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鶴姬久久沒有說話。

        她反復在想，我真的很痛苦嗎？

        說實話，沒有太大的感覺。

        迄今為止，身邊的所有咒術師，都是這么過來的。

        雖然前路看不到盡頭，但本代誕生了“六眼”，五條大人還不負眾望，成為了“最強”，一定能讓咒術界更上一層樓吧？

        有什么值得痛苦的地方呢？

        “那是因為，加茂老師認為，自己已經走在最好也最正確的道路上了，自然不會認為自己痛苦。”

        “但習慣了忍受痛苦，不意味著得到了幸福哦！”

        幸福……幸福又是什么感覺呢？

        加茂鶴姬的思緒非常混亂，忍不住問：“那我要如何才能得到幸福呢？”

        祈荒有點苦惱：“這個，祈荒也不知道，因為祈荒也沒有得到。”

        “抱歉，讓你不高興了。”加茂鶴姬聞言，便揉了揉祈荒的頭發，“天色很晚，祈荒也累了，去睡一會兒吧？”

        祈荒猶豫了一下，沒動。

        加茂鶴姬推了推祈荒，指著大床：“祈荒好好休息哦，老師去外面坐一會兒，不打擾你。”

        “那，加茂老師，不能在祈荒睡著的時候走掉哦！”祈荒認真地說，“祈荒醒過來的時候，也想看到老師。”

        加茂鶴姬笑了一下：“老師不走。”

        祈荒一步三回頭，最后想了想，又跑過來：“祈荒覺得，老師之所以痛苦，在于老師對自己的品行要求太高。”

        “啊？”加茂鶴姬有點錯愕，然后笑著說，“老師是個暴脾氣，從前經常被姐姐批評，對其他人態度不好。”

        “不是說這個。”

        祈荒非常認真：“祈荒知道，大家對祈荒好，一方面是對祈荒寄予厚望，另一方面也是希望以此來打動祈荒。”

        “特殊的待遇，周到的照顧，乃至祈荒身邊的人，都是爺爺奶奶們送給祈荒的禮物。”

        “只要祈荒愿意，久子姐姐她們可以任憑祈荒處置。”

        “祈荒以前不理解，人類為何要傷害人類，經過淺上姐姐的事情后，祈荒又認真看了一些書，大概明白了。”

        “因為人類一邊追求著平等，一邊又渴求著不平等，夢想著成為人上人。”

        “金錢、權力、地位、力量……這些身外之物，不僅是快速貼標簽的方式，也是人類用來踐踏同類，以滿足自己的方式。”

        “祈荒見過詛咒師，精神狀態比大部分咒術師好，就是因為他們向弱者揮刀，肆無忌憚地傷害著其他人。”

        “雖然咒術界和世俗界的法律，都不允許咒術師這樣做，但大家實際上默認，強者是可以在一定范圍內出格的。”

        “比如，去欺凌族內的更弱者。”

        “又比如，在規則的邊緣范圍內，違背規則。”

        “雖然祈荒不理解，但這樣的制度能存在這么久，就必然有道理所在，也符合大部分人們的認知與期待。”

        “如果加茂老師習慣了自身的特權，并能熟練運用，就不會有現在這么痛苦了。”

        “加茂老師承擔了咒術師的應盡職責，卻不喜歡這份職業，也不濫用力量、地位和血統賦予自己的特權，自然不會開心。”

        加茂鶴姬聽到這里，突然想到了禪院家家督，禪院直哉。

        妄自尊大，刻薄毒舌，仗著實力與身份，屢屢出言不遜，發表諸多直男癌的言論，肆無忌憚羞辱實力不如自己的女性，點評實力和自己差不多的女性。

        而且還踩高捧低，對特級咒術師和總監部是一副嘴臉，對著其他人又是一副嘴臉。

        如果女性咒術師能評個——咒術界20到35歲之內，最惹人厭惡的男性榜單，禪院直哉絕對穩居前三。

        說不定還能始終維持第一的“桂冠”。

        但按照祈荒的理論，這家伙就如魚得水，完全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幸福，只會自傲于嫡子、家督，未來家主的身份吧？

        加茂鶴姬一看見禪院直哉那張臉，一聽他說話，就有種火冒三丈加手癢癢的感覺。

        偏偏又礙著對方的身份與實力，收拾不了他。

        聽說當年他因為嘴巴太賤，挨過禪院家那個天與咒縛，禪院甚爾的毒打……

        雖然加茂鶴姬也很看不上自甘墮落的禪院甚爾——禪院家無術式的男性，統統都加入“軀居留隊”，從底層做起，老老實實靠自身努力和貢獻讓大家認可。

        只有這家伙，不僅離開家族，還又下海，又入贅普通人……

        樁樁件件，都讓禪院家蒙羞。

        但在毒打禪院直哉這件事情上，加茂鶴姬認為，打得實在太好了！

        禪院甚爾怎么就沒把禪院直哉的狼狽樣拍下來，傳到網上，讓大家共同欣賞呢！

        但想到自己如果成為禪院直哉那樣的人……

        加茂鶴姬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催祈荒去睡。

        看到祈荒縮到柔軟的大床里，很快就睡著了，加茂鶴姬將房間的窗簾拉下，自己坐在客廳里，認真思考。

        道德感高，對自我要求很嚴格的咒術師，普遍過得比較壓抑。

        像禪院直哉這種盡情享受自己特權的家伙，仗著身份和實力，天天戳人家傷疤，踐踏人家自尊，將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家伙，反而能過得很開心？

        是不是哪里不對？

        一個健全的，正常的咒術界，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特權、規則、痛苦、幸福……

        加茂鶴姬在客廳站了許久，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她才走進臥室，喊祈荒起來，溫柔地說：“祈荒，帶老師回高專，可以做到嗎？”

        祈荒用力點頭，快樂地說：“老師抓緊祈荒哦！”

        “祈荒號，再次出發！”

        加茂鶴姬沒感覺到任何眩暈，就感覺周圍的環境一變，她們已經回到了高專里，祈荒的房間。

        然后，她就看見祈荒開心地鼓掌。

        “祈荒號，第二次成功著陸！ohyeah！”

        振夫人板著臉過來：“殺生院大人——”

        祈荒甜甜地笑了：“婆婆早上好！”

        就算你這么可愛，也不是你一聲不吭亂跑的原因！

        振夫人剛要發作，加茂鶴姬連忙鞠躬：“實在抱歉，是我的一些家事，不小心讓祈荒擔心了。”

        振夫人看見她穿著家居服，也沒帶手機，再想想最近御三家內部試圖推行的政策，猜到她可能是和丈夫起了沖突，便沒說什么，只道：“你也是多年的咒術師了，應該知道，生活中的情緒不能帶到工作上，很容易影響狀態。”

        其他人工作疏忽，或許還沒什么。

        咒術師一個疏忽，就可能丟掉性命。

        加茂鶴姬知道這是振夫人的肺腑之言，也非常感激地鞠躬，道謝。

        振夫人不再說什么，讓人拿了適合她尺碼的衣服過來，催她換上后，便道：“今天沒有你的課程，不要在高專停留太久。”

        “我派車送你回去。”

        加茂鶴姬接過衣服，看了祈荒一眼。

        祈荒比口型：“加茂老師以后要帶祈荒去銀座玩哦！”

        加茂鶴姬忍不住笑著點頭。

        等回到家中，果然還像自己離開的那樣，冷清而空蕩。

        加茂鶴姬拿走手機和銀行卡，來到銀行，將一半的錢兌換成金條，指定存放到不記名保險柜里，另一半錢則取出來，隨身攜帶。

        然后，她站在橋邊，給姐姐打了個電話：“姐姐，我想休個長假，至少一個月吧！”

        姐姐十分驚訝：“鶴姬，御三家的咒術師，最多請假三天。”

        “發生了什么嗎？你心情不好？”

        “最晚半年，我就會回來的。到時候，家族怎么罰我都認。”

        “什么？等等，你——”

        加茂鶴姬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扔進河里。

        特權嗎？

        也好，就讓她任性一次吧！

        電話那頭，加茂家主夫人意識到不對，立刻派人去查。

        查到加茂鶴姬的一系列行為后，知道事態嚴重，她打電話把丈夫和妹夫一起喊了過來，直接將資料扔到他們面前。

        兩位大男人一看，也傻了眼。

        加茂家主立刻問妹夫：“你們兩口子怎么了？鶴姬這種行為要是傳出去，會被定性為叛逃，你知不知道！”

        加茂鶴姬的丈夫也驚了——他沒覺得自己的提議有多過分啊，怎么妻子就叛逃了呢？

        這傳出去不成笑話了嗎？

        話雖如此，他還是老老實實將昨晚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家主和家主夫人聽完，也不知該說什么好。

        看這一點小事鬧得……

        家主夫人為妹妹著想，覺得鶴姬的反應，像是對丈夫有幾分真心，只是情緒上頭。

        雖然覺得鶴姬很不懂事，太過任性，但加茂家實在丟不起這個人，所以家主夫人十分果斷：“先瞞著這件事，對外就說鶴姬修煉的時候，意外受損，需要閉關一段時間。”

        到底是自家術式，怎么解釋都行。

        然后，她望向丈夫。

        加茂家主嘆氣：“其他兩家那邊，我會出面說情。肯定要出讓一些利益，但不算大事，只是鶴姬回來必須受罰，你可不能護著！”

        家主夫人點頭：“我立刻派家族部隊，秘密將她找回來，不能這么瞎胡鬧！”

        加茂鶴姬的丈夫問：“禪院家和五條家都好說，五條悟那邊呢？”

        “鶴姬這么不負責任，就算回來，肯定也當不了殺生院祈荒的老師了。”

        家主沉吟片刻，才道，“出了這種事，我們家沒臉再舉薦自己人了，迂回一下，推薦松村競子吧！”

        “她家的術式與我們家相近，有并入我們家族的可能。”

        “至于五條悟會選誰，那就不由我們決定了。”

        家主夫人點頭：“行，我找個機會將松村約出來密談。”

        憑心而論，加茂家已經盡可能快速、高效，將事態控制在知情人最少的范圍內。

        咒術界的中下層，甚至加茂家內部，大部分人真以為加茂鶴姬修煉出了岔子，沒放在心里。

        但——

        “加茂鶴姬疑似叛逃？”

        腦門有一道縫合線，名為羂索的詛咒師，翻閱著新收到的情報，陷入思考。

        “咒術界新來的那個特級咒術師，殺生院祈荒，目前能力傳得很玄乎。”

        “關于她的具體情報，尤其是五條悟提交的詳細報告，只有總監部才有，我的線人都拿不到。”

        “瞞得這么緊，她的能力應該非常特殊，或許會對我的計劃有極大影響。”

        “加茂鶴姬是加茂家嫡系，丈夫和姐夫，都是總監部的一員，本身又是殺生院祈荒的老師。”

        “如果我能拿到她的身體，就能了解總監部最新的動態，還能拿到殺生院祈荒的第一手資料。”

        找加茂鶴姬的行蹤，對羂索來說反而簡單——不能存在于光明之中的地方就那么些，基本都有他的人手。

        但怎么擊殺對方呢？

        好歹是一級咒術師，要是鬧出大動靜，把五條悟，或者她那個學生，殺生院祈荒招來……

        后者傳說是有長距離瞬移能力的，雖然不知道具體多遠，可保險起見，還是將人調得越遠越好。

        最好能調到西南端的九州島，甚至更遠的沖繩去。

        問題在于，加茂鶴姬的性格，肯定知道加茂家會派人來追捕她，為了不和家族的人發生沖突，第一反應估計是……偷渡？

        那就麻煩了啊。

        東京附近本就是偷渡的勝地，沒必要舍近求遠，徒增麻煩。

        除非有什么特殊情況……

        羂索思考了一下目前的局勢，想到一件可以利用的事情——盤星教最近多了一個干部。

        禰木利久。

        羂索了解總監部，他們覺得大部分詛咒師單打獨斗，互相廝殺，不成氣候，根本不看在眼里。

        總監部真正在意的，還是夏油杰率領的盤星教。

        畢竟，游蕩的孤狼，永遠沒有狼王帶領的狼群可怕。

        “那就試試吧！”羂索下了決定，“用禰木利久，以及他身后的盤星教據點當誘餌，看看能不能把加茂鶴姬釣出來。”

        “剛好，這具身體的使用年限也快到了。”

        “是時候換一具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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