困在這四方天地,哪怕罹患不治之癥,院主與信徒也從未帶您出去,甚至不曾請任何一名醫生前來探望您。”
“現代科技日新月異,在外界,您的病情,未必就無藥可醫。”
“而且,我剛剛還聽見說,已經有外人注意到了這里。他們決定,明天就把您轉移到更深、更隱蔽的地方,更沒有治療的機會。”
“如果您愿意……”
明明是一字一句斟酌良久的言辭,卻在這一時刻,覺得太過突兀和冒昧,唯恐冒犯了高高在上的天照日女之命。
小林禮奈的聲音不住顫抖,下意識又重復了一遍前半句話:“如果您愿意……”
最后的請求,卻怎么也無法說出口。
小林禮奈抖如篩糠,身體不正常地痙攣起來。
意識到她由于精神上的過度緊張,可能會誘發一些比較嚴重的病癥,中也眼疾手快,將小林禮奈打暈,到房間角落,順手把門帶上。
與此同時,太宰治已經靈活地如同游魚一樣,繞過屏風,站在了病床前。
片刻地死寂后,太宰突然低低地笑了起來。
中也覺得情況有點不對,安頓好小林后,走到太宰身邊,也有點驚訝。
斜倚在病床上,眉心三點朱砂,蒼白而病弱的少女,漫無目的地看著窗外,對于剛才發生的事情,以及突然闖入的他們,壓根沒有投注半分眼神。
她好像把自己當成了一朵花,一棵樹;又或者把他們一縷吹過的清風,或者會移動的家具。
這是極端不正常的。
人不可能沒有好奇心,尤其面對這種突發的場景,除非她神智有缺,是人偶娃娃,是傻子。
但剛才聽小林禮奈的意思,神子救過她,所以,應該不是后兩種。
既然如此,就只有一種解釋。
這么多年來,她的房間就算有人來來去去,也不會有任何人和她交流。
久而久之,自然就習慣了。
是的,習慣。
突然闖入,突然離開,從頭到尾不和她對話。
這樣的人,就算來去得再多,對她而言,大概也就和房間里每天更換的鮮花一樣吧?
意識到這一點后,再想想小林禮奈方才說的那些話,中原中也就火冒三丈:“搞什么啊!所謂的神子,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被他們這群邪|教徒當作玉雕的神像了嗎?”
太宰治卻意外地沒有接話。
只見他緩緩走到少女床邊坐下,端詳了對方一會兒之后,突然伸出右手,掐住了少女的脖頸!
中原中也一個箭步沖過去,化掌為刀,狠狠劈向太宰的右手,強迫對方吃痛松開,才怒道:“太宰!你在做什么!”
太宰治面無表情:“如你所見,給她解脫。”
“你這家伙——”中原中也額頭青筋直冒,“不要把你的那套邏輯,隨便套到別人身上去啊!”
太宰治沒有理會搭檔的怒火,只是盯著少女,鳶色的眸子寫著不知名的情緒。
中原中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哪怕剛才差點被人殺死,少女凝視著他們的眼神依舊清澈無比,仿佛壓根沒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或者,就算知道,也溫柔而順從地接受了這一現實。
中原中也感覺自從進了這垃圾寺廟后,情緒就開始一直在某個臨界點上,現在更是快引爆了。
這種鬼地方……
他不把這里炸了,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很痛苦吧?活在這個世界上。”太宰治凝視著少女,低沉的聲音,帶著幾份難言的幽深,“飽受病痛的折磨,每一次呼吸,胸口到喉嚨都像被刀刃劃過,四肢沒有任何力氣,骨頭像被抽離。不能躺下去,因為一躺就沒有坐起來的力氣。”
中原中也皺眉。
他很不喜歡現在的太宰治,就像一年前他們初遇時的那樣,陰郁、冷漠、頹然、蒼白,整個人都散發著厭倦人世的氣息,眼中沒有任何光芒。
可他卻沒有打斷太宰的話語。
“明明這么痛了,但不管哭還是笑都不會得到回應。”
“痛苦不會被習慣,冷漠卻能讓人麻木。”
“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得到善待的你,習慣了壓抑自己,久而久之,就連‘擁有情緒’都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明明已經這么痛苦了,為什么還要活下去呢?”
“不惜延長痛苦人生,也要追求的東西,根本就不存在。”
太宰治說到最后,右手已再度伸向少女的脖頸。
卻被中原中也按住。
“等她對這個世界有了自己的認知和判斷之后,再做決定也不遲吧?”橘發的重力使用一種再自然不過的語氣,阻攔同伴的決定,“她現在什么都不知道,貿然決定她的生死,是對她的不負責任。”
太宰治定定地看著中原中也,半晌,正覺得意興闌珊,剛要收回手,卻聽見少女輕柔悅耳的聲音響起:“我想,他,是,對的。”
中原中也錯愕地看著少女,沒意識到她會回應。
太宰治將視線重新投回,就見少女凝望著自己,眼神依舊清澈而溫柔:“你,剛才,很,高興。”
哪怕措辭很簡單,就像小學生一樣,磕磕巴巴,還有語法錯誤,但誰都能聽懂她的意思。
太宰治想要殺她的那一刻,發自內心地感到高興。
因為在他看來,這不是一種殺戮,而是一種拯救。
他真真切切地覺得,在這里死去,對她來說是最好的結局。
中原中也蔚藍色的眸子里開始積攢陰云:“也就是說,你剛才明明發現他要殺你,但因為他覺得高興,所以你就什么也不做,任由他動手?”
說到最后,他下意識抬高了語氣,又立刻壓低,生怕嚇到眼前的少女。
冷靜,冷靜。
這不是她的錯。
只能說,垃圾邪|教的洗腦功力太強,這孩子又倒霉,生在了這種鬼地方。
中原中也還沒想好自己應該再說點什么,就看見太宰治一下子活潑起來:“是吧?你也覺得我說的沒錯?現在死掉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需要我送你上路嗎?保證讓你沒有半點痛苦,很快就結束了。”
“太——宰——”
中原中也的聲音簡直像從牙縫里迸出來,恨不得立刻就把煽風點火的搭檔狠狠收拾一頓,卻聽見少女疑惑的聲音:“你,為什么,現在,又,不,高興?”
太宰治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你,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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